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伟大的孤独者 » 第九章 支教生活1-2

第九章 支教生活1-2

    天高,云淡,风轻,空晴。

    柳絮轻飞,霞光柔情,林立的高楼上有谁的爱,繁忙的道路中又有谁的梦。深圳依旧一片繁华,福永依旧车水马龙。独处的时候,江城子喜欢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与世界,彻底解脱记忆的缰绳,让它自由地驰骋在没有了边界的幻想天地里,让它穿梭在快乐、苦痛、希望、遗憾、向往、绝望、爱恨中。

    一对夫妻的离散,对有的人来说是巨大的痛苦,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显得微不足道。

    为了让她更自由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把两个孩子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同意了——自己毕竟是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是一件不可设想的事,而且她不想在自己找寻所向往的生活的道路上有两个孩子成为绊脚石。

    天随人愿,秋蕙在离婚后半年后就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一个宝安区开了十余家中小学培训中心的老板——曾得前。年龄上曾得前大秋蕙十岁,但却是她所中情的类型:喜欢投资,敢于冒险,虽已是腰缠万贯,但对财富仍然有着热烈的渴望与执着的追求——永远不会安于现状。

    秋蕙就是这样,雷厉风行,认识不到三个月她便与曾得前领了结婚证,像当年她嫁给江城子一样干脆利落。

    那些日子,江城子的思绪很乱。因为每天要给孩子准备晚饭,看孩子的作业,下了班后他不再是第一时间赶往“学习状元”培训中心班,直到忙完了两个孩子的事,他才会匆匆赶往培训中心。

    ——这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离婚后的最初那几天,他没有再去培训中心,等孩子入睡后便一个人拿着酒在阳台上喝,就着深圳满街通明的路灯一杯一杯地独酌。除此之处,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孩子,面对自己,面对生活。

    也就正哪段日子,宝安区教育局下发了文件,要组织教学能手到广西等山村地区去支教,江城子毅然地报名了。那几天他也不断地在想,支教一去就是一年半,他若真的到广西支教,那两个孩子应该如何安置?想着想着,他又大口喝了一杯。

    墙上的铜钟在滴答滴答地转着,当时针正指着11点时,大门的方向突然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他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没有理会。俄而之后,真切的敲门又一阵阵传来。江城子无奈而又疑惑地放下酒杯,走向大门。门开的那一刹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映入了他深深的眼眸——吴小幸直直地站在门口,一时间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江城子把她迎进了屋里。

    一进客厅,吴小幸看到了阳台上小桌子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酒瓶,她放下手中的包,忙着去收拾,江城子见状觉得不妥,想阻止她,一把便拉住了她手,小幸回头望着他,又是四目相对,良久,江城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与失态,然后立即松开了她的手。

    他激动万分,却故作镇定,小声道:“小幸,你怎么来了?”

    吴小幸心里也有着难以抑制的感情,她边收拾边回答道:“你的事我听说了。那段日子你一直没有去培训中上班,培训中心的阮会计好多天都无法联系上你,她只好给我打电话,还说你好像是因为离婚了,心里难受,所以一直没有来上班,我一着急,就找了过来。”

    “嗯,是离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小幸停下了手中的活,走到了江城子的身边。

    江城子的目光开始闪烁,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眼前的女人。

    小幸继续追问道:“回答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城子还是保持着他的沉默。

    “当年,你匆匆离开我,娶了她,我一直以为是你移情别恋了,我曾经发誓再也不相信爱情,并且将‘爱情’这两个字永远地移出我的字典。当初你太狠心了,不顾我的哭,不顾我的喊,不顾我们的感情,毅然决然地离开……我一直很疑惑,是什么原因能让你突然变得如此狠心?后来,我才打听到是你的同学——那个突然找到你的女人,用了虎妞式的方法欺骗你和她结婚。你为了所谓的‘男人的责任’离开我,选择了她,可你却完全不了解她,她并没有真心爱你!现在好啦,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然后无情地把你抛弃……”

    江城子终于开口了:“别说了小幸,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你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你还爱我吗?”小幸深情地看着他,问道。

    “小幸,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一直都爱着你!如果不是因为她欺骗了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说着便一把将吴小幸揽入自己的怀抱中。

    小幸泪如雨下!

