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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秋蕙到来 3

    巴士行驶了近十个小时,秋蕙的心也激荡了近十个小时。巴士由东莞长安进入深圳松岗,一直往福永的方向进发。

    四点时分。车上的人大多还在熟睡,但秋蕙却是一夜未眠。她毫无睡意地看着车窗外:国道两旁葳蕤的树木不断地向后腾飞,一盏盏路灯明亮地、孤独地散发着光芒。苍茫的夜色下,一栋栋如高耸入云的楼房会出现在眼前,她就那样好奇地、激动地、无声地看着一栋渐渐消失,又看看一栋慢慢出现。偶尔她也会在高楼的缝隙中看到码头,看到海上的大船,还有那些永不知疲倦的海上工作塔。凌晨四点,路灯在亮着,汽车在走着,码头在忙着——这是在自己的小县城里所不可能看到的景象。

    深圳就好像一头老黄牛,即便是夜里躺下了,也不忘记嚼动嘴巴,消化白天吃下了但却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青草。

    这是一座永远在呼吸的、有生命的城市!

    快巴停了下来,秋蕙带着自己的行旅下了车。她拉着行旅箱,走到了路边的路灯下,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里也带着幸福和现代化的味道——她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气息。

    她拿出手机,但并不着急给江城子打电话,她想独自地、静静地感受一番深圳那一起一伏的呼吸,那一涨一消的脉动。她觉得自己是属于这座城市的,一种后悔之感悄悄地在心里滋长,蔓延:自己应该和江城子一样,一毕业就选择深圳,而自己却在小小的县城的一隅里耗费了几年宝贵的青春——此刻她没有丝毫留恋曾经获得的成绩,也没有丝毫留恋与自己的学生一起付出的那些对学生以及自己来说都是青葱岁月的岁月。

    人生,到了深圳才是真正的开始。

    半个小时后,江城子来到了车站接接她。他把秋蕙带到了自己的教师公寓里,牙刷、牙膏、毛巾、热水都已经为她准备好了。

    江城子笑着对秋蕙说:“秋大主任,您老人家先冲个凉,然后再好好睡个觉,床单枕套我都是新换的,您睡床上,我睡沙发。等您休息好后,我带您到四处去转转,熟悉一下我学校这周边的环境,秋大主任意下如何?”

    秋蕙很感激他的收留,她对江城子说道:“谢谢你城子,真的,你知道我在深圳没有任何亲戚与朋友,只有你一个老同学——真的谢谢你,城子!”

    “谢什么谢,都多少年的同学了,还说什么客套话。要是真的想谢我,就给我个三五十万——”江城子跟她开闹着玩。

    “想不到几年不见,你倒成了个见钱眼开的主了……好,等我赚大钱后,我给你个三五十万……”说着就拿着毛巾进了浴室去了。

    或许是太累,冲凉后她便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六点。江城子就早早到了菜市场买了做早餐的原材料,他要给这位奔波劳顿后的老同学做一碗地道的广东生滚粥。那天,直到太阳渐渐地升到了深圳的顶空,秋蕙才刚刚醒来。

    江城子把秋蕙请到了餐桌旁,然后将空调调低了两度,利索地把热气腾腾地生滚粥盛了上来,把一小碟榨菜、一小碟咸菜、一小碟清蒸排骨摆在她的面前。

    秋蕙很惊讶:“不错嘛城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广东人的饮食都是这么精致的吗?”她打心里喜欢这种精致的吃法,想起家里一盆一盆上菜,她便觉得那是不折不扣的土气。

    江城子故意笑她道:“秋大主任,在广东的早茶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没有什么稀奇的。”

    “早茶?”

