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烛芒:往昔 » 楔子 第4章 我们的未来已成定局(3)

楔子 第4章 我们的未来已成定局(3)

    “我希望你为自己考虑一下,”王自启平淡地说,“你应该也看过自己的未来了。”

    “别扯那没用的,我的未来不需要你操心!”王从幸揪住衣领的手又向外使了使劲儿,想把“自己”从镜中扯出来:“有本事你出来啊!”

    王自启没有再说话,他身边的镜中折影在融化,变做昏黑的雨水。周遭变得冷寒,镜中的世界竟然也在改变着镜外,这次眼前没有朦胧的遮盖,两人就站在暴雨中,那面镜子也悄然不见。

    时间在此刻仿佛减缓了,雨滴的下落速度变得肉眼可见,远处的霓虹招牌也好像停止了旋转,女孩无声地张开嘴,泪水和雨水混为一体砸在地上,溅起凝固的水花。

    又是这里,王从幸又回到了这场滂沱大雨中,但这次他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不远处就是他自己的尸体和哭喊着的林沐卉,是王自启口中的“未来”。

    这幅“街头骤雨”的画作很美,但却没人去感叹时间凝结的奇景。

    王从幸瞪着王自启,眼中似要喷火。对方则一脸平静地回应着他的眼神,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妈的!”王从幸甩开对方的衣领,蹲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让眼泪停止外涌。他知道和面前的人置气没必要,可他的心却如同刀割,眼泪也像开闸了的水库般肆意倾泻,根本止不住。

    “哪怕你见过了你的未来,也要继续在这世界里生存么?”王自启低头看着王从幸。

    “你懂个屁!”

    “我以为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王自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不远处雨中的二人,“是你的未来导致的么?”

    “你怎么这么多屁话……”王从幸的声音有些哽咽。嘴上虽然还骂着,但他不得不承认王自启说的也许是对的——就这么回去也挺好的,虽然家人朋友都不是曾经的人,虽然他还要花费些时间适应……

    来到这里没几天光哭去了……王从幸可不记得曾经的自己这么容易落泪,难道他不光顶替掉王自启的身份,也顶替了他的性格吗?

    为什么要拒绝呢?为了自己的生活么?为了自己的“原版”家人,为了自己“原版”的一切?

    那是为了唐亦洋的承诺?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突然觉得,或许忘记这些事情会更好吧,心安理得地接受王自启为他选择的另一条路,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还躺在卧室里,觉得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这还不够么?这还不够你回心转意么?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吗?对这个世界你还有什么挂念的吗?

    还是说……是因为这场雨么?是为了这场雨才留下的么?这场该死的,连时间都能冻僵的雨……

    余光扫过大雨中的女孩和“自己”,王从幸哆嗦着嘴唇,心脏在胸膛里有力地跳着,却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女孩因悲伤而扭曲的面庞,手臂流出的血与怀中“自己”的血相互交融,他看见“自己”没有半点声响,水花砸在“自己”的眼珠上,瞳孔在缓慢溃散。

    王从幸揪住胸口的衣衫,那件漂亮的正装被揪出褶皱,他喘息着,在这场静止的大雨里吐出成团的白雾。

    他站起身,时间得到了命令般恢复流动,大雨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顷刻间就打透了那件黑色正装,冻穿了全身。雨中又传来女孩哭泣的声音,哭声让他的心脏愈加疼痛,他扭头看向哭声的方向,可雨雾遮掩住了视线,只能依稀望见两人的身影。

    满腔怒火被这场寒雨彻底浇灭,终了,他疲倦地开口:“得了……带我回去。”

    “回到那个新世界吗?”王自启问,他依旧注视着他,用那对被黑暗吞噬的眼睛。

    “别扯了,”王从幸揪紧胸口的手用力了几分,他没去看王自启,“带我回红樱。”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吧。”对方的语气依旧如故。

    王从幸低下头,看见鞋尖沾满泥污。大雨将他全身都浇透了,他打着寒颤,忍受着心脏的疼意。

    “有什么就说什么,别磨蹭,我回不回去不关你的事。”

    “我以为我的分身至少是个聪明人。”

    “谁他妈是你的分身,我还活着呢。”王从幸冲着王自启竖起中指,虽然他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在对方面前谩骂还是鄙视,“自己”永远只会是一个表情:“你都已经死了,现在还需要我给你擦屁股,省省吧,‘分身’。”

    “所以你准备为别人而活着?”