    深沉的深圳夜色,照着一对相拥的恋人。那天以后,他们又在一起了。下了班的她常常会第一时间来到了城子的里家,帮着照顾两个孩子。说来也巧,两个孩子与小幸也似乎没有什么隔阂,倒也喜欢和她在一起。

    知道了城子要去广西支教后,她特别支持,说让他放心去,两个孩子她一定会照顾好。那些日子,城子每一天都沐浴在爱的海洋里,他的笑容增多了,像换了个人。

    临行前一天,那是一个月光盈盈的夜晚,夏风温柔地抚摸着深圳这片热土,福永的街灯远远地亮了,道路上汽车尾灯汇成了一条红色的长龙。城子拉着小幸的手,立下了自己永恒的誓言:“小幸,等我支教回来后,我一定要和你风风光光地办一个婚礼!”

    小幸仿佛没有听得真切,便问道:“你说什么?”

    城子微笑着说:“我说,等我支教回来后,一定要和你风风光光地办一个婚礼!”

    小幸轻轻地把头靠在城子的肩上,任泪水流成河流。她等一句话等得太久太久,等得太苦太苦,等得太累太累……她啜泣道:“城子,能再说一遍吗?”

    “等我支教回来后,我要娶你,要和你风风光光地办一个婚礼——我要娶你,我要娶你,我要娶你……”江城子不断地重复那些话。

    是的,人的一生,充满着太多的阴差阳错,比如让不相爱的人快速地走到了一起,让相爱的人无情地分离……人生确实会如此这般。

    这一切,像极了大海,永远澎湃着,永远汹涌着,永远激荡着。

    记年时,旧宿凄凉,暮烟秋雨野桥寒。深圳的秋风慢慢拂来,带着炙热的气息,盛夏与金秋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叶枯与凋零作为界限。如此的景象,江城子看不到了,彼时他已经到了广西DAYZ自治县的一个乡镇中学,感觉着一个少数民族主要聚居地壮乡风情。

    路上,城子的心情很特别,他思念着小幸,也憧憬着都安——自己将要在这个地方工作与生活一年半的时间。飞机抵达南宁,然后转车到都安。许多人的印象中,广西是贫穷落后的,可这次沿途所见,似乎打破了这样的刻板认识。南宁到处可见东盟经济圈的影子,只有比较落后偏远的都安看上去似乎有些落后——不高的楼房,不宽的街道以及衣着朴素的人们,就连走起路来也不紧不慢,完全没有现代城市人在工作与生活上应该有的快节奏感。

    城子被分配去到的是只有一所中学的小乡镇。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车刚刚到了小村口,一股清甜淡雅的稻子香随山风徐徐从田野上吹来,连绵起伏的青山下是一座小村,静默在夕阳亲吻的青山中间。阵阵晚风从山间吹来与金色的稻浪相依相偎,如同无风的海浪,时而起时而伏。夕阳晚照下,小路两边是金黄的稻海,久居城市的城子,恍惚间如在缥缈的梦幻之中……

    小镇上的中学对深圳来的支教老师特别热情,五十多岁韦校长特地带着好几个老师们到学校门口来迎接。那天晚上,韦校长还亲自带着老师们在学校食堂给城子接风洗尘,热气腾腾的稻花鱼,香飘四溢的纯米酒,都安淳朴的壮乡人以这样的方式对远道而来的深圳客人表达敬意。

    那晚,城子被香甜的壮乡米酒醉倒了……

    韦校长问他愿意任教哪个年级,城子表态说哪个年级最需要老师就去哪个年级——一定会服从学校的工作安排,韦校长与几个中层干部商议之后,认为城子任教七年级会比较合适,因为七年级扩招了一个班,也缺人手。

    就这样,城子接手了一个七年级班级。正式投入工作,他慢慢了解了自己的学生,了解了自己的班级,了解了这所学校,也慢慢了解了这个静默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小乡镇。

    班上有45名孩子,其中绝大部分属于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大多在广东的各个城市打工,或深圳,或广州,或东莞……这45名同学当中,只有8名是住在镇上的,其余的住在村里的——他们经常叫住镇上的同学做“城里人”。

    住在村里的同学大多是走路上学,村里离镇上并不是特别远,约莫八公里,因为山路坎坷,他们通常要一个多小时,所以迟到的现象也不少,特别是雨天,泥泞的山路常常会有许多积水,带着泥浆的积水,迟到的同学就更多了。

