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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二次支教

    从都安返深后,我把几天来的经历偷偷地告诉了“书林六友”,他们在无比震惊之余无不感到钦佩之至,大家这才知道为什么七友相聚时老江从来不埋单,不是因为他贫穷,也不是因为他吝啬——原来他站立在高高的梯子上,我抬头仰望看到只是他沾满泥土的双脚。

    特别是小陈老师,他为自己错怪老江而感到深深地羞愧,尤其是想到自己酒后时常有意无意调侃老江“师者,两袖清风安贫乐道,但不至于没有银两付酒钱”那样的话,他更觉得无地自容。

    我们六个凡夫俗子何其幸运,能和一个伟大的灵魂成为挚友。

    小陈老师提议,以后“书林七友”相聚的地点只能在家里,酒水也只能是购买“实惠”级别的,但支出仍旧按照以往,省下的钱全都交给老江用于广西山区那些孩子们的身上。

    或许,只有这样我们的惭愧才能得到缓解——小陈老师如是说。

    光阴那无情的双手在苍茫广博的大地轻轻掠过,所以夏草会枯秋叶会落,便有了四季更替;在红尘滚滚的人间掠过,所以少年会老耄耋会亡,就有了生命轮回。

    悄悄逝去的岁月,让天瑞中学当年的后生江城子已经成了我们口中的“老江”:曾经乌黑司浓密的头发,现在稀疏了,花白了,脸颊被风霜窥视过有了一条条痕迹,如年年增长的树的年轮,粗而密的胡须得到了岁月的浸染、滋养,像那山坡上的草,野蛮生长,他时常顾不得去刮,就显得愈加的苍老,有几分像病后的鲁迅。

    “老江”也就更名副其实了。

    那年,老江承诺,支教回来就给吴小幸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现在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那天,周五的晚上。“书林七友”照常小聚,地点就选在小陈老师的家里,炒了好多菜,但不贵,不过是些常见的家用菜,一桌子的菜,我们几个轮番上阵,忙得不乐乎。

    菜上了桌,小陈老师拿出一瓶价值不到20块的“实惠”级别二锅头,然后故意对着我们几个晃了晃,笑着说:“今天,我们就喝它了!”

    我们相视一笑。

    酒过三巡,老江带着几分酒意,突然向我们宣布一个信息:兄弟们、朋友们,我就要结婚了!

    老江离婚已经好多年了,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他突然宣布要结婚,着实令人感觉意外。我到天瑞中学工作的时间比较晚,对他感情生活的了解很少,只是听说他和宝安区一个小有名气的企业的女董事长似乎有着一些交往。

    老江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不管是对于两个孩子还是老江,都是一件喜事,大家都替他开心。我欣喜地对他说:“老江,如实招来,结婚的对象是谁?”

    他有些腼腆了,说大家先喝了这杯再细聊。一杯下肚,他说:“她叫吴小幸,这个老李应该知道的,他在宝安一家企业上班,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了,我是二婚——她,也离过婚。”

    老李和我们大家补充道:“老江的‘爱妻’哪里是在什么企业上班,我来说吧,吴小幸——宝安区一家知名LED制造企业的老板,而且人长得极其漂亮、端庄,有几分像《西游记》电视剧中的女儿国国王,我用四个‘特别’来形容吧——特别能干、特别漂亮、特别有气质、特别有钱……”

    “哇——老江,你是怎么‘驯服’这样的女强人的?”

    “老江,别看你平时斯斯文文的,没有到在谈情说爱方面这么有方法……”

    “老江,你太不够意思了,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连好兄弟你也瞒着……”

    “老江老江,你快点给还没有女朋友的小陈传授一些你的经验……”

    “娶了个女企业家,以后你有花不完的钱了……”

    ……

    那天晚上,大家聊得开心,也喝得开心,东一句西一句没心没肺地胡侃乱侃,喝到凌晨。

    我打车送老江回去,到了小区门口,他硬是拉着我又吃宵夜,拗不过他,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我们到了小区旁边一家大排档点了几个小菜要了瓶酒,继续喝起来。

    没喝一小会儿,他突然显得深沉,然后掩面而泣:“……我,这些年,对不起太多人了。我对不起秋蕙,没有能给他想要的幸福生活,所以……所以她离我而去;我对不起我的两个孩子,没有能给他们一家温暖的家,两个孩子才几岁,我们便离了婚,我们两都不是合格的父母……我也对不起小幸,太对不起他了!那时,我明明知道她深深地爱我,我也深深地爱着她,却偏偏没有走到一起,让她等过、累过、怕过……”

    看着那一幕,是我意料之外的。但细细一想,又似乎是情理之中。也许,他真的太累了,需要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哭一场!

