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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陕北黄土地区,一下大雨,洪水来得快,去的也快。

    马路上的洪水慢慢退去,拥堵的车辆也都陆陆续续恢复了通行。

    李自然和刘帅推着车来到洪水淹没区,浅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柏油马路路面了,深的地方大概四十公分左右。

    看起来水流好像已经放缓了,可他们还是不敢骑车过去。只好脱掉鞋袜,把裤腿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推着车,一步一步慢慢淌过去。

    路过的汽车见两个小伙子推着自行车在水中慢慢行走,也都会降下速度,担心溅起水花到他们身上。

    有些司机经过他们时,还会笑着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李自然和刘帅谢绝了好心的司机。

    他们一小步一小步走着,沿着马路边缓慢移动着,就像李自然小时候在田里抓泥鳅一样,生怕惊吓走了泥鳅。

    就快离开马路上的洪水区时,身后的刘帅突然脚底一滑,连人带车摔倒在洪水中。

    虽然水流缓慢,但由于马路边上有些护栏已经被之前汹涌的洪水冲断了。其他残留下来的矮小绿色护栏,也被淹没在混沌的洪水中,难以看清。

    李自然害怕刘帅不小心掉到路边外面的深水区去,赶紧把车放倒,转身奔跑过去扶起他来。

    “没事,没事。”

    刘帅被李自然拉了起来,他憨厚地笑着,抹了抹脸上泥黄色的泥浆。

    “你小心点啊,骑行路上其实也有很多危险的......”

    李自然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帅打断了。

    “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刘帅抹掉脸颊上的泥浆后,看见浑黄的水面上飘着一张蓝色的照片。

    “糟糕!”

    李自然双手一拍自己外套的口袋,紧张地喊了声。

    那是陆若依寄给他的那张青海湖的蓝色明信片,昨晚他从书包里拿出来看,没有放回去。早上出发的时候,就随手放在外套内侧的袋子里。

    刚刚他飞快转身弯腰扶起刘帅的时候,明信片就从内侧袋子里掉了出来,顺着水流往马路外面飘走了......

    李自然往前追着,可薄薄的明信片在水面上犹如一只浮船,被水流推着飞快往前飘着。

    “啊呀!”

    只顾着往前追着明信片的李自然,一不小心一脚踏了空,踩进了马路外的水深的地方。

    他的身子往马路外跌去,幸好刘帅在后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李自然被拉了回来,他顾不得自己浑身的泥水,也顾不得刚刚的危险刹那。

    他犹如被点穴一样,呆呆地站在洪水中,眼睁睁看着陆若依寄给她的那张明信片,随着水流飘远了,从巴掌大的照片,慢慢变成银行卡般的大小,最后李自然眯着眼睛仔细盯着,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小点......

    仿佛他脑海中逐渐远去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慢慢消失。

    蓝色的明信片在泥黄色的洪水中,犹如一颗蓝色的星星沉到了漫漫沙漠中,最后彻底难觅踪迹了......

    身后的刘帅看着李自然失魂落魄的伤心模样,他内心极度自责,他隐约感觉到这张明信片对李自然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

    可就是扶他的原因,所以明信片才掉的。

    刘帅内心十分惭愧,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跟着站在那,沉默不语。

    李自然小腿高度的洪水依旧哗啦哗啦地流着,不断冲击拍打着他小腿上粗壮的肌肉。

    “走吧。”

    过了好一会儿,李自然缓过神来,平静地说。

    “对不起...李大哥...”

    “不怪你,是我昨晚上没有收好这张明信片。”

    就如同人生珍贵的记忆一样,如果没有被好好收藏,在漫长的岁月里,最后也悄然流逝了,仿佛这段珍贵的回忆从来不曾在人生中出现过。

    刘帅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扶起水中的自行车,重新上路。

    “李大哥,这张明信片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李自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严格来说,就是因为这张明信片,我才开始上路骑行的......”

    李自然回想起来,今天已经是收到明信片的第9天了。

    九天前,他在地下室老鼠窝外的胡同口,收到了这封明信片。九天后,他已经离开那1000公里了。

    三年来,颓废的他第一次走出了他那个地下室的老鼠窝,重新上路,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谁寄给你的?”

    “嗯......前女友。”

    “在青海湖寄给你的?”

    “是的。”

    “所以,你想骑车到青海湖去找她?”

    “嗯。”

    “他会等你这么久吗?”

    李自然沉默着,“我想,应该会吧。”

    “为什么不提前打电话给她,让她在青海湖等你呢。”

    热心又自责的刘帅担忧地提议道。

    “打了,可她的电话号码已经换了。”

    李自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汾阳杏花村,他喝醉了鼓起勇气打了那通熟悉的电话,可那头却是一个陌生而粗犷的女声。

    “万一你骑车过去,她已经走了怎办?”

    李自然摇了摇头,迷茫地回答,“我不知道,先过去再说。”

    刘帅一听,脸上有些着急。

    “你这样就算去了青海湖,也找不到她啊!”

    李自然没有说话,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两个声音依旧在脑海里吵着架,没有一方愿意妥协让步。

    “她寄给你的明信片上有地址吗?”

    “没有。”

    “那她在上面说了什么吗?”

    “她回国了,青海湖真的很美。她要在那里待一个月,祝我一切安好。”

    李自然随口念出,陆若依写在明信片上的这三句话他早已经倒背如流。

    “待一个月?那可能是能赶到...”

    刘帅思忖着,“可万一......她中途去其他地方了呢?”

    李自然没有搭理刘帅,兀自地走着,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要不,你也给她回一张明信片?”

