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长安雪! » 第四章

第四章

    杨元琰如何不明白好友的担忧,细想之后说道:“莫非你是担心张氏兄弟步上来俊臣之流的后尘?他们几乎天天伺奉驾前,间或搬弄一下口舌,就能令陛下再起易储之心?”

    张柬之抚额长叹:“正是。当初来俊臣那部专门构陷告密的《罗织经》传遍天下,张易之那些人未必敢明目张胆地私设酷刑,但告密的机巧难免不被他们所效法,何况来俊臣到底是外臣,不比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宫闱……”

    突然船舱微微震动,案上的杯盏也跟着晃了几晃,隐约听到远处划水声并吆喝声。张柬之忙问发生何事,少顷谢无量缓步入内,回答说:“听上去像是有船家又瞧见什么白龙显灵,都赶着去看热闹罢了。”

    张柬之闻言十分不悦:“早年陛下就信奉什么圣迹祥瑞,便有人打着献宝的名义来捞取功名,此风传到民间,甚至有人把天生畸形的牛羊猪狗都视为圣兽,当真混账透顶!”

    话音刚落,舱壁重重一响,跟着听得艄公舟子的惊呼方起,复齐齐无声。

    三人大吃一惊:这次张柬之邀杨元琰赏月游江并未对外声张,但为了安全起见,特意跟州府借用的官船,寻常船只见到船头的旗帜都会远远避开,此时江上不时尚有官军巡船往来,不知哪个歹徒竟敢如此猖狂。

    谢无量抢步出舱,只见候在外面的仆僮俱被击倒在地,一时不知死活。他刚抬头张望,后心一紧,已着人提将起来,狠狠地摔回舱中。他只觉身子腾云驾雾一般,飞过几案,一头撞倒后面的屏风,这才落下来,全身骨骼欲碎,一时竟难以支起身。

    张杨二人相顾失色,正推案欲起,舱中又抢进来三人,另有两人持刀堵在舱门前,个个约摸二十出头,皆着乌青丝袍、嵌金鹿皮靴。

    张柬之见这些人素未谋面,杨元琰也满面惊讶,想必也不认识这些人。他于是沉住气,喝问道:“尔等何人?此乃州府官船,尔等居然胆敢擅闯行凶?”

    那些人彼此交换眼色,齐声大笑,为首那人边笑边说:“咱们又不是瞎子聋子,既然敢来叨扰老二位,张长史还摆显什么官威?”

    张杨二人还在寻思这几人是何时与自己结的怨,谢无量眼尖,看清来人锦袍的心口部位在灯下隐约折射乌光,形状恰似展翅飞鹤,挣扎着撑起身,向老师呼道:“他们是控鹤府收罗的爪牙,是张氏兄弟的人!”

    张柬之亦是脸色一变:原来早些年武则天开始养面首时,将原本太子东宫的左右监门率府改名为控鹤禁率府,而把长官之职赏于情夫。如今的控鹤监自然是张易之,本来这不过是女皇犒赏面首的官职,原也没有什么实权,平素多半监视太子一举一动,张氏兄弟私下收罗眼线爪牙,暗中培植私兵编入禁军,替自己刺探大臣阴事,便有朝臣知晓真相,也没有实据,难以俱本参奏,只有素日多加提防。

    张杨二人听说这些人如果真是张氏的眼线,不过行刺探之事,稍稍定下心来,心想就算方才的话被这几人听了去,就此在御前告上一状,左右自己只是嘴里说说,而且朝中常有大臣指责张氏惑主,武则天多半付之一笑,并不会因此大为怪罪。

    为首那人见他俩神色稍定,哈哈一笑,回头说道:“原本听闻此地白龙出没,上面才派咱们前来探一探,不想却得知这样大的奸谋!”

    随后二人尚未会过意来,只问什么奸谋,那人一指张杨二人,笑道:“姓张的辱骂陛下老成昏庸,迷信愚民进献的祥瑞,这杨刺史嘛,不但胡言陛下亲信小人,还中伤梁王……”

    一语未了,他的同伙已经会意:“此等逆臣负隅顽抗,自然应当场斩杀!”

    张柬之等人万不料这人打的这个主意,暗暗叫苦。他和杨元琰虽也曾在军府任职,但从未习武,谢无量幼时寄宿山寺,略习了些拳脚,仅仅只为强身而已,勉强抢过一支灯炬,护在两人面前。

    一干凶徒手刚抚上刀柄,忽听船头有人长笑:“当初陛下严办了来俊臣那窝子,对他所设的新开狱里那些走卒倒是开恩,没有一并送去砍脑袋。操办这事的是张易之兄弟,想必先前那帮鬼卒子如今都收罗到他们麾下了。”

    为首的头目吃惊不小,赶紧回头冲守在舱门前的两人挥手,他俩猛地拉开门,冲上船头,却不见半个人影。正要抽身退回,眼前黑影闪动,迎面已站着一个麻脸汉子,褐衣草鞋,手里掂着一条钓竿,若是再多顶斗笠渔篓,十足是个钓客。

    见这汉子如同鬼魅的身法,这两人背心一阵沁凉,长刀紧了又紧。麻脸汉子似乎没把他俩放在眼里,转身走近舱门,谢无量一眼认出他正是数日前望江楼上那个过路的酒客。

    那天无量在席间并没怎么说话,麻脸汉子似乎也没有认出他来,径直侧首瞄了张杨二人一眼,说道:“听闻张长史忽起雅兴游湖,某家特地在此等候,原本有事请教长史,不料遥遥见得船上出了意外,贸然登船,冲撞之处还望见谅。”说完还抱手一揖。

    张柬之不知此人来意,勉强还礼:“恕张某眼拙,不知军士所问何事?”

    麻脸汉子微觉讶然:“张长史何以看出某家出身行伍?”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复又醒悟:原来自己抱手之际自然而然地行的是军礼,张柬之数度随军出任司曹,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他忍不住大笑:“无怪下官一来到江陵城,便听闻长史协助州府清吏治、破悬案,确实名不虚传。”

    他自顾自地寒暄,分毫不把那些控鹤率卫放在眼里,那些人好不恼怒,只是见他无声无息接近,又听说是个军官,不知身手到底如何。这些人本是当初来俊臣自里坊间收罗来的地痞无赖,当中亦不乏杀人越货、走投无路的盗贼,斗狠的本事倒是不可小窥。

    那头目眼见己方人多,胆气复壮,刀头朝麻脸汉子一挑,正要喝问,那汉子却笑吟吟地抢先说道:“本来如果只是些鬼卒余孽,在下顺手便替长史打发了,可偏偏他们如今也算同袍,下了狠手,只怕长官见怪。这可怎么是好?”

    这话直叫张柬之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那头目听他自承编属禁军,心中复喜,大声说:“兄弟既是禁军,自当效忠陛下。张柬之杨元琰背后诋毁陛下,意图不轨,老兄如果助我等一臂之力,来日上报,必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