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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呼声

    方才盛夏出招极快,园中有些功夫练不到家的,甚至都未看清他出招;他败的也快,众人还未细细体味青城剑法的奥妙之处,他就躺下了。

    余松风离得近,被掌风扫到,连忙气沉下盘,但还是抵御不住直接栽了个跟斗。尸鬼袁耀离的稍远一点,但也被波及,斗篷吹飞了,露出金纸一般的皮肤和布满全身的符箓。袁耀的内功走的是阴寒路子,被这不知道是哪种内功派生的至刚至阳气息一冲,真真难受至极,当下也不管这吴教主是否要大开杀戒,直接坐在原地运功抵御。

    叮的一声,一个瓷瓶不偏不斜,落在袁耀身前,只听吴迹的声音响起:“袁先生内服即可。”尸鬼如蒙大赦,扒开瓶塞倒出一枚丹药吞了下去,一时周身清凉无比,连这半年来习练内功所淤积的尸毒都减轻了不少。

    吴迹抬手止住袁耀的感谢之语,扫视园中,被他看到的人都羞愧低头,无人敢上前挑战,更别说去救那僵在石凳上的汪忠臣了。吴迹满意点头,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愿意投奔我的,等在此处待人前来接引;不愿投我的,也等在此处,待军法司审判过后,无趁乱杀人、奸淫、劫掠、盗窃坟茔者方可离开。”

    “荒谬至极!”余松风看师傅仍不省人事,料想今天自己是逃不过一死了,便也破罐子破摔,继续骂道:“你明教众人作恶多端,杀人、劫掠、毁人宗庙那是一样都没少干,有何资格站在干岸上对我等名门正派指指点点,就说你吴教主自己,也曾奸淫峨眉派女子……”

    “余师兄慎言,吴教主与我师姐乃是明媒正娶,婚礼虽未成,但也是清清楚楚,容不得你污蔑!”在场众人里也有峨眉派的男弟子,听那余松风越说越不像话,愤怒喝止。

    听见峨眉派弟子为自己和结发妻子辩解,吴迹心情好了些。他练功从不讲究什么心如止水,一向是该喜便喜该怒便怒,此刻俾睨群雄大声言道:“我杀人乃是因人不守公序良俗,我劫掠乃是食于敌国,我毁人宗庙更是因那些门阀、教派、乡绅不肯缴纳租税,还对邻里敲骨吸髓,我不拆了那狗屁阀阅,天理如何昭显!”

    还不过瘾,又指着余松风说道:“端平三年,阔端带蒙军入川屠成都,死者百余万,当时你师徒不说去刺杀军将,救几个老百姓能做到吧?做了吗!”

    “这二十年来,你们不仅没有救助山边百姓,竟然还为虎作伥,大肆侵占民田,将方圆数十里都变成了自家田产,那流民尽数做了奴隶一般的佃户,好一个名门正派!”

    “汪大人。”最后一句,吴迹是对汪忠臣说的:“我医术很是不错,你这年纪调理调理,未必就不能再生子,到时匀几个给兄弟传续香火,岂不美哉?降不降在你一念之间。”

    说完也不等有人回话,大踏步出门去了。

    园中众人各怀心思,有人走上前要去拔出石中剑,为汪大人解围,但其中角度不好发力,一时间竟然拔不出那钢剑,再一用力汪忠臣疼的龇牙咧嘴,原来是伤口又变大了。

    那人还要再试试,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城破了!”

    渐渐地,城破的惊呼越来越多,呼喊之人杂乱无章有远有近,声音中蕴含着恐惧。

    直到另一个声音渐渐盖过它,明明一样的话,却只有兴奋、狂喜,是攻城的的人在呼喊:

    “城破了!”

    ~~~~~~

    彭莹玉待要睡下时,想起那叫卫鉴的年轻人还没回来,便要去寻他。老杨头伸手拦住,为他解释一番:“我家公子习惯夜间练功,大师不必忧心。”

    一连数日,五人就在这子午道无名岔口风餐露宿,彭、周二人没说要等多久,一老一少也没问,至于艳鬼,给她吃的就不错了,哪有发问的机会。卫鉴趁着这个机会,不停向他们讨教粗浅的武学道理。彭莹玉心中讶异,这卫鉴明明内力深厚,身怀正宗心法,怎么却像一个没练过武功的人,难道是家中不愿他习武,又钱多的没处花,特意找来玄门宗师教他延年益寿一类的内功?

    周丰资没有多问,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况且还是对方帮了自己,有恩情在,于是知无不言,只在卫鉴问到他的七伤拳时,才显露为难。

    “不瞒鉴国兄,这七伤拳是我用军功从月山馆换来的,还得了教主的指导,我只有使用权,不能传授他人,实在……”

    卫鉴连忙打断,只说是自己唐突了,二人一番谦让,又聊到了这月山馆。

    “我教为了招揽贤能,已经决定开放日山馆和月山馆,当然也要花费各类贡献才能兑换。鉴国兄当知,我明教总坛在昆仑山东部的日月山,这五年来教主在总坛日月山上起了两座书馆,一个藏有武功秘籍,名为月山馆,一个藏有经史子集,名为日山馆。我这七伤拳,就是靠这二年训练教中兵丁的功劳,兑换得来。我们教主,武功已是震古烁今,更好在不像那些藏私的师傅,只要你对明教有贡献,他什么都肯教,就连他那一身绝学,都写成了册子放在月山馆,就等兄弟们战场上搏个功名,回去练成绝世武功,岂不痛快!山下的江湖,为了几本破烂秘籍,就要打生打死,门中兄弟相残,不值一晒。”

    周丰资聊到高兴处,还打趣自己的好友:“我这老哥彭和尚,立了功受了赏,不去月山馆换那让人心痒痒的武功图册,却跑去日山馆换制盐的法子,你说蠢不蠢,他一个人吃的再多,能用多少盐?”