    “再说吧,先出发。”

    李自然没有做决定,随口敷衍地说道。

    两人穿上鞋袜,往前方骑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李自然因为明信片丢了,失魂落魄。刘帅内心也非常自责。

    两人都没有上午的激动劲了,李自然安静沉默地骑着车,心里想着事情。

    刘帅在后面紧紧跟着,内心充满歉意,时而抬头看着李自然,也是一路无话。想起昨天两人骑行时候的欢声笑语,现在两人仿佛一对吵架冷战的小夫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由于洪水耽搁好一会儿,他们没有办法到达预定的目的地。只好加紧步伐,不停地赶路。

    最后的一抹夕阳躲进了山里,夜幕降临了。马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林,放眼望去,也没有见到几户亮着的灯光。

    刘帅的车子是普通的家用城市买菜用车,骑长途的话,特别费体力。此刻他终于撑不住了,他停下车,坐在马路边上,喘着粗气。

    李自然听见后面的动静,也捏住刹车,停了下来。

    刘帅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大馒头,递了一个给李自然。

    李自然也是饥肠辘辘了,拿起馒头就咬,两人就着白开水把一个香瓜大的馒头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快走吧,天完全黑了,你没有手电筒,骑车就太危险了。”

    李自然打了一个充满馒头在胃里发酵味道的饱嗝,担心地说。

    刘帅起身,跨上他那辆飞鸽自行车,咬紧牙关,费力踩着踏板往前走。

    李自然的车把上有一个手电筒,他在前面探路,知道刘帅的车不够快,他刻意放慢了些速度。

    刘帅咬紧牙关,费力蹬着脚踏板,跟着前面的那圈光,他身体早已虚脱,完全凭借着年轻的一腔热血。

    天完全暗了下来,陕北高原上夜风起来了,周围是一片静谧,只有风在低吟。

    近处,马路两旁灌木植被里传来各类虫鸣声,李自然能听出来的有,蛐蛐,金铃子,还有油葫芦......

    树林深处传来各类野鸟的叫声,有的叫声声音凌厉而刺耳,让人感到恐惧。

    有的鸟叫声灵动而甜美,又如同曼妙的旋律。

    他想起自己在BJ胡同里地下室的老鼠窝,深夜之中也能听见很多声音,飙车的发动机声,醉酒的路过他的地下室呕吐的声音,流浪猫狗在墙边撒尿的声音,楼上小情侣运动刺激的声音......

    起初,他并不是住在地下室,而是在他单位附近公寓的24楼。晚上,他端着一杯茶,站在阳台上吹着风。看着京城繁华的夜景,夜风吹过陆若依送给他挂在阳台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那时候,陆若依还经常到他公寓里来。

    晚上,他们就放着轻音乐,夜风拂过,他们闭着眼不说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就感觉很美好。

    “我们专业有一个姑娘,和我比较要好。今天表演晚会上弹了一首钢琴,太动听了。”

    陆若依正用手机播放着钢琴曲,她陶醉在音乐之中,伴随着旋律她微微摇着头,纤细的手指不住地在沙发上胡乱弹着......

    李自然不懂这些音乐,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安静地陪着她。

    “那个女生说我的手指很修长,特别适合练钢琴。”

    陆若依还是闭着眼,声音不冷不热的叙述。

    “我说我没有练过......她又问我,我小时候练了什么乐器没有?”

    钢琴旋律随着休止符而戛然而止。

    “我说,我什么都没有练过......”

    陆若依睁开了眼睛,又半眯着,伸出左手抚摸着右手的五只纤纤玉指,模仿着那个女生遗憾的语气,慢慢说道。

    “她说,你太可惜了,你这手指太适合练琴了......我的钢琴老师说她已经很努力了,但就是因为手指的原因,自身的局限性,没有办法突破天花板,到更高的级别了......唉,我要是有你这双手,我现在应该是有名的艺术家了......”

    陆若依学着那个女生的样子说完后,睁开眼又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哈哈哈......可我的手,怎么能弹钢琴呢?这是一双普通乡下人的手......”

    陆若依低着头呢喃着,一边抚摸着自己修长洁白的手指。

    “我的手,是要用来干活的!是要用来拿锄头和镰刀的......”

    陆若依又笑嘻嘻地自言自语。

    “你看,这上面好多小孔哦……嘿嘿,这些都是小时候我妈妈打我,让我自己用针扎自己,一个孔一个孔给扎出来的......”

    李自然听着陆若依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说着,他想起陆若依小时候下地干活的场景,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哈哈,不过世上的事情呢,果然也是难以完美的......即使你家条件优渥,可惜上天不助你,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陆若依又从伤感的神情中跳了出来,毫无逻辑地哈哈大笑,转换到另外一个话题上来了。

    李自然觉得陆若依今晚过来就有点不对劲。

    此刻她从沙发上滑落,颓然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闭着眼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是啊,人生难有圆满,又不是每个人都能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

    李自然摸不清陆若依到底要说什么,只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那我们何必这么努力呢?反正也过不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倒不如早早放弃,省得抱着希望,又收获失望......”

    陆若依睁开了一下眼睛,瞥了一眼李自然,诡异地笑了笑,努努嘴问道:

    “你说,对吧?”

    李自然没有搭话,起身去端来一杯热茶。

    “喝什么茶!来,我们喝酒......”

    陆若依果断的手一挥,眼神迷离地喊道。

    李自然之前没有注意,听陆若依这么一讲,这才发现,她应该是喝了酒过来的。

    她的脸颊有些微红,身上也散发着些许酒味。

    李自然有些生气,却又心疼般地问道,

    “你,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