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朝三暮四，欢情薄
工造司。
新妇们被领着，分流到了织工部的四大部门。
她们一举一动，一颦一簇之间，尽显大户人家的礼仪规矩，把周围的男人女人，都给看愣了。
林余微微皱眉，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声音：
“奴家也觉得公子最后的话说得好哩。”
他转过头，瞧见江晚月正对着他笑，于是问道：
“那你讲讲，都哪里好，我爱听。”
江晚月略红了脸，但已不像原来那样紧张，昂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芸娘姐姐跟我说，她很羡慕我，能进工造司做工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如今这些犯…姐姐妹妹们不用进教坊司，公子也教工造司的大家青眼相看，这还不好么。”
林余回忆起刚刚很多新妇瞧他的怨怼恐惧眼神，感叹道：
“晚月，世上之事，不会总如人愿的。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叫做朝三暮四。
故事中说，宋国有一个养猴老丈，养了一大群猴子。
灾年时口粮不足，除了吃饭，他就用栎（li）树果子喂养，栎树是一种会结果子的树，早晚各喂四颗。
日子久了，连栎树果子都没得喂了，老丈就对猴子们说：以后每天早上变成喂三颗，晚上还是四颗。
猴子不愿，吵闹起来。
几天之后，猴子越闹越厉害，老丈无奈，灵机一动，就又说道：以后每天早上变成四颗，晚上三颗。
猴子，遂大喜。
晚月，你说说，口粮不足时，同样都是从八颗果子变成了七颗，猴子们的态度为何截然不同呢？”
江晚月蹙眉思索，半晌后试着说道：
“早上该多吃，这样一天才有力气做工。晚上可以少吃，饿了就去睡觉，所以猴子们的态度不同。”
林余听了，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也对啊。
他以前工作时，月中发工资和月末发工资，意义可大为不同。
原来，他也是朝三暮四的猴子，被老板们耍着玩。
咳！
“晚月，你说的颇有道理，但不是根本原因。”林余轻咳一声，以让自己更有底气些，继续说道：
“猴子们任由养猴人摆布，所以只顾得上眼前利益。
眼前利益原本是早上四颗，变成早上三颗，所以它们发怒。
眼前利益又从早上三颗，变成早上四颗，所以它们欣喜。
郑、何两府女眷，骤然从官宦富贵人家跌落，如今要日日忙碌才能糊口，回家了还要面对粗野军汉。
你以为她们是从“教坊司娼妓”的境地变成了“工造司织工”，她们却自以为是从“闺阁小姐”的境地变成了“工造司织工”。
其中心境变化，天差地别。
呵！莫说感激，她们如今，怕是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呢。”
“不会的，我去跟她们说明。”江晚月顿时急了：“要不是公子，她们已进了教坊司呀，当个乐工还好，怕是还要进十六楼的。”
林余一怔，江晚月整日跟芸娘厮混，都混出什么东西来了，怎么连十六楼都知道了。
在明代，教坊司可不单是青楼，还是个礼乐机构，归属于礼部。
其中，真正容纳官伎的，是富乐院、丽春院、十六楼这些勾栏瓦肆。
十六楼，是太祖皇帝时期建立的十余处酒楼，专门用来畜养歌妓的。只是如今凋敝，盛景不如往昔了。
林余不愿跟江晚月继续撕扯人性的黑暗面，以免伤害到了她，转头对一旁看戏的胡管家说道：
