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伟大的孤独者 » 终结:第十八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终结:第十八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日子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暑假来了,老江的支教工作也结束了。他已经向学生、同事、老乡们辞行了,说明天就要返深。今天是他最后一天留在子孟镇,说实话,平时他不觉得自己留恋这片土地,要离开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片土地爱得深!

    于是,阳光轻洒的午后,他开着自己的S6到各村转,慢慢地,这个村转几圈,那个村转几圈,偶尔下车到老乡家、学生家坐坐,与大家告别。

    大家都很伤感,都拉着他,想留他在家里吃饭筛酒,但他都拒绝了。最后一天,他想走一走,看一看,不能让自己在米酒的沉醉中度过,所以他拒绝了所有留他的人。

    开着车,就这么转着。

    最后,他来到了“华为之门”,他把车停在一边,在华为之门下这里走了走,那里又看了,万千的思绪就这样慢慢涌上他的心头,脑海里涌现出了许多画面:初到子孟镇的自己、与刘校的见面第一天、学校宣布他担任七(6)班班主任、与同事们慢慢熟悉、带领大家一起做校园文化建设、联系天端中学师生为子孟中学捐书、听到那条山路吞噬孩子的生命、修建大疆路、上网通宵的十一个学生、沙沙的甘蔗林吹来的风声、辩论赛上哭泣的骆宾汪、南生的爸爸送来的田螺、邓勇妈妈送来的蔬菜、萝卜干,与老乡们无拘无束地筛米酒、自己坐在楼顶上眺望远处的山岭……

    一幕幕,一段段,一天天,几百个与子孟镇的白天与黑夜,渐渐的,他的眼眶红润了!

    他,就在那门口之下,站立了良久,良久……

    江老师的支教工作要结束了——这个大家都知道。现在,今天,老乡们都知道了他的行程安排——明天,他人就要离开了,离开子孟中学,离开子孟镇,离开老乡们。

    不少村民也来到了华为之门,还是争着让江老师到自己里吃晚饭。

    老江给他们每一个男人派上香烟,与他们说着,聊着,声音像那学校旁边的那条潺潺的小溪。他拒绝了所有人,老乡的米酒太醇香,太清甜,他怕自己喝着喝着就控制不了自己如潮水一般汹涌的感情,在离别时自己会哭得像个小孩。

    所以,他无情地拒绝了所有人。

    这一天晚上,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呆着,好好感受子孟中学的校园,好好感觉子孟镇的夜色,甘蔗苗还没有长得太高,但也一定会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吧!

    西下夕阳的画笔抹红了天边,抹红了云霞,抹红了村庄。炊烟袅袅,远处山岭也像喝醉了米酒的男人,一脸酡红。这是老江在子孟镇的最后一个晚上,质朴的、重情重义的老乡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不管老江怎么拒绝,大家不由分说把他拉向自己家的方向。

    看着这架势,老江只好随口对大家说道:“老乡们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我谢谢大家,真的——感谢大家的美意!这样吧,我明天还在镇上,还在学校里,估计后天才会返深,明天再与大家好好饮上一杯告别的米酒,大家觉得这样可好?”

    听他这么一说,老乡们虽然觉得无奈,但也只好同意。大家商量好了,说明天也好,明天大家就有时间好好准备菜肴,今天晚上时间确实有些仓促,虽然江老师不会在乎吃些什么。

    慢慢的长夜,快快地就过去了。

    老江起了个大早,他想悄悄地离开,像徐志摩诗一样,悄悄地。洗漱好,他把所有行李装上车。刚想着要拿钥匙启动车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慢慢地下了车。

    他站在车子旁,缓缓地看着这个工作了那么长时间的校园,目光从五楼移动到了一楼,从校门口移动在篮球场,再到那一排曾经与学生们一起种下的树木,还有那些墙上的壁画,他突然感到鼻子反酸,于是马上收回视线,转头回到车上,缓缓启动车子,驶出学校门口,离开这座学校……

    要回深圳,唯一的高速入口在县城郊区。他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人,装着太多的事,装着太多的情,以至于思绪万千,一路上他都开得比平时慢。

    太阳已经冉冉升起,照耀着道路两旁的甘蔗林,依旧可以听到那熟悉而又悦耳的沙沙声。不久后他的车子接近了高速入口。进入那条路口前,路的一边有着不少的饮食小店,包括一家汤粉店。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舍不得那么离开,他把车停下,在一家汤粉店里点了一碗烧鸭切粉,然后坐在门口的小桌子上慢慢吃了起来。

