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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就别离

    沙门岛大茧洞。

    钟离权扶着勉强能行走的郭萧从大茧洞狭长的洞口慢慢爬了进来,后边的吕岩身负镣枷前行的比郭萧更加困难。

    由于恰逢初春,所以这几天春雨连绵,采石场的石头面的润滑且难以劳作,所以沙门寨的犯人们大部分缩在监室里瑟瑟发抖。

    而和郭萧吕岩等人一同计划“越狱”的同伙们大部分空余时间都躲在这里,守着他们收集来的各种工具。

    大茧洞内,一群人围着一团小小的篝火七嘴八舌的聊着天。

    “我听说小郭哥儿替小高进了私狱了,真的假的啊?”

    说话的人身穿了件暗兰囚袍,虽然环境艰苦但是一身衣服洗的发白。腰间系着暗紫色仙花纹皮带,留着乌黑光亮的头发,眉下是透亮的朗目,体型修长,说着话有意无意的撩拨一下鬓角到耳后去。

    此人名为许坚,原是东京第一勾栏瓦莲落里的戏子,只因当朝宰相过寿,他上府演出,私将一出《感皇恩》换做了民曲《护衙内》暗讽宰相外子奸淫荒诞,目无王法,故而被发配沙门岛。

    “这能有假,那日我也在石场,若不是谭老拉着我我当场就伙着小高杀将出去,三五十个卒子罢了……”

    说话的人身披褐麻长袍,腰间系着黑色戏童纹带,长若流水的头发披肩,眉下是清澈的虎目,体型敦壮,威风凛凛。

    这人名叫李凝阳,生平行侠仗义。旅居东京时见浪荡子当街调戏妇女,失手打废了此人的子孙根,谁料此人是太尉之子的伴当,所以被打断一条腿流放沙门岛。

    可是他话还没讲完便被人打断。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角落传来一声呢喃。

    “痴后生,妄言失寿。”

    说话的这位是在沙门岛待的时间最长的人,名为张果。为人疯疯癫癫,自称生于大禹年间,刺配罪过是在党争之时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大茧洞里的几人对张果充满了尊重,因为张果是沙门寨里唯一的郎中。李凝阳初至沙门寨时的断腿本已发黑流脓,但是张果几贴药下去竟离奇的好了,只是微微还有点跛。

    一时间众人沉默了下来,大茧洞里只剩下角落张果断断续续的鼾声。

    一段淅淅索索的声音之后,郭萧并着钟离权和吕岩进了洞内。

    众人见有人进来齐齐抬头看去,为首的钟离权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是几人看到钟离权身后的郭萧后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小郭哥儿,张猪儿那畜生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萧哥儿,身体无恙否?”

    ……

    郭萧微笑着一一回应,自己三四岁来到沙门寨,这里的一些人几乎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里面有帮助过自己爷俩儿的也有不少受过谭伯和自己帮助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簇拥着郭萧坐在了篝火旁,张果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默默坐在了郭萧身边,附身抓起了郭萧的手腕,双目微闭自然的诊断了起来。

    过了十息后,张果猛地起身,周身散出一种无名的势,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郭萧的脸颊,左看右瞧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好摇摇头又顺势坐下来。

    最终絮絮叨叨的念着“奇怪奇怪”,却也不解释,只是又转身窝回角落,在众人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殊不知此时郭萧脸上无甚变化,后背确是早就凝了一层冷汗。自清醒过后只两天时间,吕岩和张果便发现了丁点蛛丝马迹,时间长此以往怎么了的,若是发现自己不是“郭萧”,凭借他们和原本郭萧过命的情谊,这些人还不生吞了自己。

    好在张果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十年了,大家也不奇怪,继续七嘴八舌的向着郭萧问着。

    “小郭哥儿,怎么不见谭老和你一起来?这几日谭老为了给你抢粥和外边那群泼才殴了不少,只是他一个劲儿不让我们帮他,说怕漏了算计,真急煞我了。”说着许坚习惯性的摆弄了一下鬓角。

    “是啊,好几次我上去帮他,谭老连着我一起揍呢,打得比那些酒虫饭袋打他还狠。”李凝阳接过话茬,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大茧洞中几人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但是在外边为了不让人怀疑却要表现得毫不认识,隔三差五可能还要在狱卒眼皮子底下打上一架,这是吕岩和谭伯一开始策划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东西,不得不说这很有用。

    不少聚在一起想要报复狱卒、配军的囚犯甚至计划还没开始就被绑着沉海了,但是他们这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却在这中环境下将谋划维持了好几年。

    郭萧不接话,只是苦笑两声开口道:“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从仓里取了不少卒子漏算的驴皮、木盆、石板和装水的葫芦,钟离权大哥还给我们从渔阳村里取了一艘小舢板。”

    “到时候我们从大茧洞下边的暗流出去,靠这些东西轮换着推、游,只消三天就到丹崖山,在那儿躲几天复转去登州海岸,万事可成!”许坚兴高采烈的对着郭萧说到,言语激动处还手舞足蹈,众人脸上也透露出欣喜的神色。

    待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那天晚上正睡着觉便被狱卒绑去灌碎木块,锯末渣或是直接装麻袋沉了海,最折磨的永远是有希望活着但是不知道何时直面死亡。

    “好,堪称天衣无缝。”

    “今天一早,王六被张猪儿指使在我面前缚走了谭伯。所以我要留下来找机会转圜,尽我所能救出谭伯,有可能的话还要救出小高兄弟。”

    “至于原本的算计你们就都听吕大哥的,万事要小心,我也再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祝大家都一帆风顺。”

    郭萧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凄然,但是自己却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这些人早就成了自己的家人,虽然是窃来的人生,但是记忆却还在,郭萧默默地留下一行热泪。

    就自己来说郭萧其实可以抛下一切换来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凭借自己满腹的科技知识和历史把握,郭萧若换来自由身,不消三年便能徒手打造一个睥睨天下的商业集团,从内而外的改造羸弱大宋。

    但是每当自己想要抛弃谭伯,抛弃小高甚至抛弃大茧洞所有人时,一股心酸便从心头涌起,只瞬息心酸便化为心痛从心腔激荡到喉头,鼻头,连带着全身上下的虚弱感如潮水一般涌来,这可能是十七岁的古人郭萧死前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像枷锁一样锁住郭萧,若是不救出这些人,余生郭萧每天都会在这种痛苦的绝望里醒来再睡去。

    所以郭萧深知自己不能和他们走,因为如果自己不走,对于谭伯来说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自己走了,小高和谭伯便十死无生。

    现在是时候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