    我坐在他对面,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酒杯,默默地点上了一支烟,静静地听他说,看着眼前的老江,我突然想到,再坚强的男人也有着脆弱如蝉翼一般的另一面,只是这样的一面从不会轻易表现,从来不会轻易示人。

    ——我默不作声,姑且让他好好把心里的苦水好好倾泻。

    两支烟后,他拭去了泪水。从兜里拿出一只手镯——一只玉做的手镯,我不懂玉,但直觉告诉我,它很珍贵。他拿着玉对我说:“这只玉手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按我老家的传统,这只玉手镯一定要在结婚时送给新娘,新娘要一直佩戴,直到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直到儿子迎娶新娘,然后亲手给新娘戴上,这样才能得到幸福的生活——世世代代如此,所以那玉镯在我们家乡也叫‘新娘镯’。鬼使神差般,我和秋蕙结婚时却没有拿出来,也从来没有给他看过——这一却都怪我自己!这次我和小幸走到一起,婚礼当天我一定要把这只玉手镯给她戴上……”

    两人个,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后,还义无反顾地给对方一个家,这样的爱弥足珍贵!

    大家都确信,老江和吴小幸会幸福!

    不久后一个周六,老江和吴小幸的婚礼隆重地举办了。天瑞中学的学校领导、老师们,吴小幸的公司员工们以及双方的亲朋早友们都来见证他们的婚礼,包括秋蕙。

    其实,自离婚后,秋蕙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城子太多,骗他努力组成一个家,然后又亲手把这个家给毁了!她为自己的狠心而愧疚,来时说一定要为城子送上自己的祝福。

    那天晚上,老江与吴小幸喜结连理的晚上,我看到老江牵着吴小幸的手,他们笑着走着,一桌一桌地敬酒,他的新娘——吴小幸的手上戴着一只玉镯,沉甸甸的玉镯在本就灿烂的灯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大梅沙的海风悠悠地吹拂,更替的季节不悄悄地敲响了盛夏的钟声,深圳河清澈的水从古老的牛尾岭曼过梧桐山,静静地汇入民族英雄文天祥笔端之下的伶仃洋里。谁能说深圳没有文化底蕴呢?文公就在深圳之畔诉说过内心的惶恐,感叹过身世的零丁。

    新婚不久,老江就看到了学校转发教育局的通知——《关于组织宝安区优秀党员教师赴广西支教的通知》

    老江知道,自己深深地爱着小幸,也深深地爱着深圳,他愿意为这座城市的发展贡献一切力量。但他有些犹豫了,自己与小幸新婚未满月,就要去广西支教一年的时间,担心小幸工作太忙,没人照顾孩子而不同意他申请支教。

    其实,小幸知道老江的秉性!

    老江犹豫着和她商量时,她没有二话,支持自己的丈夫去支教,用她的话说那是“利国利民”的事,还说“大丈夫之志当为国为民而鞠躬尽瘁”,自己的丈夫能去参与这样的工作,她也感到光荣,至于孩子,小幸说有她在不用担心。

    老江以前只觉得小幸是个生意场上的女强人,未曾想她竟然还有着这般的胸襟与格局,鼓励起人来连文言文也用上了,自己虽身为语文老师也自觉惭愧。

    得到了妻子的支持,老江满心欢喜,义无反顾地于第一时间向学校做出了申请。鉴于老江有着支教的经验,语文教学又颇有研究与自己的独道见解,而且是个工作狂,学校同意了他的申请并向区教育局大力举荐。