“胡管家，你办事妥帖，我正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新妇们入工造司，颇多娇艳之女，我怕有些工匠不知深浅，献媚求好，做出令彼此难堪的事。
这些可都是有夫之妇，我不想到时候因为这个去跟戚将军掰扯，最终害得所有新妇都得被领回家去。
你替我看好些，若真有这个苗头，也不必过分为难，赶出工造司即可。”
胡管家微微躬身，应了一声。
琐碎事处理完毕，林余又对江晚月说：
“你去把制衣部部长周素梅喊来，接下来，该轮到你们忙了。”
制衣部部长名叫周素梅，年龄大概三四十岁，容貌端正秀丽，自有一股风韵在。
她是制衣部部长，制衣的手艺肯定了得，但每日穿着，倒比其他同龄女人更显朴素。
要知道，浙地纺织业繁盛，女人对于衣服穿着，多尊崇样式繁复的理念，更多层次，更多褶皱。
但周素梅穿着，却要朴素简洁得多，要不是整体效果端庄柔美，林余都要怀疑她的手艺了。
不多久，周素梅跟着江晚月到了，朝林余作了一揖，然后展开了怀里捧着的衣服。
正是《赵小妹怒沉百宝箱》中提到的水天衣。
水天衣又称水田衣，整体样式类似一块块形状规整的水田，是由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零碎布料拼接而成。
若是要举个例子，就像程序员的格子称衫，但颜色更加鲜艳，图案更加多样，做工更加精致。
电视剧《红楼梦》中，居士妙玉出场时，穿的正是水田衣。
整件衣服被切割成大小相同的长方形块，每个块被橙红、鹅黄、纯黑、淡蓝四种颜色填充。
素朴古雅，又有一股出尘之意，正适合妙玉这样的身份。
四姑娘惜春也是穿过的，只不过样式繁复了许多。
大块的长方形变成了手掌大小的正方形，颜色也变为以鹅黄和淡白为主，夹杂少许深蓝色，风格更显和暖娇俏。
而周素梅设计的水天衣又有些不同。
整体衣服底色为朴素深蓝，中间夹杂五边菱状白色。深蓝与白色之间，绘有花鸟图样。
整体风格的话，端庄严肃，颇具贵气。
但林余看着，不禁皱眉，这衣服别说十几岁的女孩了，二十岁的新妇，大概都会觉得老气吧。
他要炒热“水天衣”，靠的也正是这些正值幻想年纪，追求新鲜的女孩，靠不着那些府里的贵妇人啊。
他沉吟一会儿，试探问道：
“深蓝改为大红如何？”
周素梅一怔，说道：
“管事老爷，这怕是有违规制。
咱们既然要卖成衣，最好还是以青、蓝、灰、白四色为主才好。”
林余不禁头疼。
这水田衣之所以能够兴盛，主要就在于颜色多样，缤纷艳丽。
若是只有青蓝灰白，不如不做。
不过也对，水田衣兴盛于崇祯末年，那时礼崩乐坏，朝廷忙于镇压农民起义军，也就无暇追究民间百姓的“逾制”了。
这时，江晚月说道：
“要不改成桃红吧？”
周素梅想了下，说道：
“桃红倒是不违规制，只是…”
“只是什么？”林余莫名烦躁，声音不自禁地大了。
“只是桃红之色常用在青楼女子的衣服上。”周素梅吓了一跳，连忙说出了口。
这个倒是…无妨。
当下流传的传奇故事里，赵小妹从宋皇女儿沦落为教坊司乐女，那水天衣几多艳丽，也属符合人设。
林余松了口气：
“诸如朝廷还规定，商贾人家不可穿丝绢，咱们就夹杂一些质地较好的阔白三梭棉和青细棉，绕过这个规矩。
颜色上，明黄、鹅黄、姜黄等涉及皇家颜色的，葡萄紫、深紫等涉及王公重臣颜色的，这两大类颜色不能用之外，其他织坊有的颜色你给我列一个总单出来。
俗话说，民不告，官不究，官府就算追究，也还有织造局前面顶着，你大胆设计即可。
设计不出让我满意的，我就要追究你的责任。
设计出来了，颜色能不能用，要不要用，是我的事情，你不必考虑这些。”
周素梅心中颇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忙点头称是。
织坊内的颜色多如繁星，若是一一尝试，接下来，她有的忙了。
哎，这样的话，真的不会出事么？