    “早茶,就是我们所说的早餐。”

    “昨晚看你坐了一夜的长途车,早上我就没有叫醒你。你先简单对付一下,晚上我带你出去吃正宗的粤菜,尽尽我这个地主之宜,也算是为我们的秋大主任接风洗尘。”

    “这可是你说的,晚餐我可要好好宰一下你这个深圳地主。”说着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江城子也傻笑道:“我哪是什么深圳‘地主’,不过是个什么普通不过的老师罢了。说来你不知道,就我班上的学生,相当一部分家里是开公司的,身家上百万上千万的多了去了,那才是真正的‘地主’呢。”

    “是嘛——”秋蕙瞪大眼睛,又扬起了故意降低了音量:“城子,听说深圳的教师工资待遇极好,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

    江城子说了一个数字,秋蕙一听,一副惊讶的表情:“天呀,这可是我们小县城的好几倍之多。”

    ……

    他们就那样无边无际地说着聊着。秋蕙听到了江城子所说的那个数字后,心里异常地高兴,她觉得自己毅然决然地选择辞职来深圳发展是一条再明智不过的做法。

    正值暑假,闲来无甚多事。那些日子江城子带着秋蕙到处走到处看,出出入入成双成对。住在学校教师公寓的老师们知道了江城子身边突然多了个美女,都揣测那就是他的女朋友。

    其实,那时候他们不过是同学关系罢了。为了给她找工作,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江城子打算给秋蕙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两人进进出出,避免产生不必要误会。可秋蕙却以“刚来深圳,还没有工作”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江城子的提议。江城子说房租大可不必担心,他来出,秋蕙又以“不能让你破费”为由拒绝了。

    一弯残月缥缈地挂在深圳的天空,几个星辰在遥远在天际闪烁,点缀着季夏夜里的残月,这个时候的校园,比车来车往的喧嚣街道多了几分幽静,偶尔还能闻听几声枝头传来的鸟鸣。日历静静地挂在墙壁上,当江城子把最上的一张撕下时,那小小的一方日历上赫然写着八月一日。

    再过不久,就是要到开学的九月了。

    恰巧,天瑞中学需要招聘一名初中语文代课教师,招聘启示已经发在了学校的QQ工作群里。江城子把这则消息告诉了秋蕙,原以为她不会答应做代课教师的,未曾想她竟欣然应允了。

    笔试与面试在三天后举行。笔试,名牌大学毕业的她自然不在话下,但关于面试,秋蕙却显得不那么自信,诺大的深圳,定是人才济济,所发跟江城子说,希望他能与学校的领导推荐一下,最好能走走关系。

    江城子听后,未出一语,他不知道如何去回复秋蕙。推荐个老师,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在江城子的认知中,要做一名合格甚至是优秀的人民教师,非是通过正常的渠道去努力争取而不可为,若是靠拉关系走后门才踏上三尺讲台,那将是一件害人害己绝不可为丑事错事。然而,秋蕙是他的同学,他不能不帮,于是江城子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几天,江城子的内心备受煎熬。他已经答应了要跟学校领导“走走关系”,但他又深知不能做如此之事。果然,直到面试当天江城子也没有为秋蕙去“走走关系”。

    面试当天,来了十余个应聘的老师,笔试、面试,经过层层选拔,学校最终录用了秋蕙。特别是得知秋蕙是名校毕业,在老家曾有正式编制,并且还曾经做了几年教学处主任,学校领导当天就在现场做出录用她的决定。

    第二天,学校就给秋蕙安排好了教师公寓——她的工作问题算是得到了解决。

    秋蕙很高兴,刚到深圳不久就顺利地找到了工作。虽此,她也总觉得有点儿小小遗憾,因为校领导告诉她代课教师的工资待遇——只有正编教师的一半不到。遗憾归遗憾,她也算是知足了,这个工资水平已经是小县城的两倍多,而且校领导已经做出承诺,等她干满一年后,如果工作成绩突出,将考虑为她设一个公招的岗位,让她获得考编的机会。

    九月,开学季。秋蕙正式在天瑞中学上班——她担任七年级两个班的语文教师。就这样,曾经是同学的他们现在成了同事。

    学校给秋蕙分一段两居室的教师公寓,但她还是想继续住在江城子那边。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喜欢上了江城子,当然她并不清楚,不清楚自己是因为真正的爱上了江城子,还是只是因为江城子拥有着深圳正编教师的身份。秋蕙,这个不甘于平庸的女子,她也不只一次在心里自我发问,她不敢告诉自己答案,因为她发现后者所占的比重较之前者会多之又多。

    月末,秋蕙第一次领取工资,她激动、高兴,那天晚上便在一个饭店定了包间,说要请江城子吃饭,以表示感谢。江城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放学后,江城子没有急着去“学习状元”培训中心,而是与秋蕙一起来到了饭店。包间里雅静,灯光灿烂,两人都很开心,酒入九曲肠,情由一时生。三杯红酒依红唇,不知是酒醉了人,还是情醉了人。突然,秋蕙地向江城子表白了:“城子,我喜欢你!”