    申婕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愿意看到他在学校,所以在学校层面也完全支持他。

    离出地的日子不远了。教育局长打算给所有离深支教的老师们订机票。

    但老江这次没有选择乘坐飞机前往,而是自己驾车——他想着顺便给那几个自己资助的孩子带去一些深圳的礼物,开车会更方便。小幸把自己的奥迪Q7给他,他笑笑说:“把公司里的比亚迪S6给我吧,这车好,够大,而且到了镇上也显得亲民些,与大家没有距离感,开太贵的车不合适。”

    小幸觉得老江说的不无道理,便欣然同意了。

    八月下旬,天高云淡,宝安的初秋阳光依旧灿烂,校园两旁的大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唱着一首离别的歌谣。老江开着车,带上了许多的小礼物,譬如文具、书籍还有一些衣服,向着目的地广西都安进发了。

    二00七年,秋。广西DAYZ自治县。

    正是广西的甘蔗林节节生长的时节,老江来到了都安县的子孟镇——子孟初级中学。

    整个镇有三万多常住人口,下辖十六个自然村,有些村大一些,最大的是陆游村,有五千余村民,有些村则很小,最小的弃疾屯不过八户人家,在离镇上约十二公里的山岭上,连小学都没有,孩子们上小学只能到最近的大村里才能就读。不少村庄通往镇上的路,都是小路,弯曲难行。

    老江被学校安排担任七年级两班的语文教学工作,并且担任七(6)班的班主任。学校的校长姓刘,五十余岁,他中师毕业就在镇里的中学工作,有三十余载了。开学前他就曾与老江做了思想交流,他说子孟镇是县里最小的镇,地理位置也最为偏僻,离县里足足有七十公里,学校里加上代课老师也常常是人手不足,工作会比较辛苦,让老江做好心理准备。

    和老江说话的时候,刘校的双手没有闲着,他一直在修理着从教室里搬出来的坏课桌——这里加上几枚钉子,那里补上一块板子。

    老江也在交流之中不断地打量着这位刘校长:他拿着铁锤的右手烙上了不少老茧,有个手指还包着创可贴——其实,不过是从旧衣服上剪下的一小块布罢了;他的脸颊上,清晰可见岁月雕刻过而留下的纵横纹理,斑驳的头发间藏不住多少黑丝。他所说的都是实话,老江隐隐约约觉得刘校长是个极淳朴的人,对这个将要工作两年的小镇慢慢产生了情愫——他觉得自己就是子孟中学的一份子,并且他暗暗下决心:这两年时间,无论在育人的道路上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全力以赴。

    ——唯有这样,才对得起深圳的重托,对得起自己胸前挂着的党徽!

    老江的班上有四十五名学生。开学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班上的课桌椅过于陈旧,而且不统一,有些太高,有些太低——全校18个班都是如此。他找到刘校长商量,看看如何解决学校课桌椅的问题。

    刘校介绍说,学校的课桌椅是好多年前教育局配的,但日久天长也有不少慢慢地自然损坏了,一直以来学校都是能修就修,能补就补,甚至还利用一些别人建房后废弃的木料做了一些,但还是杯水车薪。前些年县里的一所重点中学更新一批教学设备,替换下了一批旧课桌椅,都分给了下面比较困难的学校了,子孟中学也分到了一小部分——所以,我们学校里的课桌椅样式与高低都不一样。

    刘校还说,上学年已经向教育局申请专项拨款用于更新学校的课桌椅,应该很快会有批复下来。

    日子与从甘蔗林间吹来的风一起悄无声息地逝去,举目远眺,子孟镇的天幕下,青山一座挤着一座,甘蔗林一片挽着一片,每一根甘蔗都在秋日阳光的拥抱下拔节。

    一个月后。县里下发了通知,说要进行全县学校文化建设评比活动,获得评比一等奖的学校将会得到一笔用于学校硬件设施更新与维护的专项奖励资金。

    接到通知后,刘校长清楚地意识到学校于几个月前申请的那笔用于更换课桌椅的款项是彻底没戏了——这样的用款申请能获批的概率不高——县财政也着实有困难。但是,刘校想到如果能在此次的“校园文化建设”评比中被评为一等奖,那这笔钱不就等于用着落了吗?

