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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谎言

    “大概是情人节附近吧,我太久没过这个节日,都忘了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事了。”奶奶撇了撇嘴,“我曾经去过学校,记得吗?校长说年轻人有情欲是正常的事,但是凡事要适可而止,然后就下令阻断所有类似的信件了。”

    怪不得从那时开始,这些骚扰性质的情书就大幅减少了,夏桓心想,一边为校方侵犯隐私的行为感到有些恼怒,一边又为他们这么做而庆幸不已。

    “校长是这么说的?”夏桓问道。

    “哦,没有,他的用词比较委婉。”奶奶挺起了胸,满是自豪,“说是学校里有些注重外貌的小女孩子很关注你,但我从另一个看起来比较实在的少女那里得到了一些公正的评价——”

    “怎样?”

    “她说大家都想上你。”奶奶咯咯笑道,兴奋地拍着轮椅扶手。

    居然和薇迩说得一模一样,夏桓扶额心想,我的名声完了。

    奶奶说道,“不是我偏心,但是宝贝,你就是我这辈子见过天赋最棒的素材。关于这点,我一直有个非常直接的论证方法——

    通常感官敏感、情商出众的人,都能轻易地受到大家的喜爱,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想要亲近你,因为待在你身边更加舒适。这是内在因素。

    另外,如果一个人对普世价值的评判有所保留,对人凡事以礼相待,那么很多人就会无条件地信赖你,或者选择向你倾述心里话,或者直接找你帮忙。这是外在因素。

    而据我观察,你是个同理心富强,且心肠软的人,帮助别人不止能够带来心安,你心里肯定存在着某种执念,让你无法抗拒这么做带来的快感!”

    “快感……”夏桓皱起了脸,“你说得我好像变态一样。我只是做了别人也会做的事,我敢肯定每个人都是像我这么想的。”

    “哦,放屁。”

    奶奶朝他做了个‘少来’的投手动作,自信地笑道,“人性利己,从古至今从未变过,老太婆我的脑袋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清楚了,但还不至于糊涂得搞错了这点事情。”

    “你说得好像人不管做什么事都非得得到些什么才好。”

    “就是这样,很高兴你终于开了窍。”奶奶说,“至少对于我们这种脑袋清楚的人而言,有一件事是简单明了的——衡量得失的技巧是最崇高的艺术!”她单手捂胸,极其骄傲地宣称。

    像是什么古怪的仪式,让夏桓觉得莫名地害怕。

    “那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感伤?”夏桓没法儿回答,重新提起最开始的话题,“既然那只狗狗是主动离你而去的。”

    “因为我快要变成我老爸了。”

    迎见夏桓疑惑的眼神,她又解释道,“我知道这是蠢事,但是……我把我的狗狗留给了你。”

    “狗狗?”他的反应有些慢,真的四下张望,以为哪里会忽然蹿出一条拉布拉多犬来。

    奶奶不答,只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敢问你,宝贝,但我想如果现在再不问就来不及——

    你知道十三年前,是什么让我跑到那么远的市镇,去领养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孩子吗?”

    夏桓一怔,愣愣问道,“什么?”

    “一条情报。”

    奶奶坐直身子,眼里忽地精光大放,“准确来说,是一则过时的新闻报道。

    说是当时天干物燥,有一座稻穗仓库因为久疏管理,搁放在屋顶的枯草发生了自燃现象,随即引起一场大火灾。

    恰巧附近有所孤儿院,那里的责任人发现之后立即报警,并且展开灭火行动。”

    夏桓发现自己的双唇在疯狂颤抖,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奶奶专注地回忆着,没有注意他,续道,“无奈火势发展地过于迅速了,再加上他们不是专业人员,扑火的成效甚微。等到消防局到来时,仓库已经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

    不幸的是,他们在火场底下发现了受难者的踪迹,而且是一群小孩。他们大概是悄悄潜入了仓库,在那里游玩,不巧遇上了这场灾难。

    那场火灾多人罹难,一行人中,唯独最小的两个四岁儿童奇迹生还,其中那个男孩全身严重烧伤,是他们逃出来的关键;另一个女孩只左手受到些微烧伤,但获救时却早已失去了意识。

    这件事情你听说过吗?”

    夏桓点点头,记忆中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他的印象仅停留在事后大人们窸窸窣窣的低声讨论上。

    当时死了很多人。

    大人们忌讳孩子们纤细脆弱的情绪,一直对孩子们闭口不谈,若不是奶奶此刻提起,他都忘了。

    奶奶问道,“那个男孩后来怎样了,你知道吗?”

    夏桓觉得脑子嘶嘶地响,像耳蜗里种着一棵迎风摇摆的大树。他对那阵声音深深着迷,唯恐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用唇语轻声答道,“我不知道。”

    “不记得了?”她试探地问道。

    这句问题很奇怪,仿佛自己应该知道一样,看见报道的是奶奶你啊!

