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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岂曰无衣

    每当武林中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决定金盆洗手时,各路英雄豪杰们都会扼腕叹息。而这次,要退隐的人竟然是衡山派掌门,这是多大的事!

    恒山派掌门定辽师太、嵩山派掌门李靖、华山派掌门的师弟蔡锂、泰山派掌门亲子慕容楠,再加上即将隐退的衡山派掌门李曾伯,五岳剑派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齐聚一堂。

    此次盛会,其他名门正派亦来人不少,峨眉派大弟子白芷、青城派大弟子余松风、武当派六弟子莫小贝,加上各派年轻弟子和江湖散修,林林总总,这岳阳城怕不是要多出上千人。

    一个个酒家,一间间房舍、一排排食摊,连同那些赌场、妓院,纷纷大显身手,争相揽客。

    让人扼腕叹息的事,却生生办成了一场盛会。

    而喧闹属于别人,卫鉴一行人,只能缩在角落里嗑葵花子。

    一开始院中还有人来找莫小贝互通姓名,但各路豪杰渐渐地发现,这莫六侠竟然谁都不认识,不免尴尬,慢慢也就不过来了。

    “我说莫六侠,你连嵩山派的人都不认识么,明明离得不远的。”卫鉴嗑着瓜子,啧啧称奇。

    “不认识,我很少下山,想来他们也不认识我,只因我穿着这道袍道剑,才来打招呼的。”

    “那手持白色长剑的女子是谁,这剑好大,怕不是双手剑。”

    “是峨眉派白芷。”

    “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男的你一个也不认识,女的一问便知。”

    “我去过峨眉派,以前师傅带我们一起去过的。”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一人前来,原来是李曾伯的徒弟,他来招呼莫六侠几人去前面坐。

    “不用了吧。”莫小贝伸出腿一样粗的胳膊,羞涩的挠挠头,他说话时还总爱用手掌挡住他的络腮胡,“我怕生,年纪又轻,坐这就挺好。”

    衡山派弟子非常无奈,劝了两句也没效果,只得悻悻走了。

    卫鉴仰头琢磨了一下,不得其解,只好问道:“莫六侠,你多大了?”

    “十八。”

    什么?

    这特么是十八?

    卫鉴、方晴、辛冲突然有了默契,猛然转头对了一把眼色,又若无其事的闪开目光。

    ~~~~~~

    嘉宾齐至,鼓瑟吹笙。

    不知道李曾伯从哪请来的乐器班子,吹拉弹敲,尽是喜气洋洋的曲子。

    很快今天的正主与各大派的头面人物,在一片谦让声中,走出来了。那李曾伯一身儒衫,头戴进贤冠,看着不像个武林前辈,反倒像个书生。

    他确实是个书生。

    李曾伯,原静江知府,在西南为官多年,亲历一线,抵挡蒙人入侵,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甚至宋庭治下,很多人都不知道在西南那边也有仗要打。

    但朝中大都不把他当书生看。因为他不是进士,连同进士出身都不是。

    这些年为了稳固西南防线,李曾伯干脆成立了衡山派,笼络武林人士助他抗蒙。湘南一带,已有人将他与宗泽宗大侠相提并论。

    他的背挺得很直。五十载年岁、多年宦海沉浮、朝中中伤都没能伤他分毫。

    向多位旧相识一一拱手行礼,又与列位德高望重的武林人士,互道景仰,而当他站立在那放着金盆的椅子前时,一切嘈杂声,骤然停止。

    沉静。

    令人压抑的静。

    没人觉得此时该出声,哪怕在座中人,有不少是想劝阻李掌门的。

    卫鉴仔细观察着名门大派的大佬们,当他将视线投向恒山派掌门定辽师太时,目光陡然凝固住了。

    素色僧袍,头戴僧帽,鬓角处有头发露出,看模样三十出头年纪,带一柄窄短精致佩剑。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是:

    他见过她。

    卫鉴本不该见过恒山派掌门的,自到这个世界以来,他还没去过山西,更别提恒山了。而且,场合也不对,卫鉴除了武当山以外,再没去过别的武林门派,不该有与她见面的场合。

    可就是见过她,还就在这两天。

    馄饨摊后,二层酒楼,三人共处一室。

    一模一样,难道是认错人了?也许是这张大众脸确实容易让人认错。

    正在迟疑间,就见定辽师太开口了。

    “李师兄可有话要讲?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我等惋惜于李师兄就此退出江湖,实不相瞒,今天来此是想要劝一劝李师兄的,李师兄有何难言之隐,今天众位都在,无论最后李师兄作何决定,我们定是要帮上一帮。”

    那股令人压抑的沉静化开了,李曾伯面带微笑,轻轻拱手。“师太高义,众位嘉宾高义,为我李曾伯这点小事来壮行,我心里实在惶恐。说是小事,只因此事极其简单,我受各位武林同道帮扶,于我这一亩三分地,小有建树,然年岁已老,实在是不想再做私斗了,便有了今日金盆洗手的笑话,哈哈,众位但笑无妨。”

    零星几声笑语附和,发现气氛不太对,又戛然而止。

    几位掌门及代表对视一眼,华山派蔡锂往前走了半步。“师兄高坐衡山回雁峰,谁人敢来捣乱,就算起了提携后辈的心思,何必金盆洗手呢?一南一北,师兄指定专人看管衡山,自己则上观碧落星辰、下视红尘世界,岂不羡煞江湖中人?”

