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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难产

    合妃临盆的日子就是这几天里。

    中秋节的早上,她精神很好,指导身边的嬷嬷给月饼和了馅。嬷嬷指着一大推的食材笑着说道用不了那么多料,合妃却说多做一些,李猷爱吃。

    乐黎殿的空气都是甜腻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摆放着瓜果茶点,软垫席塌。龙椅上的软垫更是被整理的仔细,小宫女洁了手,用手背将每一处锦线处都轻轻抚摸,如此来来回回三遍。之前的宫人都是用掌心来感觉舒适度的,到了她这里,擅自主张地用了手背。因为手背的皮肤比掌心的更加细腻,感知力度自然强上许多。

    台阶下面的宫人虽说没有上面的那位如此谨慎,可也不敢马虎。软垫铺的平平整整的,掌使嬷嬷也是挑不出来错处的。

    今日学堂里夫子早早结束了课程,放了学生回去过节。

    难得今日学生走在了夫子前头,所有人都离开后,白胡子老头靠在软榻上,喃喃道“中秋年年有,可待还几回?”语气尽显哀伤。

    小厮见老头尚未起身,看了一眼他桌前茶盅里半碗已经冷掉的茶水。向前一步,捧起茶碗想要去换一杯热茶。

    老人浑浊的声音响起,“罢了!罢了!”

    小厮止住了脚步,不进不退。

    老人略带艰难地立身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面走去。一个落寞的有些驼背的影子印在小厮的眸子里。

    李猷一下课就来了合妃处,他一直待到了傍晚。大家都去了乐黎殿热闹,李猷本来想陪着自己的母妃,可是合妃不同意愣是让人将他也送去了那边热闹。

    乐黎殿,宫里有位份的娘娘和皇子公主都在,各宫娘娘都将压箱底的宝贝都穿戴齐全了,时不时的给皇帝跑个媚眼。

    在宴会中期,李猷被几个兄弟拉着吃果子酒,虽然酒劲不大,可也奈何不住喝得多。不一会儿,几个人就七倒八歪的被各自侍候的奴才搀扶了回去。

    宴会最后是静妃娘娘喜拔头筹赢了众人将皇帝抬到了自己宫里。

    主角走了,剩下的女人也没心思待下去了,各自泱泱回了住处。

    过了子时,该歇下的都歇息了。

    本以为一夜就该这样完美的过去了。

    清荷殿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地喊叫声。

    “娘娘要生了!娘娘要生了!”宫人大喊道。

    “快,去请太医!”掌使嬷嬷叫道,缺少了往日里的处事不惊。

    自古妇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的。

    “快,准热水!”

    “去拿些干净的布来!”

    “外面的帘子封严实了!”

    清荷殿乱成了一团。

    红帐内。

    “娘娘,你用力啊!”稳婆焦急的喊道。

    “啊!”

    床上的合妃早就已经满头大汗,两只手紧紧抓着身边的床单,青筋暴起,痛苦地大喊着。

    小宫女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嬷嬷将各路神仙求了个无数。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孩子也没有出来,可合妃的力气已经要用完了。

    清荷殿院子里的风呼呼地挂着,将秋海棠果子卷落了一地,这会儿谁也不敢清扫院子。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从厨房里端着热水盆子进了产房里。刚放下后,嬷嬷嫌屋子里人太挤,又将她赶了出来。

    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有些心慌。她才刚来清荷殿一月有余,生孩子的事情更是头一遭遇见。

    她看见满院子的海棠果子和树叶,三两步下了阶梯,走到了院子里。

    她蹲下身子想要挑拣一些好一点的果子收起来,可是一只能够入眼的都没有。那丫头转身去拿来扫把,想要清扫干净院子。她知道合妃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所以她怕生完孩子的合妃看见满园狼藉会不开心。

    扫把刚挨到地面上,就被从一侧走过来的小李子给呵斥住了。

    宫女被吓了一跳。

    小李子眼神尽显惊恐,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扫把,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没人后,才转身急匆匆地将扫把放进了原来的角落里。

    宫女不解地看着他。

    小李子快步又回到了宫女身边,压低声音警告道:“记住,今天不可以动扫把,不可以清理院子,就算是脏乱到没处落脚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宫女小声问道。

    小李子轻斥道:“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宫女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去厨房里待着,不要出来晃荡。”小李子吩咐道。

    宫女听话地退下了。

    小李子望着宫女离开的背影,心里道如果自己的妹妹还活着也该这般大了!