    “别这么中二好么,什么叫为别人活着,我只是不想看见自己真的死了而已。”

    “未来是既定的,无法改变。”

    “都说别这么中二了,这套已经过时了。”

    “你不明白,但至少别把这当做闹着玩的,如果你还想留在这里,那结局就是必然的。”

    “我们很熟吗,我的未来如何好像还用不到你来指挥吧?赶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然后把我送回去。”

    “别幼稚了,这不是什么电影桥段,你不需要拯救世界,”王自启自顾自说着,“况且你也没那个能力。”

    这道理我能没你懂吗?王从幸心说,难道非要他恼羞成怒地全盘托出,说哥们就是幼稚,哥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被他妈当狗一样驱使着,哥们就想幼稚的尝试反抗一下?

    路铺好了,满汉全席也都摆上来了,就差有人抬着八抬大轿请他上桌了,这还不答应那就不叫倔强有脾气了,或许真就像王自启说的那样:幼稚——

    “我不需要什么新世界,我只想要我自己的世界,正版的世界,能被这么轻易替换的,那算什么?”王从幸踢着水花,他的鞋已经灌包了,“如果还想继续说教,免了,我直接说,我就是不想按照你说的那么来,成吗?我就是幼稚,我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去办唐亦洋的差事儿,也不想以后每天和一群假的家人朋友说这说那,那他妈不就真成黑客帝国了么?那才是真成了电影桥段。”

    “那不是假的,那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和你之前所在的世界没有多少差别,甚至可能会更好。”

    王从幸叹了口气,他深深怀疑王自启的脑回路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仰起头,紧闭双眼,任由雨水洗涤他的脸庞,冲刷他的情绪。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但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接受抛下曾经的家人朋友,与和他们长相一样的陌生人相处下半辈子,”他轻声说,声音弱到几乎要被雨声没过:“包括我,我没法接受,明白了么?可能你说的世界很棒,很美,要比我之前的好很多,但那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我应该在的地方没多好也没多差,有我从高中时结交的好朋友,有从小照顾我到现在的妈妈,有我值得拥有的……很多很多。你也有家人吧?最起码你应该理解,和熟悉的人相伴本就是件美好温馨的事情,这不是你说一句‘给你弄到新世界’就能混过去的……所以,把我送回红樱吧,我还是情愿去努力尝试着回到我曾经的世界。”

    王从幸说了一大堆,他也没指望王自启能理解,但至少对方应该是明白他不想回去的态度了。

    其实他也有些犹豫,心说要不就答应了吧,反正也会不记得这些……但心里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小声地说,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你会后悔的……

    就这么着吧,还能错到哪里去呢……

    ----------

    片刻后,寒雨吞没了他,连同吞没了所有声响。

    ----------

    耳边传来两人的争论声,鼻下嗅到茶水的花香,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那间温馨的和室,方才的一切都像是做梦,或者说……那就是场荒诞的梦。

    王从幸看着身边人,看着在那场雨中哭喊着的,满身血污的女孩。女孩此时眉头微皱气势汹汹,口中说着些王从幸无心听,也压根听不懂的术语。茶杯中的佳酿是一盏接着一盏,看样子两人的交谈持续了段时间,估计也没剩多少留给他了。

    好似注意到了王从幸的眼神,林沐卉转头看向他,却看见一个有些失魂落魄的家伙也盯着自己。只是几分钟的功夫,王从幸的精气神就完全颓掉了,整个人就像抽空了骨头般瘫坐在那儿。

    她在和桌下悄悄拉扯王从幸的衣袖,轻声问:“怎么了?”