    于是,他又有了新的计划。

    刘校把老江叫到了办公室,他高兴地给老江倒了茶,笑着说道:“江老师,今天我把你请在办公室来是要请教你一件重要的大事情。你知道,县教育局已经下发了通知,要在全县范围进行‘校园文化建设’评比活动,若是能有幸被评为一等待奖,就可以得到一笔用于学校硬件更新与维护的专项奖金。你也知道,我们学校的课桌椅的情况,确实是到了不换不行的地步了,但学校报到县教育局的专项资金申请迟迟没有批下来,我想十有八九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我们子孟中学很需要这个奖,准确地说是需要这个奖金。若想要在全县那么多学校中脱颖而出绝非一件易事。江老师,你是从大城市、一线城市、前沿城市深圳来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校满眼都是光芒!

    他继续说道:“一定是见多识广的,想必在校园文化建设方面也一定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很多的方法。你看看,为了能成功拿下这评比活动的一等奖,我们成立一个‘校园文化建设筹备小组’,由你来担任组长,具体、全面负责我们子孟中学的校园文化建设工作,我们全校上下所有老师都听你的调遣,你看如何?”

    子孟中学,虽说有着比较悠久的历史,但由于缺乏资金,校园文化建设方面可以说是零的空白,学校外墙用宋体写了几条关于教育与禁毒的标语、学校内挂了几张中学生守则,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能体现出“文化”的“硬货”了。就连课桌椅也是陈旧中带着破烂,完全不是一所中学应该有的样子。

    但,从另一个方面想,也正是因为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也才有了“建设”的必要性、紧迫性,也才有了老江这个“校园文化建设”组长施展才华的巨大空间。

    老江想了想,欣然答应,但他提了个小要求——工作可以由自己安排与策划,但自己只能担任副组长。

    刘校爽朗地笑了,笑声也像是一首催人奋进的歌。

    那一天起,子孟中学的“校园文化建设筹备小组”正式成立。

    学生放学后,老江连夜加班,在甘蔗叶沙沙的协奏曲中,他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拟出了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案。

    老江要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面更换学校的课桌椅,即便不能是全新的,也要是统一样式与高低的——这对学生的身体发育才有益处。他粗略估算,要将学校从初一到初三18个班级的课桌椅全部更换,哪怕不是全新的也要两万元。

    这笔钱从哪里来呢?

    老江掏了掏钱包,一看,里面就没有什么钱,面值一百的大额钞票也就只有那么几张。他把钱包放好。心里默默地想着,也许工资卡还有钱吧。于是,他开车跑到镇上的信用社查了查自己的工资卡——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查工资余额。输入密码后,他定眼一看,柜员机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5678.5。

    这些年的工资,大部分用在自己资助的几个孩子的身上了,没想到卡里也就只剩下这一点钱了——离两万还差太多。

    这时候的他才第一次意识到金钱原来是那么重要。

    两万的费用如何才能得到解决?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小幸,找她借两万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确实,身为一家宝安区著名企业的老板,两万块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他决定拿起手给妻子打电话商量此事——他在心里暗暗决定:这两万块钱是错,到时候会拿自己的工资还。但想了想,他还是放下了手机。

    自己刚与小幸结婚还没有多久,就伸手向她拿钱,这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做派!

    可是学校的课桌椅是一定要更新的——时间等不得。

    于是,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前妻秋蕙。蕙秋与老江离婚不久就嫁给了一个在宝安、罗湖等地开了多家中小学培训中心的曾得前,以他们的经济条件,两万不过是零花钱而已——这笔钱就先和秋蕙借吧。他又拿起手机,翻出了秋蕙的号码,想给秋蕙打电话,让她或她的大老板丈夫借给自己两万块。

    到时,一定会拿自己的工资给还上!

