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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幽期不负言

    严盈头戴面纱,行舟沅江之上。从黑枞垴下来,走个五六十里就能上船,而后顺着沅江六百里水路,就可以到岳阳换大船走长江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严盈觉得这样还是不够快。杀父仇人每活一天,都是对她的羞辱。

    这一路东去,除了拜访父亲旧交去寻求帮助外,还要召集不在教中的其余长老。如果这都不够的话,那就只能去临安了,找那个最不想找的人:一个囚犯,父亲亲手镇压的囚犯。

    就在西湖梅庄。

    不到万不得已,严盈都不会去那里。

    日复一日行船,队伍愈发壮大起来,魔教圣姑的名头总是使人忘记,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严盈把这帮前来投奔的邪魔外道们,交给老吕打理,估算着日程,先期下山的于洋长老,想必已经到洞庭湖畔了。

    ~~~~~~

    江湖中的人,是一种习惯于抱团取暖的动物。

    有相同文化的抱团,有相同信仰的抱团,有相同武功渊源的抱团,若实在找不到共通处,便开始有人奇思妙想,制造出各种抱团的理由。

    比如混海运的海沙帮,他们找了一帮海上讨生活的帮派抱团,比如尸鬼袁耀,他找了一帮同在汉水上横行的人抱团,比如丐帮人,叫花子们相互抱团。

    五岳剑派,找了一帮用剑的人抱团。

    角度清奇。

    这天下习武之人,用剑者何其多,若是能抱团取暖,那该有多暖心。

    这个月,身为五岳剑派南岳衡山派掌门人,李掌门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是故与衡山派亲如兄弟的嵩山派、华山派、恒山派、泰山派都有人前来共襄盛举。

    还有不少专精练剑的其他门派,也纷纷派人慰问,地处南方的峨眉派、武当派、青城派都有代表前来。

    地点正是李曾伯的家,洞庭湖畔最热闹所在: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水烧开了,蒸汽升腾。木楼下的馄饨摊旁,站着一个肌肉虬结的年轻人,一身道士服饰与气质极为不搭,就像是土匪捉了一个老道,剥了老道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他背上绑着一把道剑,规制比一般的道剑要长些、宽些,但放在他身上,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此人正是前些日子与张三丰同在黄河边的武当派老六——莫小贝。

    等路人满意的拿到了馄饨开吃,他才腼腆的点了五大碗。

    这食摊老板很实在,馄饨皮薄馅大,热汤上飘着葱花和香油。莫小贝吃的很香,他已经对这次岳阳之行有了些期待。

    吃到第五碗时,摊上又多了三个人,乍一看像是一家三口。男子一袭长衫,女子身穿蓝布襦裙,跟着的小孩穿着透气吸汗的棉布衣服,腰上挂着一把毫无装饰的长剑。这岳阳城里,如此打扮实属寻常,只三人脚下穿的靴子颇为怪异,白色鞋面看不出是何材质。

    莫小贝知道这不是一家三口,他认识其中的卫鉴和辛冲。“都吃,都吃,这顿我请。”

    卫鉴也不客气,招呼自己人坐下,又掏出刚买的腊鱼腊鸡放在桌子上,往莫小贝碗边推了推。

    四人都没说话,安心吃肉喝汤。莫小贝发现这三个人与自己一样,都是珍惜食物的人,便又高兴了些。

    安静很快被打破,这毕竟是个馄饨摊,人声喧杂才正常。

    “来五碗素馄饨。”几个尼姑也在长条桌旁,坐了下来,为首女尼刚要将佩剑斜靠到桌边,待看见桌上肉食,又触电般将长剑搂回怀中。

    老板手脚极其麻利,不一会就端上了热腾腾的素馄饨,几个尼姑边吃边聊。

    方晴见卫鉴很安静,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心下奇怪,便也运气凝神,细细探查。很快她就听到了细微的怪异声,发出声音的女子显然在压抑着声量,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身为五毒教教主,她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一歪头,淡淡地看了卫鉴一眼。

    卫鉴有一点尴尬,强行绷住面皮,手托下巴作沉思状。

    “不太对。”

    卫鉴一开口就吸引了辛冲的注意,想必先生又有高论。

    “哪不对?”方晴歪着的脖子也不扶正,目光又往卫鉴那边挪了挪。

    “我有一个朋友说过,他认为哀与喜的呜咽声是不一样的,分辨的关键就在于呼吸,遇到疼痛时人的呼吸会乱。”

    方晴端正颈项,似在回忆,突然来了句:“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啧!