    屋子里,合妃的贴身老嬷嬷的右眼皮突突地直跳,她心里慌得很,用手一把摁住了右眼皮。

    稳婆起身急忙对那嬷嬷说道:“奴才觉着娘娘是不行了,嬷嬷还是快将皇上和二皇子请来吧!”

    那老嬷嬷腿一下子没了力气,幸好被眼尖手快的宫女给扶住了才没有摔倒。

    “快,快,去请陛下和二皇子。”

    宫人匆匆朝外面跑去。

    到了静妃的锦兰宫时,宫女急忙央求了门口的守卫去里面通报,可是半天也没个声响。宫女在门口急地直跺脚,深秋寒月,可还是一把一把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

    终于,里面出来了一个女子,是静妃娘娘的贴身婢女。

    宫人早就忘记了行礼,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问道,“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那女子厌弃的看了一眼抓着自己手的宫女,面无表情地说道:“皇上和娘娘都已经歇下了,谁敢去打搅。”

    那小宫女急忙说道:“姑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还劳烦姑姑进去通报一声。”

    那女子甩掉了小宫女的手,面色更加冷了,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呵斥道:“惊扰了陛下,你担待的起吗?”

    小宫女吓得不敢再说话,那女子拂袖离去。

    这边的宫人急匆匆地来到了皇子们住的腾渊殿,找了李猷的住处,跪倒在小主子身边喊道,“二皇子?二皇子?”

    李猷睡得很沉,没有一丝反应。

    宫人又放大了声音喊道:“二皇子,二皇子,清荷殿有急事。”

    李猷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那宫人实在是没办法了,用手轻轻戳了戳李猷,见他还没有反应,索性大力晃起他来。

    奈何所有的折腾都是无济于事,喝了很多果酒的李猷一直都没有醒来。

    老嬷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双手止不住地抖着,一瞬间好像更加老了。

    去请皇帝的宫女一路跑回了清荷殿,见她红着眼圈一个人进来,还不等宫女开口,嬷嬷就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刚出去的宫女撞在了小厮身上,小厮也来不及分辨,急忙让门口守着的另一个宫女进去请嬷嬷。

    老嬷嬷出门只见到小厮一个人,眼神不由得暗了,问道:“小主子呢?”

    小厮小心翼翼地回道:“小主子一直叫不醒来,奴才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见醒来。”

    “你回去守着,一旦小主子醒来,马上请他到清荷殿来!”

    “奴才这就去。”

    嬷嬷转身进了屋里。

    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屋子里没有人敢说话。御医开了补气的方子让人给女人服下,又吩咐身边的人去太医院拿药草,反复叮嘱那跑腿的人要快。

    嬷嬷想问问御医情况,可是不敢开口。

    黎明接近,女人痛苦的叫声,御医的声音,急切的捣药声,这些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物给吞噬掉了。

    突然,一个老人悲戚地大喊道“娘娘!”

    之后就是小声的哭泣,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清荷殿被黑色笼罩。

    李猷醒来后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睁开眼睛后的他只觉得屋子里亮晃晃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爬起身来,问道:“几时了?”

    “午后了。”

    有人小心翼翼地答道。

    床上那个脑袋晕乎乎的少年急忙吩咐人给自己穿衣服,催促道:“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不动。

    “还愣着干什么?”少年呵斥道。

    他身边的李公公说道:“爷,今儿您不用去学堂了。”

    李猷瞪了李公公一眼,说道:“不早说。”

    他让人服侍着穿完衣服后,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母妃这会儿在干什么,不会是还在给小宝宝做衣服吧!”

    话音刚落,一个宫人端的茶水“咣当”掉在了地上,茶碗碎了,水也洒了一地。李公公狠狠瞪了那宫人一眼,喊道:“还不下去。”

    宫人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李猷也没在意,说道:“走,我们去母妃那里。”

    李公公脸色一下子变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李猷问道。

    “娘娘,娘娘……”李公公半天扯不出一句话来。

    李猷心里突然很烦躁,他冷声呵斥道:“母妃,她怎么了?”

    李公公心里一横,牙一咬悲痛的说道:“娘娘殁了!”

    李猷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爷,娘娘和小公主都殁了。”

    李猷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昏死了过去。

    有宫人嚼舌根说看见合妃生产时有人动了扫把,嬷嬷听后勃然大怒,强忍悲伤,命人抓了那个不听话的人来。

    扫把是不祥之物,老嬷嬷的家乡就有妇人生子不动扫这样的说法。所以她早早吩咐了人不可以洒扫,就怕引来灾变。小宫女一直在厨房里待着,传话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去如厕的时候来。回来之后,也没人理会她一句。在院子里,本以为没人看见,哪里料到还是躲不过!

