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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寻

    薄烟胧住整个前堂,月光阴森的渗过屋脊,急促的脚步声“啪啪”作响。

    郭萧将张猪儿私牢的铁钥紧紧攥在手中,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闯着,一连穿过了五六个堂口都寻不到,越发狂躁间直把堂门踹的“哐啷啷”响。

    钟离权在宴厅看张猪儿反应心中便料定老谭已经凶多吉少,也不知怎么开口劝导发狂的郭萧,只能默默跟在郭萧身后护着他,面上尽是难色。

    张猪儿往前的两任节级虽说残暴厉毒,可是心中还有对调任的渴求,所以将宫里来的郭萧视为座上宾,沙门寨前堂郭萧年幼时没少来逛过,所以凭着模糊的记忆总不至于走错。

    郭萧奔走着,脑子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他只觉得口齿生津,急火攻心间目不能视,好几次都快要被门槛、梯槛绊倒,好在钟离权手疾眼快一把搀扶住才免于受伤。

    恍惚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东京汴梁,风华绝代。

    小小的郭萧骑在谭伯脖子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谭伯的发髻,两条小腿垂在谭伯胸前,谭伯一手一个捏住他的脚,任由腰间悬挂的墨玉来回甩动着,彩色的穗儿煞是好看。

    郭萧两个黑溜溜的小眼睛转悠悠的对什么都很新奇,一会儿嘟囔着向北,一会儿嚷嚷着向南,谭伯宠溺的笑笑,只是把住头上的小孩儿,生怕这小猴子从自己头上掉下去。

    二人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区,一路上当街水饭、熝肉、干脯眼花缭乱,王楼前的獾儿、野狐、肉脯、鸡摆的满满当当,郭萧嚷嚷着要这要那,谭伯轻轻捏捏他的小脚儿,逗得小郭萧“咯咯”直笑。

    人来人往间,谭伯只怕郭萧儿无聊,忙挤过人堆儿把梅家、鹿家的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并着鸡碎买来用油纸包了,每个不过十五文。

    谭伯伸手递给郭萧,郭萧一手松了谭伯乱糟糟的发髻,另一手接过油包纸也不急着吃,只是小心的将剁的肉块儿抓了,再努力的将小短手前探喂给谭伯吃。

    谭伯抬头看看这小猴子,欣慰的笑笑后将肉块儿吃进嘴里去。

    郭萧将小脑袋靠在谭伯头顶上,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牙牙道。

    “伯伯伯伯,好七步?”

    “好吃是好吃,就是怎么有股墨水味儿?让黄公知道你舍了功课,央求我带你出来玩儿,有人要被打屁股咯!”

    郭萧却也不怕,听得谭伯说肉块儿有墨水味只是又“咯咯”笑,连带着手抓发髻都紧了几分。

    “小祖宗,你小心点....伯伯头发都要被你揪没了...”

    头上传来的点点刺痛引得谭伯止不住地龇牙咧嘴,郭萧却笑得更厉害了,穿行间谭伯嘴里高呼着。

    “借过,借过。”

    随着嬉笑打骂声主仆二人就这么穿行在东京街上混着人群消失不见了。

    月光洒在墙面上,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风风火火向这边走来,郭萧抬腿又踹开一张木门,映入眼帘只有一屋子的米袋和绳索,这已经是第八个堂口了,郭萧还是没有找到张猪儿的内堂在哪儿。

    诚如张猪儿如此阴狠卑鄙之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老节级的内堂推了重建,所以郭萧只知道大概方位却寻不到要害。

    “在哪里,在哪里......”

    郭萧双目无神,脸上苍白的毫无血色,嘴里嘟囔着提腿便要向下一个堂口去。

    钟离权陪着郭萧连闯八九个堂口后终究忍不住了,一把将郭萧拉回来,双手牢牢抓住郭萧肩膀,让他直视自己,一双眼睛焦急的似乎要瞪出来一般。

    “郭哥儿,俺自打出生,两岁没了爹,十岁没了娘,但是俺没死,那是俺知道俺爹娘把命续给俺了,俺被那些狗上官冤枉的时候没死,俺失陷沙场没死,就连流放沙门岛俺都没死。”

    “你和俺不一样,俺孤苦伶仃的都像狗一样活着,你现在身后有小高、有吕岩,还有俺,有一大帮子人,你不是说要带俺们出去‘诛祟世,荡竭恶’?怎的现在就垮了?”

    “俺...俺看你.....俺看你这样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钟离权说着话竟哽咽起来,说着话便背过身去,七尺汉子佝偻着背,头低低的沉下去,用袖子偷偷抹去眼泪,随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嘟囔囔道。

    “狗日老谭,早不死晚不死,马上好日子要来了死了......”

    郭萧失魂落魄的站在钟离权背后,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面容惨白,本来梳好的发髻也乱七八糟散落着,手里的铁钥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扎到肉里去,郭萧就那么双目无神呆呆盯着钟离权萧瑟的背影出了神......

    林积鹅毛厚,石断寒泉流。长空飘絮飞棉,三千冰雪相连。

    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囚窟外天寒地冻,冷死的囚人被扔在雪地里,尸骸遍地;囚窟内咳嗽声此起彼伏,三两具人凑在一起打哆嗦,只有微弱的火苗“呼啦啦”的响,闪烁微弱火光眼看要灭了。

    十年难遇的大雪悄然降临沙门岛,狱子们将哨棒直直插在雪地,纷纷避在一处堂口里,门大敞着。

    炽烈的火堆就点在铁锨上,有人取了龟壳架在上面,壳里咕噜噜热着三五角烈酒,一阵青烟袅袅升起。

    狱子们就这样成群聚在一起嘬着烧酒,时不时还给嘴里添点花生,高谈阔论着甚么,不知谁说了句淫词秽语,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好不惬意。

    正说着话只见一片白茫茫间,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慢慢变大,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时却来了个人,王六定睛一看赫然是老谭。

    老谭冒着风雪进了堂口,呼笑着和众狱子打了招呼,众狱子早就得了老节级的命,平日里对这对爷孙都是礼遇有加,纷纷对他调笑。

    老谭摆摆手错过众人直奔王六来,眼光若有若无的瞟瞟龟壳酒,到了王六面前后去下毡笠子,剥了一身破烂蓑衣,抖抖风雪,一身衣物早就湿了五分,老谭青紫消瘦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凑过来。

    “王总管,前两日囚窟塌陷,不少人染了风寒,我家少爷眼看快不行了......”

    谭伯话没说完便被打了岔。

    “老谭,不行了你去找张果呀,找我家哥哥有个鸟用?”

    众狱子们听了话纷纷笑到。

    谭伯满脸苦涩只好附和的笑笑,待得他们笑够了,谭伯单手拧拧袖口,滴下几滴浞水,又继续开口道。

    “囚窟少火,囚人们怕染了病,不许我家少爷近火,天寒地冻的,我家少爷整宿整宿的打哆嗦,所以我来......”

    说着话谭伯微微回头去看看火堆上炙烤的美酒不自觉的咽咽口水,接着道。

    “来...来向你讨点烧酒给他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