    “没……没,”王从幸回过神,疲惫地摆摆手:“头疼犯了。”

    他没打算和林沐卉说刚才发生的事情,毕竟还是有些尴尬的,难不成说他看见自己躺在人家的怀里,对方还哭得撕心裂肺……

    与王自启交谈过后,身心都很憔悴,像是用一下午读完了本枯燥乏味的大部头。他没想到王自启的性格竟然是这样的,后者不像个常人,似乎没有任何感性存在于他身上,极端了说,他缺乏些……人性?

    见王从幸没有多解释,林沐卉也扭头继续面对琴川美绪:“那就这样吧,您负责把我们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我们呢,就尽力帮您带孩子。”

    “是为他找到解药。”琴川美绪更正。

    “我们只能尽力,真的,这点我没法保证。”林沐卉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但只要让我找到一点关于解药的蛛丝马迹,我发誓,我们会竭尽全力。”

    “……嗯,目前来说也只能这样了,很抱歉我没法动手下的人帮你们。”琴川美绪略显歉意地点头,“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您中文说的很棒。”林沐卉夸赞:“还有什么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吗,关于您的弟弟?”

    琴川美绪正欲开口,但她的脸色突变,慌乱地起身,连茶杯都险些被打翻:“抱歉,你们得走了。”她向林沐卉伸出手,一脸诚恳。

    “希望合作愉快,村修的联络方式之后我会发送给您。”

    “合作愉快。”林沐卉握住对方的手。

    “现在你们真的要走了,抱歉怠慢。”琴川美绪拉开隔扇,后面竟然也是部私人电梯。

    两人走后,隔扇又被她拉好,琴川美绪整理了下衣衫,脸色又恢复平淡。下一秒,正式的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拉开,从中大步走出位身穿红色和服的日本中年男人。一条深长的伤疤从额头竖切至左眼下,面庞消瘦,眼光如毒蛇般环顾了和室一周,最后落在琴川美绪的身上,眉头微皱,肉眼可见的鄙夷显露在脸。

    “父亲。”琴川美绪躬身,用日语问候。

    “监控系统被关掉了,”日本男人边问边走到隔扇旁边,“是你做的?”

    琴川美绪挡在了日本男人身前,“不……是需要维护。”

    男人俯视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冷漠:“你是在对我说谎?”

    琴川美绪没有回话,她的头一直低着,没有和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绕到琴川美绪的身后,两只大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细品着对方在自己手下的颤抖。

    “监控是你关掉的么?”男人再次发问。

    琴川美绪的额头渗出细汗,她能感受到有种力量在顺着自己的肩膀向体内渗透,冰冷刁钻,像毒蛇扭曲着身形,要钻入最脆弱的心脏。

    “……是员工误操作,我以为自己可以帮他担保。”琴川美绪强撑着身形。

    “员工。”男人大手的力度加深了几分:“哪个员工,说出来他的身份。”

    琴川美绪浑身颤栗,她勉强张开嘴,吐出了个名字。

    “好,很好。”男人用力拍了拍琴川美绪的肩膀,他松开手,连同收走了那股刺骨的寒冷,琴川美绪登时跪坐在地,哆嗦着大口喘气。

    “你为你的谎言找到了替罪羊,下不为例。”

    男人转身走入电梯,以近乎碾压的姿态凝视琴川美绪,“打扫好自己的仪表,顶层的人要见你。”

    ----------

    红樱顶层由环形的会议室打造,地板和墙壁皆为黑色,高档的钢质长桌从门口一路延伸,两侧间隔一米就有正襟危坐的年轻人或老者,各个国籍都有。主位则是那位日本男人,身后的墙壁勾勒出朵巨大的红色樱花,他用手指敲打着桌子,眼睛紧盯着会议室的大门。

    如果有懂行的人来到这会议室,绝对会被惊掉下巴。这屋里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在某个领域数一数二的人物。可硕大的会议室现在却无人交谈,落针可闻,似乎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大门外响起木屐清脆的声响,稳重又不失轻盈,人们纷纷望去,连日本男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厚重的黑色大门划入墙体,琴川美绪走入人们的视线。黑红色的和服和精致的妆容相互衬托,还有几朵红樱点缀在眼角,她半垂眼帘,似笑非笑,深红色的嘴唇微张,令长桌的几个年轻人也不禁多看上几眼。