    卫鉴啧了一声,牙龈好巧不巧的出血了。最近上火上的厉害,无处宣泄,得想办法调理调理了。

    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卫鉴掏出铜钱准备会钞走人。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又仔细听了听。

    勤奋乐学的人总能比别人多听到一些细节。

    卫鉴听到了呼救声。

    在这种场合下呼救实属寻常,但她呼救的对象不正常,她在喊丈夫救她。

    “有情况,跟我去救人。”

    方晴见卫鉴一脸凝重,并未多问,跟着他上了楼。辛冲将先生放在桌上的铜钱又往老板面前推了推,随后跟上。狭窄的楼梯突然一暗,辛冲一回头,见莫小贝也跟了上来。

    一脚踹开房门,四人齐齐楞在当场。

    受害人不着片缕倚在窗边,正探头探脑往外看,施暴者一身精肉却大汗淋漓,显得十分虚弱,苦主被反缚双手绑在椅子上,正在仔细观察窗边两人。

    卫鉴将辛冲往身后拉了拉,尤觉不够,又挪步到方晴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以防万一,卫鉴还是问了苦主一声:“需要我们帮忙么?”

    苦主还未发话,那受害人哀嚎一声:“苦也,你们这许多人,我怎生受得了。”

    得。

    卫鉴二话不说,拉着方晴、辛冲掉头就走。

    莫小贝摸不着头脑,嘀咕了句:“不救人么?”

    突然听见破碎声响,原来是那苦主将麻绳扯断,力气之大连屁股下的椅子都震碎了。

    “真是扫兴,今天教训教训你们几个不长眼的。”

    那男子不复刚才苦主做派,龙行虎步如大派上师,瞬间就到莫小贝身前,轻功极为不凡。也不知他从哪里拔出一把短粗的宽背刀,直接向莫小贝肩膀斩去。

    莫六侠自得张三丰授业以来,练的最多的,反倒是轻功、暗器,那男子轻功再高,又怎么高得过他,见刀锋袭来,却不急于躲避。

    “咦?”

    使刀男子见状停下攻击,打量了一眼这个魁梧大汉。身形急转,男子下一刀,便斩向一旁的无须少年。

    辛冲按剑未动。

    “有胆色。”使刀男子点头赞许,上师风范显露无疑。又换招,一刀砍向蓝衣女子。

    “我去尼玛的。”

    男子招式还未用到,就听一声喝骂,同时身侧掌风大力袭来,掌风逼压之下,竟让人呼吸滞涩。

    “有点东西。”使刀男子心中所想,不耽误脚下步法迅疾,侧身避过这一掌。

    避过了手掌,没避过掌风。轰的一声,连人带窗户飞了出去。

    莫六侠见状飞身跟上,他身材魁梧,身姿却如蝉翼般轻薄无物,一个闪身就已不见踪影。

    几人连忙到破口处,见只莫小贝一个二百多斤的大力士,如大白鹅舞九天、棕熊过松林、四轮马车走巷道,笨重与迅捷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卫鉴招呼辛冲去助莫六侠,室内还剩下四个人、两套衣服。

    “穿上衣服说话。”

    那妇人一边穿衣,一边怯怯问道:“好汉是我夫君仇人?”

    “不是,没见过,话说哪个是你夫君?”

    “被你打飞的那个。”

    “那这位呢?”卫鉴指着穿完衣服的另一男子。

    “我不认识,是夫君找他来的。”

    “......”

    卫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拉着方晴往楼梯走去。临走时,仍问了句:“你夫君叫什么?需要我让你身旁那男子走么?”

    “我夫君是田歌鸥,在江湖中颇有名气。”女子说起夫君姓名,口气中还带着一点骄傲,又指着身旁男子,“这男人与我一见如故,兄弟不用担心。”

    卫鉴道了一句得罪,与方晴下楼去了。

    远远地听到他们两人的窃窃私语声:“那姓田的有特殊癖好,乐于见到别的男子侵犯他婆娘......我从朋友那听来的。”

    “什么地方的人会有这么奇怪的风俗?”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那女子喊的声音如此大,你听不出口音?”

    “我没听见。”

    ~~~~~~

    跳窗男子引起的街上的骚乱,很快被平息。

    卫鉴顺着踪迹去寻辛冲,不一会,几人汇合到一处。

    人家梗着脖子说自己是受害者,莫小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与辛冲一起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都问清楚了。”辛冲说这句话时,眉头紧锁,满脸不明白,可不像有一点清楚的意思。“那男子自称“万里独行”田歌鸥,说自己携家属来岳阳共襄盛举,今日正在休息,偏被我们打扰。他还说,你情我愿的.....”

    后面的话辛冲还在回忆,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卫鉴打断了他。

    “算了,办正事要紧。”

    辛冲大奇,我们在这还有正事?

    “莫六侠是受李大侠之邀来岳阳的吧?”

    “正是。”

    “那好,你孤零零的,也没个随从人员,我们仨正合适。”卫鉴说罢,也不等莫小贝答话,大踏步走向街道尽头那处大宅院。

    衡山派掌门,原静江知府,因在南方抵挡大将兀良合台入侵数月,被弹劾戴罪在家的李曾伯。

    金盆洗手,就在今日正午。

    阳光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