    江城子呵呵笑道:“秋大主任,刚三杯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城子,你看我像是喝醉酒的模样吗?我没有醉,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说着就就凑近江城子的脸庞,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吻了江城子。

    回过神来,江城子才匆忙躲开。他从未想过要爱秋蕙,也从未想过要和她在一起。令他不安的,是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吴小幸,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吴小幸,虽然两人一直沉得住气,都没有向对方说过过分有爱意的话。

    江城子与吴小幸还没有正式开始恋情,但此时此刻,他分明感到了自己仿佛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吴小幸的事,难过、慌张、自责一起袭向心头。

    见江城子躲开,秋蕙显得有些许难过,也有些许不安:“城子,你不喜欢我?”

    “秋蕙……”

    不未待江城子说毕,她又抢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正编教师,所以瞧不起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代课教师配不上你?”

    听到她的这一番话,江城子急了,解释道:“不是不是,秋蕙你别误会,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都是农民的孩子,都是大山的孩子,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

    那天晚上,江城子只喝了几杯,而秋蕙却大醉!她觉得这样样江城子会因此而怜爱她。

    也正是那天,江城子才发觉,自己真的已经深深爱上了吴小幸。他睡在沙发上,直到寂静的夤夜,他在想着怎么告诉秋蕙自己不爱她而又不会伤害她,他在想怎么让秋蕙搬离自己的住处回到她自己的公寓,他在想往后的日子应该如何与这个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并差点成了恋人的人相处……

    漫漫长夜镶嵌着一个男人太多的疑问。

    翌日,放晚学后江城子没有回公寓,而是匆匆去了培训中心,而且一连几天没有回过公寓。秋蕙知道江城子在躲着她,第三晚上她便找到了江城子所在培训中心。

    她来到前台,说要找江老师,前台告诉她江校长在上课,让她在休息室里先等候。秋蕙在学生阅览区拿了一本书《简爱》,然后在休息室里静静重温书中简爱与罗切斯特的经典片段。

    快下课时,吴小幸也来到了培训中心,那天她的“港灯业”公司又签了一单大合同,她想与江城子去吃宵夜好好庆祝一番。

    ——两个女人有了成为交集的点。

    前台说这女士在等江校长,于是吴小幸上前有礼地问到:“小姐您好,您找江校长有事吗?”

    秋蕙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位高挑、成熟、优雅、衣戴时髦、五官精致、满含风韵,虽显岁月痕迹却不掩沉鱼之容颜的女人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秋蕙对这位高贵的女士说道:“您好,我在等城子下课。这几天他都没有回家,我特地过来看看。”

    听她这么一说,吴小幸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她疑惑地问道:“您是江校长的?”

    秋蕙回答道:“哦,我是他同事,也是他女朋友……”

    听于此,吴小幸心中不禁一阵振颤,她打量了一番眼前说话的女人:如小池里的荷花一般亭亭净植,紧致的皮肤看不出时光停留的蛛丝马迹,那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无法遮盖她身材所应有的完美曲线,方才一丝不苟阅读的样子是她内在涵养的一种体现,吴小幸还敏感地发现——这个女人与江城子的年龄应该相差无几——年龄大的单身女人对年龄总是毫无道理的敏感。

    “您是?”秋蕙问道。

    吴小幸的心乱了,她小声地说了一声“我是这儿的老师”便转头离开了。他上了二楼,来到了江城子办公室——他的心有些乱了。她想等江城子下课,好好问问他,可她却无法等多一刻,她向门外走去,想到这个时候江城子还在上课,于是又退了回来。她把包包放下,又拿起来,她一把坐到了椅子上,又站起身来——她的心真的乱了!