新妇们被领着，分流到了织工部的四大部门。
她们一举一动，一颦一簇之间，尽显大户人家的礼仪规矩，把周围的男人女人，都给看愣了。
林余微微皱眉，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声音：
“奴家也觉得公子最后的话说得好哩。”
他转过头，瞧见江晚月正对着他笑，于是问道：
“那你讲讲，都哪里好，我爱听。”
江晚月略红了脸，但已不像原来那样紧张，昂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芸娘姐姐跟我说，她很羡慕我，能进工造司做工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如今这些犯…姐姐妹妹们不用进教坊司，公子也教工造司的大家青眼相看，这还不好么。”
林余回忆起刚刚很多新妇瞧他的怨怼恐惧眼神，感叹道：
“晚月，世上之事，不会总如人愿的。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叫做朝三暮四。
故事中说，宋国有一个养猴老丈，养了一大群猴子。
灾年时口粮不足，除了吃饭，他就用栎（li）树果子喂养，栎树是一种会结果子的树，早晚各喂四颗。
日子久了，连栎树果子都没得喂了，老丈就对猴子们说：以后每天早上变成喂三颗，晚上还是四颗。
猴子不愿，吵闹起来。
几天之后，猴子越闹越厉害，老丈无奈，灵机一动，就又说道：以后每天早上变成四颗，晚上三颗。
猴子，遂大喜。
晚月，你说说，口粮不足时，同样都是从八颗果子变成了七颗，猴子们的态度为何截然不同呢？”
江晚月蹙眉思索，半晌后试着说道：
“早上该多吃，这样一天才有力气做工。晚上可以少吃，饿了就去睡觉，所以猴子们的态度不同。”
林余听了，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也对啊。
他以前工作时，月中发工资和月末发工资，意义可大为不同。
原来，他也是朝三暮四的猴子，被老板们耍着玩。
咳！
“晚月，你说的颇有道理，但不是根本原因。”林余轻咳一声，以让自己更有底气些，继续说道：
“猴子们任由养猴人摆布，所以只顾得上眼前利益。
眼前利益原本是早上四颗，变成早上三颗，所以它们发怒。
眼前利益又从早上三颗，变成早上四颗，所以它们欣喜。
郑、何两府女眷，骤然从官宦富贵人家跌落，如今要日日忙碌才能糊口，回家了还要面对粗野军汉。
你以为她们是从“教坊司娼妓”的境地变成了“工造司织工”，她们却自以为是从“闺阁小姐”的境地变成了“工造司织工”。
其中心境变化，天差地别。
呵！莫说感激，她们如今，怕是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呢。”
“不会的，我去跟她们说明。”江晚月顿时急了：“要不是公子，她们已进了教坊司呀，当个乐工还好，怕是还要进十六楼的。”
林余一怔，江晚月整日跟芸娘厮混，都混出什么东西来了，怎么连十六楼都知道了。
在明代，教坊司可不单是青楼，还是个礼乐机构，归属于礼部。
其中，真正容纳官伎的，是富乐院、丽春院、十六楼这些勾栏瓦肆。
十六楼，是太祖皇帝时期建立的十余处酒楼，专门用来畜养歌妓的。只是如今凋敝，盛景不如往昔了。
林余不愿跟江晚月继续撕扯人性的黑暗面，以免伤害到了她，转头对一旁看戏的胡管家说道：
“胡管家，你办事妥帖，我正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新妇们入工造司，颇多娇艳之女，我怕有些工匠不知深浅，献媚求好，做出令彼此难堪的事。