    有一天,早上六点左右便雷声滚滚,天边没有半点星辰,时不时闪过刺眼的闪电光芒,学校附近的甘蔗林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旗杆上的红旗也在大风中发出呼呼声音。

    大雨,不久后就倾泻下来。

    城子看了看手表,昏暗之中隐约看到时针指向6点。这般大雨,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他们一定是在来学校的路上,他在想着。

    大雨一直下到了7点左右。果然有5个同学迟到了——他们都田螺村的,由于山路的原因,天气好时他们也会偶尔迟到。城子看到他们,有些已经全身湿透了,他一边心疼地为他们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小地声责备道:“下那么大的地下,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出门?”

    有些孩子回答说:“下雨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半路上了……”

    然后,城子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二楼宿舍,不太湿的用吹风机帮吹,湿透的便让他们换上自己的衣服。

    五个孩子也各自动手,内心被江老师感动着——这个陌生的老师。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那天放晚学后,城子打算跟几个孩子步行到田螺村,他想看看那个山路到底有多坎坷崎岖,也算做一次家访。秋天的都安,天色黑得有些快,城子和五个学生有说有笑地走在回村的山路上。

    山路并不宽,仅仅能容一辆小汽车通过,而且到处坑坑洼洼如被撞击了无数次的月球表面,因为早上下雨,原就不平坦的小路上到处是充满了泥浆的小水坑,师生六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着,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便会踩进“陷阱”里。但,这样的坎坷没有难倒他们,师生六人依旧是走着,笑着,无边无际的甘蔗林一直默默地伴随着他们……

    近7点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村庄。霞光满天披拂,田螺村看上去闪烁着金光,地里还有不少劳作的村民。城子来到的第一个学生家是韦虎家,矮矮地一排小平房安详地卧在夕阳下,门前有一大堆干柴,堆放得很整齐,房子的不远处有许多玉米地,玉米苗已经能及人腰高了。

    “阿公阿婆——”韦虎冲着那块玉米地大声喊道。

    城子向着玉米地望去,看到了两老人弯着腰,一锄一锄地在玉米地陇上除草,夕阳下的两老人,那弯弯的背脊,像是天上挂着的虹,又像是地上的耕作的牛。

    “阿公阿婆——”,两位老人没有听到,自顾自地给玉米除草,没有起身抬头的意思。

    直到韦虎喊了第三声后,两位老人才缓缓地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家的方向。

    “阿公阿婆,老师来了——”

    他们简单地收拾了工具,走向了家来。走近了,城子看清楚了老人的样子,他们的鬓发花白,黝黑的脸颊上有着一道道深深的岁月雕琢过的痕迹,湿透的一条毛巾耷拉在阿公的一肩上,他笑笑,先是用桂柳话问好,韦虎打断了阿公——江老师是深圳来的,不会桂柳话。于是,阿公转而用带着壮乡浓重壮族口音的普通话对城子说道:“老师来了,来,进家里坐……”

    说着,他又转头用壮语对小虎的阿婆说道:“去,抓一只鸡,杀了,留老师家里吃饭……”

    城子不懂壮语,但他看到阿婆抓来了鸡,便也猜出了他们的意思,他连忙阻止道:“阿公阿婆,鸡不能杀,我不在这里吃饭,我等下还得到别的学生家里做家访呢。”

    热情的壮乡阿公说道:“老师,天都黑了,也是吃饭的点了,今天就在我家吃吃饭吧!”

    城子望向鸡栏,里面也不过就几只鸡,老人家平时肯定是舍不得吃的,他说道:“阿公,吃饭可以,但不能杀鸡……”

    话还没有落音,那边鸡已经发出了一声绝命的惨叫,城子一看,鸡已经被阿婆给杀了。

    那一晚,城子在学生韦虎家里吃了晚餐。他和韦虎的阿公阿婆聊了许多,对这5个同是田螺村的学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小虎,他的父母都是残疾人,经人介绍,现在在深圳的一家工厂里打工,因为那家工厂是社会爱心人士开办,只接收残疾人做员工,工资不算高,但基本可以养活这个家,一家人都很满足。阿公说,他们家是5个到镇里上初中的孩子中家境最好的家庭了。

    城子陪着阿公喝米酒,听着他慢慢地道来。

    韦实亲,父母自小双亡,和阿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韦炳木,没有了阿公阿婆,父亲是个老实人,但母亲长年瘫痪在床,生活拮据;覃沙马,他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母亲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疾病,只有着相当于一个三岁孩子的智力,没有什么劳动能力;覃一勤,三岁时母亲受不了农村的穷苦,悄悄地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父亲一蹶不振,天天酗酒,烂醉如泥,从来不管一勤的学习。

    如此说来,韦虎确实是田螺村里5个上初中的孩子中家境最好的一个!

