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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

    一说艺术,就是不懂。

    一说批评,就是急了。

    一说艺术批评,就是等等,我老公呢。

    这该是当今的文艺界现状。

    林余曾置身于热热闹闹的键盘世界,对于艺术批评,他学有三大神技。

    第一个神技:逼人反思。

    例如:为什么战狼不去缅甸救人?

    第二个神技:攻击私生活。

    例如:鲁迅瞧不起原配,到死都没跟原配圆房,令人唏嘘。

    第三个神技:故弄玄虚。

    例如:漂洋过海水土不服的行为艺术。

    如今,他要把这三大神技,一一施展在芸娘身上。

    林余看着芸娘,心思一动,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这位姑娘,你既说要我的指点,不妨先自评一下。”

    芸娘作了一揖,说道:

    “有一处曲调,曲谱记载乃是商音,可奴家每次弹到此处,总觉不能圆融,以至于整首琴曲都失了味,望公子指点。”

    商音?

    古代音乐有五阶:宫商角徵羽,类似于简谱中的1,2,3,4,5。

    林余知道这个“知识点”,却不知道这个“知识”。

    不过也真是够死板的,商音不够圆融,你就改成“宫角徵羽”中的其余四个呗。

    就算曲谱记载如此,那又如何?

    尽信书不如无书,说不定,曲谱错了呢?

    人还能被…

    等等!

    她不会是在给我留“钩子”吧?

    她其实都懂,却故意留了个破绽,等着所谓的“琴曲大家”,去卖弄呢。

    这样的手段,也许都用过几次了。

    林余猜不透芸娘是否有这个心思,不过他也懒得猜,直接说道:

    “《太平广记》中记载了一个神鬼传奇,说嵇康好琴,一日夜不能寐,起坐抚琴,琴声优雅,打动了一幽灵鬼物。

    幽灵鬼物传他《广陵散》,还约定道:此曲不得教人。

    嵇康依从,后来哪怕好友袁孝尼请学,也不肯答应。

    至为司马昭所害,临刑之时,三千太学生围观,他不忍曲谱断绝,遂奏此曲,但竟无一人学会。

    嵇康叹曰:《广陵散》于今绝矣。

    这位姑娘,以上所说,都是神鬼传奇罢了,再艰难的琴曲,也不至于只有一人能弹。

    但有一点是没错的,技艺易得,情思难仿,所以才有伯牙子期,才有嵇康之叹。

    你既有曲谱,又有技艺,按说本不会有不圆融之处。

    然嵇康生性潇洒,你却困于闺阁,此刻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问题,那不妨往己身想想,你与嵇康,几多像矣?”

    芸娘脸色顿时苍白,隐隐有羞惭之色。

    是啊。

    嵇康不肯趋附权贵,以致身死。

    她却以曲添色,以色侍人,可谓低贱粗鄙,怎么可能弹好《广陵散》呢?

    她弹奏的《广陵散》,哪怕把商音换成正确的角音,技巧对了,情思不堪,怕是也不入大师之耳。

    这位林公子,分明是听弦知意,劝告她呢。

    林余瞧芸娘模样,脸上阴晴不定,不由欣喜。

    大事定矣。

    俗话说,君子,可欺之以方,便欺负到死。

    你芸娘若是生性放浪之人,我便拿你没有法子,揭你的短只会招人嫌恶。

    但你出身于官宦人家,在教坊司被人赎买,却又深陷淤泥之中,若是还坚持底线,则越坚持,我的话便会越让你痛苦自责。

    嵇康因不肯附庸权势而死,你却堕落于这芸苑之内。

    那么,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弹好《广陵散》?

    林余见芸娘心志已丧,正欲薅些羊毛,一旁静观的沈一石却开口了:

    “当年嵇康临刑前弹《广陵散》,三千太学生围听,竟无一人领会,以致嵇康有那句‘广陵散从此绝矣’的千古之谈。

    芸娘琴艺浅薄,然仍越那三千太学生远矣。

    林兄家学渊源,又越芸娘远甚。

    曾听琴友说起,这《广陵散》只能一个人弹,一个人听,多一人便多一分杂音,后来我们试过果然如此。

    林兄既是高人,不妨奏上一曲,也好叫芸娘知道,这《广陵散》,究竟该怎么弹?”

    高台上芸娘听了,眼里陡然绽放诚恳期盼神色。

    林余心里却咯噔一下,这沈一石,还真是非要把他和芸娘凑一块去。

    一人弹,一人听,多一人便多一分杂音,这弹的究竟是曲谱,还是人?

    莫非是量子纠缠效应?