    可即将要按下拨通键的时候,他又无奈地按下了返回键。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秋蕙本来就是爱钱的人,她们如何会拿出两万块出来借给自己?况且没离婚前她就一直反对做捐资助学这样“打水漂”的事——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借的,而且生意人是多么会算计啊,往往是无利不起早,一个是借钱给前夫,一个是借钱给妻子的前夫,这样的事他们一定不会干。

    他点上了一支烟,静静地望着小楼的窗外,凭烟雾缭绕,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平日时勃勃生机的甘蔗也隐匿在了夜的苍穹下,残月时隐时现,只有天边的几棵星星在闪烁着微光。

    不知不觉,烟就燃到了尽头。

    老江又麻利地从扭曲了形状的红色烟盒中抽出一支,点上,窗内是依旧的烟雾缭绕,窗外是依旧的残月潜形。可没吸几口,眉头紧锁的他突然把手中的大半截烟狠狠地熄灭于烟灰缸中。

    他拿起电话,找到了秋蕙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那一小会儿,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自己从未开口向谁借过钱,今天一借,是为学校,是为偏远地区里的一所中学,是为了所有子孟中学的学子——这笔钱自己是一定要还的!

    “城子,有什么事吗?”手机那头传了来秋蕙的声音。

    “秋蕙,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老江素来是那么心直口快,甚至连久而不见后的几句寒暄也不会。

    “什么事,你说说看。”

    “我……我想跟你借两万块钱——我保证,半年内给你还上!”老江显得有些着急,但又故作镇定。

    借钱?秋蕙觉得难以置信,像江城子这样的人,自恃读过圣贤书,自恃学得圣贤礼,一向是不在乎金钱的,不然那几年他也不会白白地给吴小幸打工不要工资,不然他就能从培训市场上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不然他就会早早地考虑房产投资,不然他就不会工作了那么多年连两万块也要借——而且是跟自己的前妻借!

    秋蕙疑惑地问道:“城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没有什么事,我就是一时急用,所以……但你放心,我的工资虽然不高,比起你们做生意的而言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但半年内我一定还你。”

    “你别骗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不关心钱的事——以前每个月发了多少工资你都不清楚,现在怎么会突然要借钱了?你不说明白我不会借给你的。”

    老江本打算不将情况告诉秋蕙的,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说:“我,我现在在广西都安的一个小镇中学里支教,来了有快一个月了。这里学校的条件比较艰苦,学生们连像样的课桌椅也没有,每个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是陈旧、破烂的,我想给全校的孩子们换上新的课桌椅,我算了算,大概需要两万块,我本想着自己出这笔钱的,可没有想到的是工资卡只有5000余块……”

    还未等老江说完,秋蕙就打断了他:“城子,你个木鱼脑袋,你是真的傻还是想出名?你一心要做‘万世师表’吗?以前把自己的工资拿去资助什么山区的孩子,现在又要拿钱去给山区学校换课桌椅,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孔子转世吗?中国有无数个山区,有无数个山区学校,你帮过得过来吗?就算你是全国首富,这样的问题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师罢了!你真的要当救世主吗?……”

    秋蕙是生气了,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城子还是那个样子,没车没房没存款,每月下来的工资第一时间想着给那一群他一直资助着的山区孩子,现在还要资助学校,花光自己的积蓄也就算了,竟然想着去借钱来做“打水漂”的事。

    任时光飞逝,任沧海桑田,改不了傻子的秉性!

    秋蕙在电话一边不断地埋怨,一边不断地指责,却完成没有提钱的事。

    她的话一串一串的,像加特林的子弹。说了一通,秒蕙挂了电话……老江知道,这又算是没戏了,意料之中的事——当年秋蕙执意离婚,他这种拿钱“打水漂”而从来不心疼的处世态度是一个重要因素,现在还要借钱去办这样的事,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更不会同意。

    老江无奈地放下手机,良久不说话。他不习惯叹气,但习惯沉默。沉默之后,他拿起案上的红色烟盒,打开一看,里面也是空空如也了。

    把烟盒丢进了垃圾桶,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他的双瞳里也只有一片黑夜,那一晚他失眠了,呆呆地遥望着天边那几颗闪着微光的星星。

    都安的夜,无眠的夜。风小了,蔗林的沙沙声也小了,只有老江内心的波涛不曾停息。夜色与时间就在他的沉默中无声逝去,黎明渐渐来临,天边出现了一丝光亮。当一轮圆圆的红日从山的那一边升起时,老江的手机响起。那只是几声短促的短信来电声,他本不想理会,但还是拿起了手机,一看,是一条短信,秋蕙发来的:

