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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织工的故事

    “这位公子,这事满杭州的人谁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我在胡诌啊!”

    蚕娘子一下子急了,挽起手一一指过其他四名商人,叫嚷道:

    “苏胖子、凤三妹、钱老广、陆半城,你们都来说说,我是不是在胡诌?”

    其他四名商人瞥了眼跪在地上大喊冤枉的杭州府同知钱良元,又瞧了瞧满脸疑惑探询之色的林余,最后看向与他们同来的伙伴蚕娘子,沉默了。

    让你蚕娘子爱出头,夹着了吧!

    这分明是官府内斗呢,要是咱说了实话,钱同知少不了挨罚。

    但只要不是革职罢官,县官不如现管,以后总有报复回来的时候。

    所以,不如装作不知道。

    蚕娘子见无人声援她,恼怒更甚,倔强脾气猛地窜上来了,朝林余说道:

    “公子若不信,可听妾身说完女工衣食住行里的食住行,再派人去葛家查勘,事实究竟如何,自然明了。”

    林余含笑点头:

    “正该如此。若你所说为真,自有总督府保你性命和生意无虞,你且放宽了心。

    好,你继续说吧。”

    总督府?

    蚕娘子登时大喜,心思急转,连忙又朝林余道个万福,这才继续说道:

    “这些女孩被骗到杭州城外后,一律从城东北艮山门进入,艮山门位于杭、湖、嘉三府交界处,又是杭州城里丝织繁盛之地。

    葛家纱厂,就在此地。

    女孩们进入葛家纱厂后,吃住都在旁边的四座二层小楼里。

    每座二层小楼,每层又分十间,上下共有二十个小房间。

    每个小房间阔七尺,深一丈二(2.3米x4米),里面住着十六七个豆蔻年纪女孩。”

    “等等!”宋进勇直接打断蚕娘子说话,厉声问道:“深一丈二,按可睡两排,每排就是至少住八个人。阔七尺,这区区七尺宽度,是如何睡了八个人的?”

    林余也在心里计算,七尺,就是2.3米。

    八个女孩并排,一人占不到30厘米,确实连躺都躺不下来。

    除非八个女孩都是侧躺睡觉,还要背贴胸,胸贴背。

    蚕娘子一愣,没想到宋副使提了一个术算问题,她平时多有看账本,心中也迅速一算,顿时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

    可是,女孩们的悲惨情状,是她亲眼所见,又怎会错?

    “不对…啊,不是,妾身并非说副使老爷错了,妾身是说,那些女孩不是在一丈二上躺了两排,她们是在阔七尺上躺了两排。”蚕娘子解释道。

    宋进勇心中不由冷笑。

    阔七尺,躺两排?

    即使都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高也不止三尺半吧,如何躺得了两排?

    咦…不对!

    若是按照…刚刚林余戏耍他们这些官员和商人的办法,阔七尺,躺成两排,又深一丈二,只要让女孩们交错岔开睡觉,是有可能挤满十六七个人的。

    只是如此“居住”的话,双腿几乎伸展不开,人与猪狗何异?

    哪怕是杭州城里对待下人最严苛的大户,也是有大通铺提供的。一间屋子,也只住三五个丫鬟。

    葛灯芯,还真是…死有余辜!

    “蚕娘子,看来宋副使自己想通了,你继续讲吧!”林余端坐上首位置,淡淡说道。

    “每日第一声鸡叫之时,大概寅时到卯时,葛家人会拿着鞭子进屋子催女工起床,生病的或起床慢了的,都得挨上一鞭子不可。

    我偶然认得一个女孩,身子瘦的像稻杆,旁人就都喊她‘稻杆’,一日起床时,昏昏沉沉的闹了热病,挨了几鞭子也还是没能爬起来,葛家人以为她装懒,就打来了一桶冰井水,整桶浇到了女孩身上,女孩反倒真的激灵起来了。”

    热病?