    壮乡的米酒太烈了吗?城子竟被酒气熏得偷偷地落了泪。

    那一晚,城子住在韦虎家的小平房里,窗外是呼呼的风声,带来些玉米林的清甜气息,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小村庄独有的味道。城子喝了近一斤的壮乡米酒,但毫无睡意,那4个孩子的身世与命运令他产生了无尽的唏嘘与感慨。

    昏黄的电灯还在静静地发着淡淡地光,城子一直默念着“让黑夜赶紧过去吧”“让黎明尽快到来”,只有这样他才能马上去那4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家里走一走,看一看。

    夜风,轻轻的;夜色,静静的。

    城子还是睁着眼望着窗外……

    长长地几声鸡啼,把城子叫醒了。城子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小平房前的饭桌上放着几个煮熟的番薯,一碗盛好的玉米粥,还有一小碗辣椒与萝卜干一起搭配炒好的小菜。韦虎见老师出来,说道:“老师,您过来吃早饭吧!我阿公阿婆已经做好了!”

    “你阿公阿婆呢?”城子问道。

    “他们在玉米地里,除草——今天他们在比较远的一块地玉米里干活。”

    城子在饭桌上拿起一个玉米,然后让韦虎带路,去别处4个同学里家里做家访。他们首先来到了韦实亲家——韦实亲正在与他的阿公在老屋前劈柴,他的阿婆坐在门口大树下的八仙椅子上,她的眼睛好像是看不东西。韦实亲说柴是他和阿公一起从山上砍回来的,劈好后准备拿去卖,卖给同村的酿酒坊。

    临走时,城子悄悄放下两百块钱,然后让韦虎带着他到下一家去。

    韦炳木家离韦实亲家不远,师生两人走了几分钟便到。几间老、旧、黑的屋子出现在了眼前——韦虎说,那就是韦炳木的家。他们走进小院子里,几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正在咕咕地觅食,房子里传来了一阵阵对话的声音。

    “孩子爸,都这么多年了,我这个废人让你和孩子一直在跟着受苦……”

    “别说了,老夫老妻了,说这个干嘛。”

    “自从和你结婚后,我就突然瘫痪了,我拖累这个家了,我活着没意思,你做个好心人,给我一口农药,让我解脱,或者把我背上山去,让我在那里慢慢等死。我死了也可以安心,拖累这个家我心痛……”

    “别说傻话……来,我给你涂药……”

    “别涂了,别涂了……都涂了几十年了,涂来涂去不终究是个废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我昨晚梦见我死了,你把我埋在了我们家那块玉米地旁边的山上——我解脱了,我很开心,我常常看到你和儿子一起到玉米来干活,我们的玉米长得大大的,我好开心,你知道吗,我笑醒了……我真的笑醒了!可醒来后,我发现我还是个废人,还是瘫痪在床的废人……”

    “别说了!来,听话,这药是我从一个老中医那里求来的,才涂了两次,说不定多涂几次会有效果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孩子爸,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是个废人,除非是仙丹,什么药都没用的……”

    ……

    只剩下泣幽咽的声音!

    城子进去了。和孩子的父亲聊了半个小时后,他离开了。临走时悄悄地在他们的桌子上放下五百块,然后和韦虎一起离开了……

    太阳慢慢爬上小村的顶端,阳光的炽热也带着甘蔗与玉米的清甜,偶尔从谁家传来的几声鸡鸣,让这个静卧地延绵群山中的小村似乎是那么的辽远,城子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出了韦炳木家,他们来到了覃沙马家。还没有进门,便听到一个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推开门后城子看到了那个妇人,她头发散乱,穿着一旧而脏的上衣,下身的右脚库管上有一块很大的补丁,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土的污渍,像曾经一脚踩过了泥浆坑里,神情凶恶,有时指着天,有时指着地,有时指着空气,嘴里振振有词,骂骂咧咧,每张嘴说一句话嘴巴的形状都显得特别的夸张,似乎是在强烈地、愤慨地、无情地指责与控诉哪个不可原谅的谁。

    城了听不懂壮语,他问韦虎:“她在说些什么?”

