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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亭中谈心

    芸苑,湖心亭。

    林余给不发一言的沈一石斟了杯酒,推了过去。

    沈一石瞧着酒盅,呆愣半晌,终于拿起一饮而尽。

    杯盏觥筹,片刻之后,三四两黄酒下肚,沈一石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林余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

    如今改稻为桑不成了,百姓倒是保住了,可他焉能自保?

    他懂这个道理,所以才更要自救。

    但放眼浙地,他首富的名声太响,谁人能盖过他去?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他自以为尽心竭力办事,甚至参与到那丧心病狂的毁堤淹田中去,便能自保。

    可事与愿违,堤毁了,田却没淹,还惹了一身的骚。

    一个从二品大员、一个正三品大员,俱都抄家待死。

    而他,不过是织造局下面帮这些大员敛财的官商。

    呵!

    官商?

    一条狗罢了。

    杨公公需要他时,他就是官商;杨公公不需要他时,他就是狗。

    还是条献上了自己心爱女人的狗。

    呸。

    无根之人,上得动么?

    他本已经绝望,等着引颈就死,可这时,林余出现了。

    林余代表总督府,接管了工造司。

    工造司之利,超过千万。

    原本,杨公公顾忌着这是胡宗宪私产,不敢窥伺。

    可现在,胡宗宪犯了大忌,引得小阁老厌恶,浙地官场震动,便是一直不愿掺和进去的杨公公,也要挽起袖子动手了。

    林余,便是切入工造司最快的刀。

    林余他若知情识趣还好,杨公公他们只求财,又顾忌着胡宗宪,未必就非要杀人。

    但他沈一石就不同。

    太监无根,他不会蠢到以为认了干爹,又献了芸娘,杨公公就会力保他。

    所以,林余,还是你死吧。

    但,就在刚刚,林余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猜到了。

    他全都猜到了。

    既然能猜到,便不会入瓮,便不会坐以待毙。

    他有胡宗宪为依靠,我却谁也靠不了。

    哈哈。

    所有算计,到头来,死的原来还是我自己。

    林余今日赴宴,是来摊牌的?还是来嘲讽我的?总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沈一石抱着可有可无的希望,问道:

    “林兄既知我的困境,可有救我的法子?”

    林余思索片刻,认真说道:

    “抛家舍业,带上金银细软,寻一海外之国,东山再起?

    我看莫卧儿王朝就不错,听说那的姑娘,腰肢特别软。”

    沈一石面色一沉:

    “林兄莫要开玩笑了。

    林兄家中定然很富贵吧,又身有依傍,所以才能如此洒脱,千万家财都能弃之如敝履。

    我却不行。

    我老家在苏州府周庄,爹是本地农户,耕种着十几亩薄田,勉强吃饱。

    我没读过书,十几岁就跑到苏州城里当学徒,卖女人衣服。

    攒了点本钱,我就学着做生意,还真让我做成了,生意越做越大,我也越来越行事乖张,以至于得罪了苏州城知府家的公子。好好的家业,一场大火全烧没了。

    我为了躲债,又跑到应天府去,二次起家,何等艰难,但我沈一石做到了,生意做的比第一次还大。

    芸娘就是那时候买的,花了我二十万两银子,可我连眼都没眨,那年她才十六岁,就已经长得倾国倾城了。

    我志得意满,觉得这天下的钱都能挣来,一顿饭我要点十几道菜,一件衣裳我只穿一次,连我家的狗,也都带着金项圈。”

    林余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又笑出了声,连忙解释道:

    “沈兄勿怪,我只是觉得,沈兄摆起阔来,竟也如此质朴无华,可见骨子里是个节俭人。”

    沈一石张了张嘴,很想辩驳几句,可话到嘴边,变成了自嘲:

    “台下之人,终究摆不上台面啊。”

    他脸上陡现凄凉色,又说道:

    “芸娘曾劝我节俭,以备将来之不虞,我没听她的。

    当时我认识了一位波斯商人,他要很多很多的货,还给了巨额定金,我就举债盘下了几十家绸缎庄、茶叶铺和瓷器行,可交货那天,该死的倭寇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应天府城外了。

    城门关了,我在城里等了三天,三天后,我听说那个波斯商人的船被倭寇抢了,人也被杀了。

    我,又破产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刚从宫里外派到应天府的杨公公,为了讨他的好,把芸娘献给了他。

    后来,杨公公被调到杭州织造局任总管太监,我也跟了过来,一转眼,好多年了啊。

    林兄,现在的我,没了风骨,没了女人,没了家人,只有这些银子了。

    我宁愿丢了命,也不丢这些银子。”

    沈一石说完,像是想明白了,脸上不再有惶恐难安,反而平静起来。

    死了,也挺好的。起码不用担心,从现在的位置跌落下来了。

    林余也不禁有些沉默。

    国库亏空必须要平,这不仅是为朝廷,也是为军饷,为东南沿海和北边边疆的百姓。

    如今从百姓那里榨不出钱来,便只能从商人这里榨。

    浙地商人恭维着沈一石,把首富的名头给他当,那关键时刻,沈一石就得把脑袋借出去,替浙地商人平事。

    本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胡宗宪上京问话后回来,新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到位,就是沈一石的死期。

    偏偏这时候,他林余出现了。

    杨金水早就知道工造司获利巨大,但忌惮背后的胡宗宪,不敢动手。

    但这次毁堤淹田,胡宗宪的“不得官心”,让杨金水看到了机会。

    杨金水的织造局差事马上就到任期了,明年就得回宫。

    回宫之前,如果能把改稻为桑的窟窿填上,替皇上分了忧,皇上一高兴,说不得会让他进司礼监,成为五位大太监之一呢。

    所以,杨金水如今派沈一石来拉拢他,就又有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杨金水决定挥泪斩马谡,但又需要一个人来替他继续捞钱,于来拉拢林余。

    第二种可能是杨金水到底顾念沈一石跟了他几年,所以更改了抄家目标,要冲着他林余来了,现在是在迷惑他呢。

    林余可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他猜不到杨金水的真实目的。

    但没关系,他牌多牌好,沈一石牌少牌差,即使不掀牌桌,他的赢面也大。

    杨金水和沈一石。

    胡宗宪和林余。

    第一种牌局:杨金水和沈一石联手,弄死林余。这个略麻烦,浙地的土皇帝可还没离开呢。

    第二种牌局:胡宗宪和林余联手,弄死沈一石。这个非常简单,胡宗宪现在就能以“毁堤淹田案”抄了沈一石。

    沈一石正是看透了牌局,才如此绝望。

    这是以绝对的权势压人,他反抗不得。

    林余看着故作解脱的沈一石,笑着说道:

    “沈兄说我家中富贵,身有依傍,这点很对。但有一点,你猜错了。”

    沈一石无所谓地看过来,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黄酒,边饮边问道:

    “哪里错了?”

    林余说道:

    “沈兄所怕,无非是部堂以强硬手段杀你,杨公公也保不住你。

    但部堂若要杀你,便不会去抄郑、何两位朝廷大员的家,直奔芸苑就是了。

    所以,沈兄猜错了。”

    沈一石一愣,手中酒杯滑落,摔在了桌子上,滚了几圈,又掉在地上,碎了。

    他一时之间,猜不透林余话里的意思,想要借机装傻获利,又觉得未免小瞧了林余,索性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明言道:

    “胡部堂不杀我,杨公公便要杀你,你不会看不明白形势。”

    “既如此,你要替我死吗?”

    林余听了,脸皮微抽,你沈一石咋那么不要脸呢。

    我就不能,打出你死我活之外的,第三种牌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