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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纤手能搅乾坤变

    议政殿在晚上基本没使用过,陆秀夫,张世杰,苏刘义不知发生了何事,匆忙赶至议政殿。

    烛火明亮,太后坐于案首,依然端庄美丽,灯光下,更加风姿绰约。义安与柳娘侍立两旁。

    赵窉在下首案几端坐,虫儿与瑞福侍立在后方。

    三位大臣皆穿着圆领长袍,拜见过太后与皇帝后,按照文武上朝的规矩,坐于两边。

    大宋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规矩,且在乱世,太后不忌讳与大臣面对面议政。

    “二位相公与殿帅莫慌,也无甚大事,只是奴家心中有一事挂念,每想起,便寝食不安,心中忐忑,便想请二位相公和殿帅给奴家做个决断,也好让奴家了了这心事”。说完,做内心不安状,看向三位大臣。

    太后在臣僚前一直自称“奴家”,一是自己太过年轻,不好拿大,以示谦逊,二是以柔弱面展示给大臣,实际上是以柔克刚,以弱示强。

    三位中枢重臣面面相觑,心里想着,若不是大事,为何夜间诏入觐见?

    太后目光看向陆秀夫,停留不动了,陆秀夫无奈,起身拱手,“太后且放宽心,有甚心不安之事,且告知我等,我等必竭尽全力,与太后分忧”。

    陆秀夫,四十余岁,陈宜中出走占城后,拜为大宋左丞相,相貌堂堂,与文天祥同科进士,早年在京湖制置大使李廷芝幕府为官,能力出众,深得李廷芝信赖,曾在襄阳危急之时,随李廷芝奔赴襄阳,献妙计,解了襄阳之围。后被李廷芝推荐,入朝为官,德佑皇帝时期,曾受命与元军和谈,坚决不投降,只议和,铁骨铮铮。因推荐文天祥入朝为官,得罪了陈宜中,被外放,后来陈宜中在朝廷一路南逃时所实施的诸多举措导致局势恶化,不得已,又把陆秀夫召回朝廷。赵昰死后,朝廷拟做鸟兽散,陆秀夫力挽狂澜,立赵窉为帝,继续抗元。

    “近日右相上奏的折子,言及空坑一战,甚是惨烈,其夫人及两位幼娘皆为元军所掳,幼子亦佚失于乱军中。”说道这里,顿了顿,用手帕擦拭一下眼角,又偷偷瞄了一眼张世杰,才接着说道:“我那昰儿走的时候,奴家也是肝肠寸断的,好生难受,右相妻女被掳去,哪里能有个好结果,想必也与奴家一样,颇为心碎吧。”

    “太后节哀,右相夫人只是被掳去了,假以时日,朝廷旦有机会必努力周旋一番,文相也在四处打探幼子消息,或许还有转圜余地。”陆秀夫安慰太后,自觉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哎,右相又言及新皇继位,想入朝觐见,二位相公不允,也对,山高路远的,让右相往来奔波,奴家也不忍心。”

    复又看向陆秀夫。

    “陆相,右相说空坑一役,罪在己身,请求朝廷降旨惩戒,陆相可想好了如何惩戒”?

    “太后,好叫太后知道,”陆秀夫复又站起,躬身作答:“右相自开同都督府以来,殚精竭虑,自筹钱粮招募义军,已是不易”。

    顿了顿,看一眼太后,琢磨着太后的心思,“晚上着急的开朝会,就是为了惩戒右相?太后一般不理会这些庶务的。”

    “且自景炎元年起,右相与元军大小战事数十起,从江南西路到福建路和广南东路一带,互有胜负,那蒙元北部叛乱时,右相顺势而为,一度收复广州,以及除赣州以外的江南西路全境州县,此功乃自景炎元年以来最大功绩,可炳秉史册”。复又看向太后,太后只是默默的听着,小皇帝也似乎在认真的听着。

    “右相在空坑战败,随军军民几乎损失殆尽,夫人,女儿被元军掳去,幼子失踪,右相必然痛彻心扉,且被迫率军入岭南深山,以野菜野果狩猎裹腹,其艰辛困厄非常人所能承受”,再次顿了顿,陆秀夫缓慢说道:“自如春以来,右相毅然出山,不惧艰难。先后收复梅州,惠州,潮州,其功大焉,臣等皆以为右相有功无过,不宜惩处。”

    说罢,又一揖,等待太后的反应。

    陆秀夫与文天祥并无嫌隙,同榜进士,年纪相仿,相互倾慕。陆秀夫入朝为官后,还力谏文天祥入朝,为此还得罪了陈宜中。二人在抗元态度上皆意志顽强,议和可,投降万万不可。

    太后没有说话,又看向张世杰,“枢相以为如何”?