    切粉的清香,烧鸭的浓郁,一小把葱花点缀,粉香四溢,吃起来一定会让人感到身心舒畅。他刚想动筷子,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习惯性地对老板说:“老板,给我一小碟辣椒,蒜蓉的。”老板空手向他走来,对他说道:“老板,我一看您像是外地来的,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粉。您别看我们这店小,不起眼,但就在整个都安县,我这烧鸭粉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我先和您说说我们这鸭子,都是农民家里收来的散养土鸭,从出生到宰杀完全不用一点鸭饲料,烧出来的鸭子肉质紧实,鸭皮脆爽,不但没有半点腥味,而且鸭香浓郁,就连烧鸭子的柴火我们用的都是本地的荔枝木。再说我们这切粉的制作,用的都是我们都安本地的大米,做出来的切粉细腻而爽口,还带着天然的米香味,这两个东西结合到一起,才得到了那么美味的一碗烧鸭切粉。这样的烧鸭切粉,您吃的时候绝不能加半点辣椒,一加辣椒——那一碗地道的烧鸭粉就大打折扣,味道只有一半了,所以我们店里也从不备任何的辣椒或辣椒酱。”

    听她那么一说,老江倒觉得这个老板很可爱。

    他笑了笑:“好,听你的,不要辣椒。”他大口地吃了一口,马上盛赞道:“好粉,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的烧鸭粉,味道真是一绝!”

    “您看,我没吹牛吧?不过不叫烧鸭粉,叫烧鸭切粉!”老板也笑笑说道。

    这里的人,真是太可爱了!老江边吃边想着。

    烧鸭切粉吃好后,他感到特别舒畅。于是大步走向自己的那辆S6。准备上车时,他向车的后方看了一眼,算是与这座小城,这座小镇还有那些村庄做最后的告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不必太感伤,他告诉自己。转身上车,可刚刚上了车,他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江老师”。

    离子孟镇已经很远了,有谁还认识江老师呢?想是自己不舍得离去,出现幻听了。就算真的有人叫,天下那么多人姓江,也许叫的是别的江老师。

    他继续上车。刚想着启动车子,他又听到一声“江老师”传来,那声音是多么的真切,是多么的熟悉。

    “江老师——”又是一声音。

    他向后视镜一看,几个戴着草帽的身影边喊着“江老师”边向他的方向奔来。

    他下车一看,原来是子孟中学的覃老师带着两个老乡。

    “覃老师,怎么是你们?”老江惊讶道。

    “江老师,你可让我们追得好苦……”覃老师气喘吁吁地说道。

    一个老乡接过了话:“江老师,你昨天可是答应了我们,说今天还不离开子孟,要留下来与我们大家喝告别的米酒,怎么今天一早就悄悄走了呢!”

    “是啊,昨天我要接你到我家筛酒你也说了,说等今天再筛。今天我们大家都已经买好了菜,要到学校里摆长桌宴为你饯行。可大家把菜拿到学校后才发现你的车不在学校,人也不在学校。大家猜你偷偷离开了。我们几个估摸着你还没有走远,于是我们三人受大家的委托一路追你来了,试着看能不能在你上高速前追上你。”

    “实在是抱歉,兴师动众的,我怕太麻烦老乡们,而且……”说着他转头向着覃老师:“覃老师,你带着两个老乡回去吧,我就从此地返深。等你们有时间了,一定要到深圳来找我,我请你们吃正宗的‘光明乳鸽’……”

    听他那么一说,一个老乡急了:“乳鸽以后再吃……今天,现在,你一定要跟着我们回去,你帮助我们几个村做了多大的事,我们没齿难忘,无以为报,这离别的长桌宴,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若是不回去,大伙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听到这里,老江的眼眶有些红润了,他慢慢地说道:“老乡言重了!说来惭愧,山岭开发的事,其实我从没有真正出过什么力……我来支教已经满两年了,说真的我很舍不得大家,舍不得这片土地,更舍不得我的那群学生……所以,所以我害怕离别的情与景,害怕自己控制不好自己的感情,正所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所以才选择悄悄离开……你们回去吧!”

    听他的一番话,两个老乡也动了情。一个老乡一把拉着他的手上了车,一个老乡对他说:“江老师,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大家都已经买好了菜,长桌也已经摆好了,就等着你回去,我们一起做菜,筛酒……还有,你的那一群学生也在学校里等呢!”

    如若这般,再推辞就近乎绝情了。

    老江不再说什么,启动了车子跟在覃老师的车后面驶向子孟镇的方向。

    不久,两部车子就在学校里停了下来。老江刚走下车,他的那一群学生就向他围了过来。

    “老师,我们以为您走了!”

    “老师,我们以为您真的会不告而别!”