    林余猜测,可能是月事了,没及时处理,引起了感染,这才昏昏沉沉的起不来。

    这是烧糊涂了。

    这时候,若是送医还好,一大桶冰水浇上去……

    “她现在怎么样了?”林余虽然设了局,但还是刚知道这个事情,忍不住说道:“蚕娘子,此事过后,麻烦你找到她,带她来总督府,我会请人给她医治。许是已经落下病根了,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浑身发疼得紧。”

    蚕娘子眼睛顿时红了,感激说道:

    “妾身先替稻杆谢公子恩德了。只是,她已经死了。那个冬天,她被冷水浇的从此痴傻,葛家人嫌她晦气,一百文钱把她卖给了杭州城外一户猎户,一年后就生孩子死了。”

    死了?

    是啊,早该想到的。

    这并不令人意外。

    但林余脑子里一下子嗡嗡的,意识仿佛也冻住了一样,良久之后,他缓缓说道:

    “好,我知道了。蚕娘子,你继续讲吧。”

    “女孩们睡觉的地方,茅草一掀,就是她们做饭吃饭的地方,所以这地方非得腾出来不可。

    饭通常是稀粥,但不是用稻米煮的,是用很少的碎米、锅焦和大部分的稻壳碎熬煮成的,一天三顿,碰上葛灯芯或者他儿子的生辰日,里面还会加上菜场捡来的烂菜叶,便是一顿美餐。

    女孩们被分成两班,每班各六个时辰轮流。做完了工,就回来睡觉,睡完了觉,就去做工,有监工守着,并不允许她们离开,日复一日,直到死了为止,或者到二十岁。

    等到了二十岁,女孩们的身子多少都有些毛病,但到底是清白的,这时候就可以卖给那些路边的便宜娼馆,十几文几十文一次,日夜接活,直到因为各种病死去。”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官员和商人俱都沉默不语,倒是那十几个总督府亲卫,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双手更是握成了拳头。

    可空有余力,又不知该朝谁砸过去。他们这些亲卫,大多数出身也是贫穷,家中同样有姐妹在大户家当丫鬟。

    布政使司张大绪猛然看向地上跪着的钱良元,咬牙切齿地问道:

    “钱良元,你枉读圣贤书啊!你老实说,你们知府衙门到底知不知情?就算不能向布政使司通报,又为何不向胡部堂通报?”

    钱良元身体颤抖起来,他畏惧地看着眼前这个他的昔日好友,痛苦说道:

    “子修兄,你别问了!”

    “你!”张大绪恨恨说道:“

    看来你是知情了,可你为何要隐瞒不报啊?

    年轻之时,你我同在安定书院读书,你最推崇王先生的‘百姓日用即道’,推崇人人能知能行之道,如今三十年过去,我渐渐明白你的道理,你却为何越走越偏了。”

    钱良元满面羞惭之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

    “朝闻道,夕死可矣,但人死了,道又怎么可能传得下去?但人不死,又有谁会相信你们的道呢?”林余不禁轻笑出声,接着说道:“

    泰州学派王艮先生的‘百姓日用即道’,那你们两位可知,今天菜场上的粳米是八文一斤,木炭是七文一斤,蜡烛是二十文一对,蚕生丝是五百文一斤,棉绸是八百文一匹,潞绸是二两六钱一匹……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时值乱世,孟子劝齐宣王勿多杀生,传了千年,倒成了自欺欺人之辈的劝语。

    嘿,知易行难,王阳明的道,你们泰州学派怕是传不下去咯。”

    林余说完,不再看茫然痛苦的张大绪和钱良元,陡然看向一旁默然的宋进勇,笑道:

    “宋副使,我想向你借一物,以平民乱,你可不要吝啬。”

    宋进勇心中咯噔一声,他不是很理解林余的话,但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林参将,要借何物,但说无妨。宋某家中,无私隐避人。”

    林余轻轻拍手,屋子里的十几名总督府亲卫迅速退去,不一会儿,两名亲卫托着两个木盘进来了。

    木盘被红绸盖着,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仅从外形和渗出的血渍猜测……

    等亲卫们掀开红绸,两颗新鲜脑袋显露出来,脸上俱还残留着惊恐神色。

    宋进勇脸色刹那间苍白,他痛苦悲呼一声,人已经朝着脑袋扑了过去:

    “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