    “你才是蠢货。”彭莹玉淡淡应道,“江湖中行走,钱粮最好使,这精细白盐既是钱又是粮,我带着兄弟出谷转一圈,挣的钱再招些好手来,你一个人打得过?”

    周丰资端正神色,对好友说话的语气都尊重了几分,只是话语间还是不着调:“彭和尚,半年多不见,我还以为你个酒肉和尚下山偷嘴去了,没想到干的是大事。”

    “我喝酒吃肉、周济同类,才是真佛法,那帮收租放贷、整日往塑像上镀金的才是假和尚,你不看佛经,说了也不懂。只说那些投奔我的秃子,不会种地不会打铁,又不肯去杀人,不制盐还能干啥?”

    “可以去卖煤。”卫鉴一听这可就不困了,多年键盘心得就要喷涌而出。

    “卖煤?有柴烧,谁愿意用呛死人的煤?小民穷困哪来的钱买煤?”

    “汉中有煤,有黏土,做成煤饼很好烧;连年打仗,各大城池外面的树都砍光了,城池里的人没地方买木柴,没得选。”

    “是好生意,可我没那么多钱,制盐都花光了。”

    “你用盐作本金,放盐引,自己走量,盐引给军中用,两边五五分成。”

    “然后拿盐引当钱花?”

    “治下行,别处不行;拿盐引换浮财,就有了本金挖煤。你那些秃驴只管发盐引、花浮财,货及钱都不动,只盐引和花钱的人动。”卫鉴说的兴起,完全忘了自己和彭莹玉现在都是秃驴。

    聊至深处,彭莹玉眼睛越来越亮、周丰资眼皮越来越沉。

    “此间事了,卫公子一定要去见见我家吴教主,你这一番话与我从教主那听到的教诲,简直不谋而合。”

    ~~~~~~

    卫鉴最终没能见到吴迹,当到了军令约定好的日子,确定子午道北面没有蒙古援兵的痕迹,这一行人就起身南下汉中了。

    城池新破,但街上秩序已经恢复过来,两边商铺也营业了。卫鉴与老杨头补充完干粮,问明方向后往码头走去。

    本来还想买两匹马,卫鉴作为一个新手,很想试试宝马香车的感觉,南边马少,等到了那边安定下来,外出骑马也能彰显地位不是。可是马匹、刀剑已被划归为军用物资,城内不许私下交易,无奈两人又是靠一双腿前往汉水边的码头,好在不是很远,又好在不用担心找不到能装载马匹的大船了。

    一路上见到数十男子被剃了半边头发后捆缚着,军士在旁喧嚷,卫鉴听了片刻才明白这些人是破城时趁乱放火抢劫的泼皮,髡发后要去做三年苦役。还有那作文士打扮的年轻人,一边张贴安民告示,一边大声宣扬,今年将免除一切徭役赋税,抽丁干活会日结铜钱,明年恢复征税,田税十税二,人丁税仍免,取消酒茶盐布帛专卖。

    市井百姓不知这帮军头能在汉中待多久,就算减了税负仍是忧心忡忡,反倒是坊中商人面露喜色。几处门上打了标记的大户,四周兵丁守着,院内尽是哭声,门口停着一排平板马车,从宅邸中搬出来的一个个箱子直接装车奔府衙而去。

    卫鉴与老杨头行至江边码头,看到等在这的周丰资,独不见彭莹玉。

    周丰资上前接过老杨头手中包袱,仍是有些惋惜道:“鉴国兄不留下吗?你看我们明教已然起势,不消一二年就有争霸的本钱,卫兄何不留下,咱们兄弟做一番大事业!”

    卫鉴面露苦笑,他一个刚毕业不到一年的社畜,猪都没杀过,真上战场杀人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就算坐镇后方,他这一睡觉就人间蒸发的体质,真有急事上哪找他去?

    无奈摇摇头,也未多做解释。

    周丰资领着二人走到准备好的船边,从自己肩膀上摘下褡裢递给卫鉴。“鉴国,这些细软你拿着。南边物价奇高,省着点花。”

    卫鉴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有样学样也挂在肩膀上,又取出一个包裹塞进周丰资怀里,不等对方发问解释道:“我还有些蒙古那边的纸钞和铜钱,带在身上恐怕要被襄阳那边当成谍子,你以后肯定要杀回中原,帮我花了吧。”

    说完便登船,站在甲板上往西看去,一排排衣衫华贵之人正被按在滩涂上砍头,听见些许骂声,应该是不愿投降的汪家人。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