    “老师老师,我们以为再也看不到您了……”

    “老师,我们不想您走……”

    ……

    一群学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像是走丢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妈妈。

    看到江老师回来,老乡们说说笑笑就开始忙起来:洗菜、烧火、炒菜……鸡鸭是老乡们自己养的,大鱼是村里的池塘捕捞的,蔬菜是学校附近的菜园子里摘的,田螺是学校旁边的小溪里摸来的。

    很快菜就被大家摆上了长桌。蒜蓉炒芥蓝、辣炒小河虾、田螺鸭脚煲、白切鸡、酸辣鸭、清蒸鱼……还有醇香的米酒,大家围着长桌,说话畅饮,整个校园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大家纷纷来向江老师敬酒,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谢。

    妇女和孩子们在与江老师告别后渐渐散了。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留下,陪着筛米酒。

    夜色凝重,露水初凉,甘蔗林里吹来的风依旧沙沙作响。

    那天夜里,老江醉了,老乡们醉了,连天边那挂着的那一轮斜斜的月光也醉了!

    老江离开了子孟镇,回到深圳。

    离开子孟镇,对他而言是艰难的,特别是有着重度恋旧情结的他,虽然子孟镇的人与事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极其平常的驿站,他却觉得这个驿站是自己的人生旅途中永远也挥之不去的记忆。

    他的S6停到小区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熄火,下车。他站在原地,缓缓地望向四周,望向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澎湃着的城市,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那年第一次来到深圳的情景,十余年了,不过是短短十余年啊,却又似乎是长长的一个轮回,当初自己刚刚踏上这片热土,那时的复杂心情如今也让他记忆犹新。

    老江望着周围的一切,左眼是十余年前岁月,右眼是十余年后的光影,左眼是一脸稚嫩而满怀壮志的小年轻,右眼是鬓发微霜而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他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什么错觉?

    深圳,故乡,他觉得深圳就是自己的故乡,是自己余生再也无法割舍的故乡!

    不,不是错觉,是他真实的感受:深圳,真的是自己的故乡!

    并非是“梦里不知身是客”,才萌生出深圳是故乡的“一晌贪欢”,而是朝朝暮暮后的“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深沉依恋,这种依恋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生了发了芽,开了花结了果,并且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或许在将来的某个日子里,当他也听闻折柳曲的时候,也一定会顿起故园之情,深圳也将是那份情感中最沉甸甸的一缕。

    他不着急着回小区,因为这个时候,两个孩子一定入睡了。

    不如,就安心一个人在深圳的街道里走一走,挽着深圳夜色的手,感受这座城市的那汹涌着的脉搏以及她那颗永远炽热着的心。

    走啊走,不知不觉他信步走到了那个普宁原味汤粉小店。老板还没有打烊,但此时并没有什么顾客,看到老江,他感到激动与意外,寒暄了一番,然后做来了一碗汤粉,大碗,多加芹菜末,一小碟蒜蓉辣椒酱,接着又从厨房里炒出了几样小菜,两人喝了起来。

    难怪两人投缘,原来小店老板与他是同一年来的深圳。奋斗了这么些年,老板结婚生子了,也在深圳买了房子,一家人的生活平淡而美好。

    小店老板说,他自己特别喜欢深圳,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似乎把深圳当成了故乡,他还说偶尔去其他城市玩个几天,心里一直惦记的也是深圳。

    两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这般儿女情长!说着两人端着酒杯大笑了起来。

    深圳还有几天也要放暑假了。

    第三天,老江想着是应该到局里跟领导作汇报了。

    但老江没有想到的是,想要急着去与领导作汇报的人不只他一个,还有申婕以及她的几个“亲信”。

    恐怕连申婕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喜欢这个同事,以至于一次次地给他设绊脚石,竭力地阻止他的每一次受到重用的机会,甚至造一些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谣。其实,她也不是针对江城子,对每一个有才华而又未与她保持同一战队的人,她都会这样相待。

    放暑假前几天,申婕也在忙碌,江城子在支教期间所取得的成绩已经传到了她灵敏的耳朵里,她还特意从网上找到了广西卫视关于江城子的报道,带着这样的城绩回来,学校一定去给予他重用。

    这,是申婕最不想看到的。

    申婕就是申婕,没有办法去治理自己想治理的人,不是她的风格。于是他连同自己提拔起来的几个学校中层,向学校校长当面罗列了江城子的罪证:支教期间不务正业,没有完成教学任务,家长怨声载道;经常性收受家长的礼物,严重影响深圳支教老师的形象……

    玩弄权术的女人,通常生活都比较悲惨!

    那天,深圳的阳光明媚十分,校园大门两旁的老树在阳光下静默着,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也听着校园里的琅琅书声。

    老江驱车向区教育局。当他敲开局长办公室室的门时,看到那一头华发、背影瘦弱的局长正戴着老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在新时期新征程的伟大复兴道路上,脱贫攻坚是自治区十年发展规划纲要的工作重点之一,都安县子孟镇在脱贫减贫事业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这得益于自治区的政策,也得益于脱贫工作者的智慧引领,同时不可忽视的还有“深圳力量”的坚强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