    扯淡。

    沈一石,是把“故弄玄虚”这招反用在他身上了呀。

    若真是贪色之人,此刻怕是顺水推舟,已做裙下之臣了。

    他倒不介意去裙下观望观望,但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怕吃过以后,余味悠长,不能绝情提裤而去,反倒情意难消,被人拿捏。

    林余没有应承去弹上一曲,反问沈一石道:

    “我有一事不明,沈兄在织造局内,当什么差事?”

    沈一石一愣,不解其意,但还是回道:

    “平时和织师们琢磨一些新的花纹图案,主要还是和外海商人谈谈生意。”

    “这就是了,”林余叹了口气,说道:

    “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互为知音。

    沈兄与我,一人在织造局当差,一人在工造司当差,铜臭之人,何敢言琴。

    我工造司有一女,名叫江晚月,本是我工造司技艺最顶尖的绣娘。因同为绣娘的姐姐亡故,发誓终生不再碰针线,就这样弃十余年辛苦为一旦,改做了其他营生。

    此等真情实意,世所罕见,不输嵇康风骨矣。

    依我之见,倒不如留两求真情之人共抚琴,留两求铜臭之人共富贵,方是伯牙子期之高山流水。

    咳,晚月,你留在此处,跟芸娘姑娘学学琴艺,也给芸娘姑娘讲些传奇故事逗逗闷。”

    林余说完,牵住沈一石的手,笑道:

    “沈兄,弹琴不如吃饭,吃饭不如谈心。你我二人,寻个僻静地方,谈谈心吧。”

    江晚月目瞪口呆,想要抓住林余说些什么,她可不是来学琴的呀。

    可林余吩咐完了,根本看都不看她,拉着沈一石就走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两女。

    两女面面相觑,各自叹气,江晚月狠了狠心,作了一揖,说道:

    “公子让我学琴,芸娘姑娘,你能教我吗?

    我不白学你的,我给你讲我自己写的传奇故事,好多闺阁小姐都爱听呢。”

    芸娘微微惊愕,嫣然一笑道:

    “好啊,妹妹上来吧。”

    ……

    芸苑,湖心亭。

    仆人们摆好果仁、糕点和水果,自行离开了。

    林余拿起一个带骨鲍螺,一口塞入嘴里。

    甜!

    他也是刚知道,这带骨鲍螺可不是海产品,而是一种用牛奶、蔗糖、酥皮制成的甜味糕点,因状似鲍螺,奶油似骨,故得名。

    但若不是仆人介绍,他还以为是泡芙呢。

    他吃完两个带骨鲍螺,见沈一石仍不先张口,似乎有些闷闷,便笑着说道:

    “芸苑广大,可是沈兄私产?”

    沈一石一脸认真,解释道:

    “沈某的织坊绸庄、茶铺瓷行,都是给各位老爷们开的,何谈私产!”

    林余没忍住嗤笑出了声:

    “沈兄,你这话忒没意思。房子住着,美人睡着,银钱花着,说是你的私产,便就是你的私产,你这又是粗布麻衣,又是白水素食,分明是装给瞎子看,老爷们可都门清。你既然如此忠心,那若是老爷们想要你的脑袋,你也乖乖献上不成?”

    沈一石双拳不由握紧,恨恨说道:

    “林兄有话,不妨直说。胡部堂若是想要我的脑袋,我给他就是。”

    林余摇了摇头,认真说道:

    “沈兄别怪我说话不好听,院子里的狗,杀了,肉都是给自家主人吃的。

    毁堤淹田后,改稻为桑是万万不成了。

    可国库里边仍是空着,先不说宫里的开支用度,光北虏南倭这打仗的钱,可一分都不能少。

    钱不能少,田还不能改,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那照沈兄看,还有什么法子,能解决眼下的钱荒?”

    沈一石冷冷答道:

    “胡部堂抄了郑、何两家,不就是法子么!”

    林余又问:

    “够么?”

    沈一石叹了口气:

    “不够。”

    林余接着问道:

    “那接着该如何?”

    沈一石身体微微颤抖,嗓音已有些嘶哑:

    “再抄。”

    林余追问道:

    “那照沈兄看,在这浙地,谁家最值得抄?”

    沈一石陡然看向林余,恨恨说道:

    “浙地首富沈一石家!”

    林余不介意再踩上一脚,笑问道:

    “那沈兄以为,最先抄了沈一石吃肉的,会是胡部堂,还是杨公公?”

    沈一石紧绷的身体陡然垮了,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太小,以至于林余根本没有听清。

    但没关系,沈一石心里,已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