    张世杰忙起身,拱手作揖到:“右相开同都督府,诸事皆决于右相,右相与元军抗衡,指挥若定,与元军互有胜负,已很难得,臣也认为不宜惩处右相”。

    这话说得就有点酸的感觉了。赵窉安静的坐于案几旁,心中默想着。诸事决于右相,是说右相大权独揽吗?开同都督府本就是朝廷指派文天祥开辟新的抗元战场。互有胜负?难得?胜率比张世杰要好一些吧。

    张世杰,河北涿州人,曾是河北大族张柔的部下,与张弘范是同族的兄弟。因在张柔军中犯了事,逃到大宋,得吕文德赏识,逐渐在军中打熬出来。元军入侵大宋时,张世杰屡建战功,只是在镇守焦山时,以铁链连接战船,封锁江面,以图阻止元军顺江而下,被元军以火攻,破了封锁,一万多名宋军落水而亡。元军兵至临安后,张世杰引领行在遁于海上,顽强抵抗,誓不投降。

    “那奴家就放心了,二位相公都是心善的,右相遭逢大变,再刚强的性子恐怕也会消沉,奴家本想着待右相来朝了,好好宽慰一番,如今不能来朝觐见…”太后顿了顿,看向张世杰,“二位相公,能否派人去右相那里好生安抚一番呢”?

    陆秀夫和张世杰均愣在那里,没接话,相互间也没有眼神交流,各想着心事,皆等对方先说话。殿帅苏刘义确像个没事人似的,稳稳的坐着,他知道这事不由他决断,只是如果朝廷排人去潮州安抚的话,他会安排人手护着去。

    陆秀夫是赞成派人去潮州的,也想实实在在了解一下文天祥的处境,只是碍于张世杰的面子,没有吭声。所谓安抚,不是说几句话就安抚的,天子安抚臣僚,是要有封赏的。张世杰与文天祥皆是执拗的性子,同在困难中顽强打拼,确不能相忍为国,矛盾无非还是军略。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又尿不到一个壶里。

    “枢相以为如何”?太后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太后”,张世杰无奈起身,拱了拱手,“臣以为,虽不能给予右相处置,也不好予以安抚,毕竟空坑一战,同都督府损失惨重,其用兵是否…稳妥,臣以为还有待商榷”。说完,又一躬身。

    这是在质疑右相的军事指挥能力吧,或者说是右相指挥失策才导致的兵败?赵窉思忖着,还是一本正经的坐着。

    太后偷瞄了一眼赵窉,缓缓起身,在殿中慢慢踱步,走来走去,似乎在考虑张世杰的奏对。不经意间,走到张世杰身旁,似乎微微往张世杰面前靠了靠。

    赵窉一下呆住了,这招太后在他身上用过,那股淡淡的幽香,此时正在似有似无的往张世杰弥漫。再看张世杰,躬身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但感到身子似乎变得有些僵硬。

    “枢相”,太后的声音没有变化,但赵窉就是感觉到有些幽怨。“那右相此时妻离子散,还在苦苦支撑,奴家想到我那病死的儿子,再想想右相,此时右相必和奴家一样,内心无比凄苦,”太后又用手帕拭了拭眼角,似乎靠得离张世杰更近了一点,:“且新帝继位,也需显示些优荣与臣属,枢相,可否允了奴家,着人去安抚一下右相?”

    殿中有些寂静,陆秀夫似乎没什么变化,确在心中微叹了一声。

    苏刘义已知此事已定,正在考虑派谁去合适,带哪些东西去犒劳军士。

    赵窉张大了嘴巴合不拢

    义安似老僧坐定般面无表情。

    虫儿一脸清澈。

    瑞福依然呆呆站着。

    半晌,张世杰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太后慈悲,所思所想,皆甚妥贴,臣惭愧,恳请太后派员安抚潮州,以示天恩。”

    这是心理暗示,赵窉瞬间明白了,极高明的心理学方法,绝不是以色娱人,漫不经心的几个动作,其实每一步都是静心设计,在张世杰心里打个桩,最后一举攻克心理防线,加上太后的绝世容颜,哪个男人经得住。

    “二位相公,觉得派谁去安抚合适呢?”太后嘴里说着,眼睛确看向了赵窉,赵窉猛的闭上嘴巴,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太后”。赵窉猛的从案几旁起身,三两步至太后跟前,深深一躬身,“我欲前往潮州,拜谒右相,恳请太后恩准”。赵窉称呼自己没用“朕”,而是称呼“我”,也是表示与太后亲昵,也是在三位重臣面前显示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