    韦虎看了看老师,面露难色:“老师,她是在骂——说诅咒会更准确一点。她有时候说‘天不是人’,有时候说‘地不是人’有时候说村的谁谁谁‘不是人’,连狗也不是,连鸡也不是,中间还会夹杂着极粗俗极下贱的野话,总而言之,他骂的对象很多,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天要灭你,地要灭你,我要灭你’,每说完一个要‘要灭你’就马上接一句极粗俗极下贱的野话……还有些,我也听不太明白……”

    恰好,覃沙马从家里出来,看到了城子,他喊来了父亲招呼老师。

    他们在家里坐了下来,简单地聊着,但妇人的叫骂声不断,吵得非常。男人不好意思,打了一碗玉米粥到院子里给妇人,并嘱咐道:“先别骂了,把这碗粥吃了吧。”妇人接过来,吃了两口,蹲下把碗放在地上,转身去拿了一根木棍,不断地敲击那面破旧的矮墙,嘴里依旧是在骂骂咧咧。

    那群鸡飞跑过来抢吃地上那碗玉米粥,把碗打翻了,男人马上停下与城子的聊天,去处理。

    城子觉得自己打搅了这个可怜的男人,悄悄拿出五百块,可是现在身上只有五百块了,想着还有一个学生,他放下三百块在桌子上,和男人告别了。

    他们走出了那个院子,身后的叫骂声,渐渐地小了,远了……

    离开了覃沙马家,城子对韦虎说:“小虎,老师有些累了,想要停一停。”说着,他在转角的一棵大树下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口,然后吐出来,似乎是被烟雾熏了眼睛,他不停地抹双眼。

    丢掉烟头,城子与韦虎走向了下一家。

    刚走进那座老屋,便看到了一个男人在房前的八仙桌上喝酒,边喝边大声地唱着什么,韦虎说那是壮戏——壮族人民的戏。

    地上有着不少的花生壳,桌子上的酒壶倒了,里面的酒一滴一滴地漏出来,滴到桌面上,然后从大大的桌缝隙上滴落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个男人趴在桌子上,有时语言,有时唱戏……

    城子走近房子,看到窗前的覃一勤在一丝不苟地写作业:阳光洒进窗户,他的作业生辉,书本生辉,笔尖生辉,就连稚嫩的脸庞也生出了温暖的光辉来!

    城子拿出仅有的两百块悄悄地放在还滴着米酒的八仙桌上,转身走了几步,又重新拿出钱包来认真地抖了抖——里面已经空无分文了,他才毅然地离去!

    那一天,那一切,老屋子、玉米地里除草的老人、院子里酗酒的男人、瘫痪在床的谁的妻子、疯狂咒骂天地与谁谁谁的女人……都深深地震撼着城子,所有的那些,像是那本书里面的情节,可一时竟想不出是哪一本书。

    这五个田螺村的孩子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是自己的学生,城子想着。回学校后,城子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帮助这个五个孩子?——自己,作为他们的老师,作为他们的班主任,一定要做些什么的!

    城子看了看胸前的党徽,慢慢地陷入深思。

    有一天晚上——那是重阳节,学校放学得比以往要提早两节课——为了让孩子们在重阳节这天能早点到家。那天,韦校长要在学校里请50岁以上的老师吃饭,深圳来的支教老师城子作陪。喝了壮乡米酒之后,城子和韦校长说了自己的决定。

    “韦校长,我打算资助我班上的五个孩子读书,直到他们大学毕业。”

    韦校长一听便明白了,他说道:“是田螺村那五个孩子吧?”

    “是的,就是田螺村的五个孩子。他们的家我都去过了……我想帮帮他们!”

    韦校长有些激动,却又有些担忧:“江老师,那可是五个孩子,直到大学毕业,也需要不小的开销,这样你想清楚了吗?深圳能给我们派来支教的老师,我们已经很高兴了,至于那些穷苦的孩子,你不必太上心,或许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韦校长,我不能不管他!资助他们到大学毕业,其中的开销我知道的,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帮助他们……”

    城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韦校长紧紧地握住了城子的手,久久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