    小宫女被捉到老嬷嬷面前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一双眼睛很是清澈。

    嬷嬷像个罗刹一样冷声问道:“你夜里动了扫把?”

    跪着的女子点点头。

    嬷嬷气的吐出一口血来,大声喊道,“拖出去,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明所以的女子大叫道:“嬷嬷,不要!嬷嬷!”

    她跪着上前,抓住老嬷嬷的腿哭着喊道,“嬷嬷,求求你放过奴婢!做错了事情,奴婢会改的,奴婢会改的,嬷嬷!”

    来清荷殿取药箱的小医倌刚被人领进屋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拱手行礼道:“嬷嬷,章太医让小人来取药箱。”

    老嬷嬷点点头,示意旁边的女使领他去。

    “小倌人这边请。”

    女使说道。

    小医倌往里面走时,上一秒还抓着老嬷嬷衣裙的小宫女现在已经抓住了他的腿脚。小医倌身体一怔,迈不开腿。

    “小倌人,救救我!”

    那宫女梨花带雨地哭喊着求他。

    男子抽了抽脚,女子更是用尽了力气抓着,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男子看了黑着眼的嬷嬷一眼,问道:“这女使是犯了什么事情?”

    老嬷嬷也不理他,吩咐道:“还不快将她拖下去!”

    这时候两个人上来拉扯小宫女。

    小宫女拼死一样抓着男子的腿不撒手。

    “慢着。”

    男子说道。

    “怎么?小倌人想管我们清荷殿的事情?”老妇人冷声问道。

    男子说道:“不知道嬷嬷想要如何处罚她,让这女使吓成了这样?”

    “杖毙!”

    男子一惊,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

    那女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嘴里叫着“救我!救我!”她脸上的脂粉早就花了,糊在一起,本来算是清秀的小脸此刻失去了仅存的一点吸引力。

    可男子动容了,因为女子的求生力。

    “不知道她所犯何事?”男子问道。

    嬷嬷冷哼一声说道:“谋害合妃娘娘和小公主!”

    男子眉头一皱,说道:“据在下所知,娘娘是难产,怎么还有谋害一说?”

    “这个小贱婢竟然在娘娘生产之时动了不祥之物,所以娘娘才会难产!”

    老嬷嬷指着小宫女竭声骂道。

    “不祥之物?”

    “扫把”小宫女反应过来后大喊道。

    男子知道了这一定是老妇人信奉的某种迷信,他对小宫女多了一份同情。

    “我怎么在南庆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男子说道。

    “那是小倌人出门浅薄,老妈子我家乡就有!”老嬷嬷怼道。

    “这女使是嬷嬷家乡的人?”男子问道。

    “不是!”

    “既然不是,那她就没有遵循的道理。”

    “我早就让人传话了,大伙儿都知晓,怎的就她不知道!”

    小宫女急忙辩解道:“奴婢当时不在厨房,去如厕了,回来也没有听人说起过啊!况且,我也没有扫地,只是摸到了扫把!”

    “既然她不知道,嬷嬷就放过她吧!”男子说道。

    老妇人眼神一冷,厉声呵斥道:“放过她,放过她,娘娘和公主殁了,怎么放过她!”

    老妇人本就不爽,现在被缠着不能发泄心中的怒火,冲屋子里的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嬷嬷这是要行私法?”男子冷声问道。

    此言一出,上来想要拖人的不敢动了。

    这里是皇宫,皇宫有皇宫的规矩,没有私刑一说。

    嬷嬷气的脸都白了,呵斥道:“出了事情,我老婆子顶着!”

    男子只觉得腿脚一松,两个人就强行将女子拉了过去。

    男子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救不了。

    女子哀求道:“嬷嬷,我错了!嬷嬷,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

    “人死了,哪里还有机会?拖下去!”老嬷嬷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两个宫人将女子往外使劲拖着。

    “嬷嬷!”

    “奴婢错了!嬷嬷!”

    “嬷嬷!’

    女子撕心裂肺地声音传来。

    屋子里的老妇人呵斥道:“让人塞了她的嘴!”

    有人领命下去了。

    一屋子的女使止不住地打寒颤。

    在李猷昏迷的这几天里,皇后娘娘亲自料理合妃的后事,办的无比风光,赢得了人心,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一位贤后。

    等李猷醒来是三天后,合妃已经下葬了。他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