    “谢蔡师弟美意,我在荆湖南路,无一日不感念岳氢师兄及华山派众位好友。”

    峨眉派大弟子白芷一向性急,她见泰山、嵩山的人不说话,此时也不管谁先谁后,越众而出,声音中全无女子的婉约之气:“李师伯,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各位好朋友都在此,谁还敢造次不成?”

    李曾伯有些惊讶,不想十余年过去,第一个猜到他心思的人,仍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峨眉派掌门,她甚至都告诉了自己的大弟子。

    心中重重顾虑消解了几分,李曾伯露出笑容,重重一拱手。

    “也好!”李曾伯大踏步走至天井庭中,环顾众人一圈,然后一揖到地,“我金盆洗手,非是苟且偷生、避世隐居,只因以后想要做的事,不想牵累武林各位同道。”

    众人哪能受他大礼,纷纷避席让开,只心中疑惑,这李掌门要做什么大事?

    只听李曾伯声音洪亮,全无方才神色:“想我当年去四川做官,偶遇峨眉派宗女侠,深为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慷慨激昂而折腰,当时就想跟从其中真意,做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之后就有了衡山派。十余年过去,我在西南抗蒙,成就寥寥,甚至还遭弹劾落职,不免心灰意冷。可今日,我血仍未冷,此番金盆洗手之后,再无牵挂,就要组织家兵,前去追杀蒙将兀良合台,以报荆湖南路的血海深仇!”

    庭中人都惊呆了:好你个李曾伯,听说你有事,我们来给你捧场,结果你金盆洗手是假,裹挟我们去跟蒙军厮杀是真,太不要脸!

    不等热血澎湃的白芷再出言,泰山派掌门之子慕容楠越众而出,与李曾伯针锋相对:“五岳盟主有令,衡山派掌门人李曾伯暂缓金盆洗手仪式。”

    李曾伯头都不回,嗤笑道:“你家慕容大人是让我暂缓洗手呢,还是暂缓抗蒙?”

    慕容楠一脸冷笑,却是嵩山派掌门李靖接过了话:“李兄说话不免难听,我等江湖中人,向来不参与朝堂纷争,慕容盟主之令,让你暂缓金盆洗手,你看这是什么?”

    说话间,李靖抬手一指,只见慕容楠不知何时掏出一面绣满金线珠宝的令旗来。

    众人一阵惊呼,那五岳剑派盟主显然是早有准备,竟然让儿子带上五岳盟旗前来。

    李曾伯大怒,指着嵩山派一行人:“你说江湖中人向来不参与朝堂纷争,我问你,国分南北,民分南北吗?当年过河时如何?襄阳城下时如何?阔端屠成都时如何?”

    声音越来越大,言辞越来越激烈,李曾伯干脆指着嵩山派掌门。

    李靖脸上并无怒色,听他说完,只幽幽言道:“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这不是我说的,是宋庭赵官家说的。对北方,民分不分南北尚且两说,对南方来说,确实是分的。”

    听此一言,李曾伯剩下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皇帝待他无恩,但他毕竟曾为宋臣。多说什么也无益处,李曾伯嘴中喃喃着“毕竟四十万百姓无辜”,慢慢走到金盆前。

    慕容楠抖了抖令旗,又重复说道:“五岳盟主有令,衡山派掌门人李曾伯暂缓金盆洗手仪式。”

    “你不愿意与我一起抗蒙,谅你山门处在山东蒙人治下,我并无理由怨你。”李曾伯的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慕容楠又逼近一步,大喝一声:“带出来。”

    众人惊讶声中,只见一帮剑客牵着绳子,带出一帮老老少少来,有识得厉害的,认出这些都是李家家眷。

    哐啷一声,李曾伯踢翻水盆,抽出佩剑,大怒道:“贼子敢尔!慕容小儿前来做客竟然偷袭主家亲眷,也配称盟主?嵩山派鼠辈,为虎作伥摇旗呐喊,你也配叫李靖?”

    李靖脸上再也挂不住,向庭中众人团团抱拳,朗声说道:“我与李掌门素无私怨,今日前来,只因慕容盟主收到一个牵扯到五岳剑派生死存亡的消息,急传信于我,在下这才来到岳阳城。列位恐怕还不知道,李掌门勾结魔教教主严我行,想要致武林正道于死地。”

    一句话讲完,看向衡山派众人的目光便有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