    夏桓疑惑地抬起头,“不知道吧?没有印象,我没有跟进后续的发展。”

    “原来如此。”奶奶点点头,“那位男孩没事,如果你好奇的话,他的运气非常好,侥幸活过来了。

    据我后来调查,那孩子甚至都没留下什么伤疤,要知道,那可是大面积的一级深度烧伤啊。”

    夏桓点点头,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缓缓地说,“可是这和你来领养我有什么关系呢?”

    奶奶慎重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沉默和他后背冒出来冷汗一样刺人。

    一股被围观的躁意涌上心头,他两跨之间出现了当时的湿热感,夏桓深吸一口气,驱逐了这些恼人的幻想,“你的意思是……该不会是——”

    奶奶又点了点头。

    下一次的呼吸诡异地噎在了喉头上,夏桓冷不丁地倒抽一口凉气,把自己呛得不轻。

    我不相信。

    他心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为什么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重伤的孩子是我?”

    问题刚说出口,他就觉得有一群蚂蚁从后脑勺呼啸而过,密密麻麻的触角爬在皮肤上带来的刺麻感竟是如此真实。

    “你记起来了?”

    夏桓皱眉,瞪着如此郑重的奶奶,怒气勃然而生。

    他对这个玩笑感到没来由的厌倦,耻忿感油然而生,于是抽开了与她对视的视线,踱步走开,来到湿气渐重的星空底下。

    夕阳才刚落幕,靛青色的夜空底下泛着最后一层火烧炽云,他抬头仰望那里,眼中模糊地闪过那幕‘满室火光’。

    “薇笔……醒醒!”有人在远方低嚎。

    夏桓猛地一甩头,将幻像和幻听从脑子里强行排斥出去,这时耳中传来了奶奶的声音,“如果你想起了什么事情——”

    “什么什么事情?”

    夏桓粗暴地打断话头,“这又不是真的,至少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凭什么说我应该要想起它来?”

    “悲痛的记忆在困扰着你。逃避并不可耻,但身体永远不会忘记。”奶奶苍老地叹息,“事实上,对于你能够如此有效率地、精准地选择性埋藏这些沉重的讯息,实在超乎我起初的意料,我也是直到与你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确定这种能力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在编制自己的记忆。”奶奶的语气里一半是害怕他生气,另一半是不可掩饰的深感兴趣。

    她说,“事情就是这样,孩子,我从报章上发现了一些端倪,即那个幸存的男孩,你……提供的证词与警方调查的情况不符,因为火势蔓延的速度太快,明显不可能是从屋顶开始延烧的。

    鉴于现场没有其他见证人,官方后来采纳了你的供证,就此结案,但事实不会因此消失。简单来说,我对一个小孩子没来由地蓄意提供伪证产生了兴趣。”

    “你是说我在撒谎。”

    奶奶耸耸肩,“或者误以为那就是事实。真神奇,不是吗,仅凭你脑子里的想象就能覆盖掉原来的——”

    “那不是我!”他怒吼道,“我没有妄想症!”

    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夏桓气得发狂,他一拳砸在榕树干上,碎屑纷飞,粗糙的表皮膈伤了全部四块指骨。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好像有只隐形的苍蝇一直困扰着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因为时日无多,我没能把一开始的救赎计划完成。就算你不想承认,现在也总该意识到,阿嬷我就快要死了对吧?”

    “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是长期低落的心情在影响健康。”

    “那不正是最大的毛病吗?”奶奶理所当然地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死在自己的手上,真是捡便宜了。”

    她摸了摸喉头上单薄的皮肤,续道,“在这之后,我的财产就全归你了。我为你留了一份备注,放在店屋二楼的屋子里。在打算要怎么处理那些财产之前,你可以先从那里了解情况。”

    奶奶留下的遗言如是说。

    夏桓离开之后,仍然记得奶奶说这些话时,追悔莫及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没有马上追问,因为他仍在介怀她无端造谣他身世的行为,为此,夏桓气得不轻。

    但后来却没有机会了。

    当夜凌晨奶奶就去了。

    老人家好像是自己决定要走的一样,只是平常地睡了过去,然后生命就像浇了开水的盆栽一样,迅速凋零了。

    在这之后,家里又重新只剩他一个人了,还好出殡的时候薇迩来了一趟。

    “我应该早点过来医院探望她的,总是以为还有机会。”她怀着很深的遗憾说道,“总是听你提起,但却没有机会见见老人家。”

    夏桓忽然说道,“她可是见过你呢。”

    “怎么会?”

    “奶奶是个机灵、谨慎的人,她和你一样,总是预先调查好了任何事情。所以我想她认识你。”

    “是吗,她是怎么说的?”

    “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