    她先向主座的日本男人躬身行礼,其次又对长桌两侧的众人弯腰,最后款款走到日本男人身旁落座。

    “咚咚、”日本男人敲打两下长桌,示意众人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

    “谢谢各位给我琴川守几分薄面,赏光来红樱,”男人的中文出人意料的好,“如果有哪里失礼,还请担待。”

    “琴川家主谦虚,”说话的是坐在长桌右边第二位的一张亚洲面孔的老者,她老态龙钟两鬓斑白,看上去弱不禁风:“谁都知道,你是目前为止在圈里最有话事权的人。”

    “钟姐。”琴川守向老者点点头。

    “别叫姐,我已经是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钟姐咯咯笑。

    “这话说的,您还年轻呢。”钟姐身旁的年轻男子恭维着。

    “嘴皮子又长进了?”钟姐看向那男子,“我们多久没见了,十年?二十年?”

    “我说,咱就直接说正事儿吧?”坐在钟姐对面的长发女孩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女孩唇红齿白柳眉大眼,左手摆弄着一枚精致的硬币:“琴川先生邀请我们来,不能是为了叙旧吧?”

    钟姐眯起眼睛盯着女孩,女孩也不甘示弱地瞪回来,一老一少隔着长桌剑拔弩张。

    “小东西,父母没教过你要懂礼貌么?”钟姐撩开披肩,将那画满复杂纹路的右手按在长桌上,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钢铁长桌竟然被掌心烧熔,液体沸腾四溅。

    呼吸到鼻腔中的空气犹如火蛇,除了琴川守面无表情之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表现出不自在,尤其是琴川美绪,她那精致的妆容被汗水抹花,节节攀升的高温让她喘不过气。

    女孩一脚蹬开靠椅,将那枚硬币扣在食指和大拇指间,遥遥对准了钟姐的面门,黑暗不知何时吞噬了她的眼眸,恰如对方一般。

    “倚老卖老么?”女孩双目圆睁,“现在已经不是你那年代了!”

    “两位,熄熄火,为这点小事儿闹翻脸不值得。”眼看再不阻止两人恐怕就真打起来了,琴川守安抚两人,俨然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女孩咬着牙,看看钟姐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瞥见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最终还是放下手:“嘁,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琴川守陪笑,钟姐也笑笑,将右手从桌上抬起,室内的温度随之下降,再看那长桌,赫然出现了个凹陷的手印。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钟姐的龙息还滚烫着,真了不起啊。”有人恭维说。

    女孩不屑地轻哼,但也没说什么。

    “琴川守,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女孩身旁的寸头男人操着流利的俄罗斯语,在场的人几乎都装配了翻译程序,所以大家都能用母语进行无障碍的交流。

    琴川守推开靠椅站起身,众人不得不抬眼看他。

    “各位都是各个行业的领头人,琴川守能和各位结交,是我的荣幸。”琴川守冲众人深鞠躬,“多谢各位的扶持,才有了今天站在这儿的琴川守,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但我有一点对不起你们,我有个心愿迟迟未了,这心愿像蛀虫一样,每天每夜疼到我睡不着也抓不到,我希望各位能帮帮忙,帮帮我实现这个心愿。”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懂琴川守闹的是哪出。

    还是那个俄罗斯男人,他不耐烦地说:“琴川守,有话咱就直说了,难道还要我们求你?”

    “不,不敢,是我求你们。”琴川守依旧弯着腰,没有抬身。

    钟姐笑着说:“琴川家主,恐怕这忙不好帮吧?不需要顾忌什么,直说就好,能帮的,我们会尽力帮。”

    “只需要各位表个态。”

    “表什么态?”

    琴川守抬起头,白色火焰在他的眼眶跳动,他身为势能者的象征跃然在眸。

    “各位,知道‘继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