    原来自己是多么在乎江城子!

    她不再等,也不再管是不是上课时间,她径直走向江城子上课的教室,叫了叫他。江城子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一刻钟才到下课时间,本不想停下来,但看到吴小幸那异样的神色,便简单给学生安排了习题,走出了教室,随着吴小幸来到了办公室。

    吴小幸把门关上,上锁,然后一把拉住江城子的手,眼睛红润地看着他:“城子,你告诉我,你认真地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

    江城子一头雾水:“吴总……”

    “你还叫我吴总?”

    “小幸,你怎么了?”江城子马上改了口。

    “你什么都别说,我要你告诉我,认真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她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听谁说的?”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回答我,是不是?”她的声音在颤抖,双手在颤抖,心在也在颤抖。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没有从来没有什么女朋友。”江城子说道。

    吴小幸拉着他走到了窗前,拉起百叶窗,指着休息室里正在看书的女人说道:“那坐在休息室里的女人是谁?”

    江城子定眼一看,看到了不远处休息室里的女人——原来是秋蕙找了过来。

    “她是我学校里的一个同事,以前在老家教书,现在她辞了老家的工作来深圳发展。她现在我们学校里的一名代课老师。”他解释道。

    吴小幸把百叶窗放下,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说她是你女朋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不不,小幸,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要怎么跟你说呢?她曾经是我的大学同学,上个月她才辞了老家的公职,来深圳发展——恰好我们学校急聘一名代课老师,她应聘上了,所以又成了我的同事,她只是现在暂时寄宿在我那里。”

    “住在你那里?你喜欢上了她?你爱上了她?”她哭红的眼一直看着江城子,试图得到她最想要答案。

    看着眼前泪湿衣襟的女人,江城子也不再去抑制内心对吴小幸的感情,他轻轻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他深情地将吴小幸拥入自己的怀里:“小幸,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可一直以来我都不敢开口,大家都知道包括我的好多同事,你是一位有名的企业家,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师,我怕我没有爱你的权力——所以,我一直将对你的爱藏在心中,并且不断地压抑着它,不让想那份已经萌芽的感情有疯狂生长的机会……今天,我不想再骗你,也不想再骗自己,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吴小幸终于等到了江城子这番话,她的内心变成了一片无边的大海,顿时涌起波涛,起伏澎湃,热泪在她的脸上不断地翻腾、流淌、垂落,那颗曾受过伤的心不会轻易写上“爱”字,可这段日子以来,自己是如此真切、如此痴狂、如此一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人。那颗干枯、孤寂、无助、茫然、沉沦、忧郁、自我禁锢、满是伤迹、想要拥抱温暖又担心陷入寒冷、一直渴望被爱又极度畏惧受到伤害的心开始苏醒了、跳动了、开放了、萌芽了、需要被爱了、尝试去爱了、愿意接受阳光与温暖了!

    吴小幸不再抑制自己的热泪,任它流成两条汹涌的河流,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愿意为眼前的这个男子试着再爱一次,哪怕终有一天肩膀上依旧会陷入孤独,沾满泪水的嘴角动了:“城子,你这个坏城子,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害我想你想得那么苦,爱你那么苦!这些年来,我都觉得我的人生只有‘寂寞沙洲冷’,所以我拣尽寒枝,不肯栖息人处;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的世界只有西风凋碧树,只有无绝期的绵绵之恨,只有残灯孤枕梦!这么多年来,我习惯了‘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生意应酬,习惯‘夜来病酒无人问’的孤独无依,习惯了‘凄凄惨惨戚戚’白昼黑夜……直到遇见了你,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爱着你!我以为你嫌弃我,嫌弃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我以为你不会爱,不会爱这样一个没有青春的女人,我以为我不配得到你的……”

    人生一世,太长又太短,怎可轻许谎言?可江城子此时顾不得这些。

    他捧住了吴小幸的脸,擦去她的泪水,深情地看着她:“小幸,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今生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说着,他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她颤抖的双唇!

    窗外夜色苍茫,街上霓虹闪烁,两颗心在那天夜里走到了一起,不再有相思苦,不再有隔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