    城子,课桌椅的事已经安排妥当。我的丈夫和宝安一家家具工厂的老板是旧相识,他把你想要给山区学校捐课桌椅的事和老板说了,老板颇为感动,昨夜即表态愿意以成本价提供全新的、配套的学生课桌椅,算起来不到两万块。钱,由我丈夫一人出,不用你花一分。他还说你是一个好老师,就以你的名誉捐给山区的学校。见到信息后快速给我发个地址,课桌椅将于近两天发货到位。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老江紧紧地攥着手机,双眼出神地盯着手机里的信息,从头至尾,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然后,嘴角微微扬起,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像学校旁边那一片片带着秋露的甘蔗叶在阳光的抚摸下慢慢展开,他抬头望向天边,红日的柔和光芒将他脸上的欣然染成了枫叶的颜色……

    两天后。星期三的早上。

    那天,太阳起得比往日早,红红的朝霞笼罩着子孟镇,学校后面的甘蔗林的叶子、校园门口的杨树的叶子以及操场旁边树脚下小草的叶子上那些浓浓秋霜已经融化,各班里的琅琅书声此起彼伏,好像甘蔗林被风吹过的声音。

    早读下课,这间小镇中学的校园里渐渐有了欢声笑语。此时,两辆粤B牌照的卡车缓缓开进了子孟中学的校园——从深圳发来的全新课桌椅终于到了。

    刘校长的笑容,犹如一朵盛开的秋菊,热烈而灿烂。看到那众多新课桌椅子,所有的同学脸上都洋溢着惊与喜,同学们笑了,老师们笑了,大家从四面八方向两辆装满课桌椅的上车快速聚拢而来。

    车厢缓缓打开,阳光通过缝隙射入车内,一车的桌椅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有同学兴奋着问课校长:“校长校长,这些新课桌椅是我们学校的吗?”

    刘校合不拢嘴,答道:“没错没错,就是我们子孟中学的!”

    又有一个同学大胆地问道:“校长,要交钱吗?”

    “不用——全都是免费的!”

    “那——我们可以用多久?”

    “直到你毕业——直到你们毕业!”

    子孟中学沸腾了,他们说着,笑着。十余岁的山里孩子,他们从来没有出过大山,他们脚下的鞋从来没有沾过外面的泥土,看惯了陈旧的、有些是经过学校老师们反复修理过的课桌椅,他何曾见过这么好的课桌椅子?

    刘校和各班老师们正在按照从七年级到九年级的顺序组织各班同学将课桌椅从车上卸下搬回教室,于是校园出现了两条忙碌的队伍:一队是从教室里搬出旧桌椅的同学,一队是将新桌椅搬进教室的同学……

    忙碌了一上午,新的课桌椅已经全部进入了各班教室。那一天,全校的师生都太兴奋,所有的班级都不上课,老师们在教室里组织唱歌,唱歌欢乐的心情,唱歌大山的甘蔗,唱歌新摆的桌椅,唱歌深圳的礼物……

    每个班里都是歌声,一个班比一个班的洪亮,走廊上的刘校长走过一间又一间教室,他从窗户看着每个教室里的课桌椅,看着每个激动的孩子,喜悦填满了他脸上的第一条深深的皱纹。

    那天,老江看到,刘校从没人的角落独自一人走向操场,偷偷地抹去热泪……

    从深圳送货来到子孟中学的四位司机师傅在卸完了货后本想立马返回深圳——老板交待了不能吃学校的饭,以免破费。但,刘校长给家里打了电话,让老婆在家里杀自家的鸡鸭,做好农家饭菜,备好壮乡米酒,强硬地“扣押”了司机,说一定要按壮家人的风俗礼仪好好款待几位师傅。

    壮乡酸鲤鱼、八桂柠檬鸭、都安白切鸡、辣炒大田螺、酸笋小黄鱼……那天,几位师傅在壮乡农家菜和米酒的包围下醉了,老江醉了,刘校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