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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遗物

    五岁的薇迩眼波流转,她强迫自己与夏桓对视,但撅得老高的小嘴出卖了自己,她一只手抱着熊熊玩偶,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那是夏桓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薇迩的眼里充盈着泪水,豆大的眼泪挂在下睫毛上,摇摇欲坠。

    他看得心疼,想要伸手抹去,但挣扎了许久,最后除了默默地吞了口唾沫,什么也没做。

    “算了,薇笔!”他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我这就去和那奶奶说,我不跟她走了!”

    “不行。”

    “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不听我的话?”薇迩皱着眉头。

    “我不听!”

    “乖啦桓子。”她尖尖地说道,“那个奶奶看起来很喜欢你,我想她会对你好的。”

    “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夏桓怒气冲冲着吼道,声音在孤儿院后面的巷子里回荡,“你在院子里没有朋友,没了我在,你会孤单的!”

    “我不会孤单!”薇迩恼怒地反驳道,虽然她确实没朋友。

    夏桓从来就抵抗不了那道眼神,他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呜……我不要你……呜……难受——”

    “乖啦桓子。不哭啦。”

    她静静地听着哭声,又轻轻地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是什么?”夏桓急忙抹开糊成一团的泪水和鼻涕,问道。

    “烤紫薯。”

    她从后背拿出半截带着皮的紫薯,一头系着薇迩平时用来绑头发的粉红色绳子,另一头的截面呼呼地冒着热烟。

    “怎么搞到的?”

    “从老太婆的鼻子底下顺走的。她傻傻的,总是让我去剥紫薯,可剥了皮的紫薯还怎么烤嘛?”

    夏桓笑了出来,“厨娘是想要煮粥吧?那这是谁烤的?”

    “我啊,哪还有谁?”

    “薇笔!你又玩火了!”夏桓一惊,生气地指摘薇迩,他知道她其实是怕火的,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独自生火。

    “我没有玩,烤紫薯来着,反正枯叶都堆在那里,也没有人在乎。”

    “你才五岁!”

    “我自己会数数!”她也怒道。

    “下次我不在时别这么干了,你不会烤东西……”

    “我会!”

    “那这是什么?”夏桓用小小的手指指着紫薯的另一侧。

    那一面糊成黑色,都焦得碳化了。

    “咦,怎么会!”

    夏桓笑嘻嘻地享受着薇迩吃惊和认输的表情,满心幸福地接过了紫薯,结果一不小心,烫着了手,紫薯从两人的指尖滑落,跌在地下。

    他连忙低头去找,结果只发现自己早已长大的手,掌心上一滩的汗,十指尖心在隐隐作痛,仿佛那刺刺麻麻的灼热感存留了这十几年。

    “真想念我的烧烤摊。”年迈的奶奶难过地说,“桓仔,你认为最适合烧烤的食材是什么?”

    “猪内脏。”夏桓不假思索地道。

    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奶奶,瞩目远方在医院花园里奔跑的小孩,夕阳斜照时散出的光晕打在脸上,抚今忆昔,眼里满满都是那颗半边焦黑的烤紫薯。

    “你小子在逗我?”奶奶不满地问道。

    她慵懒地半躺在轮椅上,用叉子玩弄那些难吃得要死的粥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嗯?”夏桓一怔,这才回神过来,随口说道,“哦,当然是猪崽柔嫩的小肋骨,厚厚地涂上大豆酱,扔进预热到450度的烤箱里,烤至滴油的金黄色,再往上面撒上辣椒和孜然粉。”

    “好生动。”

    奶奶舔了舔嘴唇,说道,“你吹牛的本事越来越高超了,可是却忽略了最根本的细节,我的小可爱,真正的烧烤用的是明火。”

    “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出言指教,好分分心嘛。”

    奶奶哼了一声,“那根本帮不上忙,反倒让这东西变得更难吃了。唉……如果你什么东西都尝不出味道,那确实活不了太久。”

    她言罢,探身将碗中的粥水倒进花灌丛里。

    夏桓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不自禁地抬头张望,幸好似乎没有被人看见。

    “阿嬷!”他指责地道,“你不能就这么把食物倒在花圃里,这不卫生!”

    奶奶笑嘻嘻地问道,“你这么说,是因为真不卫生,还是只是因为害怕别人的指责?”

    “那有什么关系?”

    “认清自己的制约,对一个人的好处多多。”她像吟诵诗词,“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能弄清楚律法、道德和自尊心之间的关系,错把规矩当成指路标,就容易陷进泥地里。”

    “错把花圃当成垃圾桶,才会陷进泥地里。”夏桓原句奉还,“算了,我们还是快逃吧,有人要过来了。”

    他们走进大榕树的树荫下,远离孩子们的喧嚣,又躲过了一只凑过来狂嗅夏桓裤脚的拉布拉多。

    夏桓说道,“阿嬷,我发现每当遇上小动物时,你看起来都挺哀伤的。”

    奶奶抚摸着膝头,闭眼享受那阵嘶挲的声响,仿佛那里曾趴着一只拉布拉多,“我小时候有过一只狗狗,本来是我爸的,他在我七岁那年走了之后,把它留给了我。”

    “是什么品种?”

    “不知道,不认识,可能和这只差不多罢。”奶奶轻轻地说,“它在我手上就活了不到三天。”

    夏桓闻言一抖,“呃,你不会——”

    “没有,没有吃掉,措辞失误。狗狗是我老爸唯一留下来的遗物,是唯一让他不舍离去的宝贝。可是狗狗不喜欢我,就像我老爸不喜欢我一样,所以当它发现臭老头离开了,换成我来领养它之后,就绝食自尽了。”

    “也许它只是太伤心了呢?”夏桓安慰道,“这种事不算罕见,也许并不是阿嬷你的问题。”

    “谁管它怎么想的呢?”奶奶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实说,我巴不得少了这份累赘,所以当时我还暗自窃喜呢!”

    “啊——?”

    “我笑了。埋它的时候,忍住了没拍手,不过偷偷笑了。”

    “你……讨厌狗?”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不喜欢我老爸,所以也就连带着讨厌它,这种继承下来的偏见是互相的。我和它都不太满意这份嘱托,尽管这不是我们的错,所以当它选择主动抛弃我时,我觉得挺释然的。”

    “可是你是怎么能确定狗狗是怎么想的呢?”夏桓不免疑道,“‘它不喜欢我’这种事情……”

    奶奶说,“动物的感情是很纤细的,而且它们不会隐藏,就生物的角度来说,人族通常才是那个不擅于阅读情绪的物种。对于这些感官粗糙的人来说,散布在空气中的情绪就像看不见的热能一样,非得摸着了才能确认。”

    这句话很难理解,夏桓皱起眉头,逐字地细细咀嚼。

    她续道,“你会困惑的,我知道。宝贝,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是个敏感的孩子,对于你这样感官发达的人来说,那些感情匮乏的人就像腐朽的木头一样不可理喻。”

    “没有。”夏桓迟疑道,“通常别人都说我不擅于交际,轻微自闭,而且情商很低,所以才会没有朋友。”

    奶奶闻言,笑了起来,是那种纯真的、小女孩的笑声,仿佛她听见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这引起了夏桓的不满。

    “什么?”

    “不擅于交际,轻微自闭,而且情商很低,呵呵呵呵……认真的吗?”奶奶装模作样地重复着,又揶揄道,“我敢打赌是个男生说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个印象,说你小子收刮了全校大部分姑娘的青睐,就连隔壁学校的女孩子都会把情趣内裤塞在情书里偷偷寄给你?”

    “什么?”夏桓扬直身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