这些可都是有夫之妇，我不想到时候因为这个去跟戚将军掰扯，最终害得所有新妇都得被领回家去。
你替我看好些，若真有这个苗头，也不必过分为难，赶出工造司即可。”
胡管家微微躬身，应了一声。
琐碎事处理完毕，林余又对江晚月说：
“你去把制衣部部长周素梅喊来，接下来，该轮到你们忙了。”
制衣部部长名叫周素梅，年龄大概三四十岁，容貌端正秀丽，自有一股风韵在。
她是制衣部部长，制衣的手艺肯定了得，但每日穿着，倒比其他同龄女人更显朴素。
要知道，浙地纺织业繁盛，女人对于衣服穿着，多尊崇样式繁复的理念，更多层次，更多褶皱。
但周素梅穿着，却要朴素简洁得多，要不是整体效果端庄柔美，林余都要怀疑她的手艺了。
不多久，周素梅跟着江晚月到了，朝林余作了一揖，然后展开了怀里捧着的衣服。
正是《赵小妹怒沉百宝箱》中提到的水天衣。
水天衣又称水田衣，整体样式类似一块块形状规整的水田，是由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零碎布料拼接而成。
若是要举个例子，就像程序员的格子称衫，但颜色更加鲜艳，图案更加多样，做工更加精致。
电视剧《红楼梦》中，居士妙玉出场时，穿的正是水田衣。
整件衣服被切割成大小相同的长方形块，每个块被橙红、鹅黄、纯黑、淡蓝四种颜色填充。
素朴古雅，又有一股出尘之意，正适合妙玉这样的身份。
四姑娘惜春也是穿过的，只不过样式繁复了许多。
大块的长方形变成了手掌大小的正方形，颜色也变为以鹅黄和淡白为主，夹杂少许深蓝色，风格更显和暖娇俏。
而周素梅设计的水天衣又有些不同。
整体衣服底色为朴素深蓝，中间夹杂五边菱状白色。深蓝与白色之间，绘有花鸟图样。
整体风格的话，端庄严肃，颇具贵气。
但林余看着，不禁皱眉，这衣服别说十几岁的女孩了，二十岁的新妇，大概都会觉得老气吧。
他要炒热“水天衣”，靠的也正是这些正值幻想年纪，追求新鲜的女孩，靠不着那些府里的贵妇人啊。
他沉吟一会儿，试探问道：
“深蓝改为大红如何？”
周素梅一怔，说道：
“管事老爷，这怕是有违规制。
咱们既然要卖成衣，最好还是以青、蓝、灰、白四色为主才好。”
林余不禁头疼。
这水田衣之所以能够兴盛，主要就在于颜色多样，缤纷艳丽。
若是只有青蓝灰白，不如不做。
不过也对，水田衣兴盛于崇祯末年，那时礼崩乐坏，朝廷忙于镇压农民起义军，也就无暇追究民间百姓的“逾制”了。
这时，江晚月说道：
“要不改成桃红吧？”
周素梅想了下，说道：
“桃红倒是不违规制，只是…”
“只是什么？”林余莫名烦躁，声音不自禁地大了。
“只是桃红之色常用在青楼女子的衣服上。”周素梅吓了一跳，连忙说出了口。
这个倒是…无妨。
当下流传的传奇故事里，赵小妹从宋皇女儿沦落为教坊司乐女，那水天衣几多艳丽，也属符合人设。
林余松了口气：
“诸如朝廷还规定，商贾人家不可穿丝绢，咱们就夹杂一些质地较好的阔白三梭棉和青细棉，绕过这个规矩。
颜色上，明黄、鹅黄、姜黄等涉及皇家颜色的，葡萄紫、深紫等涉及王公重臣颜色的，这两大类颜色不能用之外，其他织坊有的颜色你给我列一个总单出来。
俗话说，民不告，官不究，官府就算追究，也还有织造局前面顶着，你大胆设计即可。
设计不出让我满意的，我就要追究你的责任。
设计出来了，颜色能不能用，要不要用，是我的事情，你不必考虑这些。”
周素梅心中颇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忙点头称是。
织坊内的颜色多如繁星，若是一一尝试，接下来，她有的忙了。
哎，这样的话，真的不会出事么？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