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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母子对话

    暮夜霜风,恒城燕王府陆陆续续点上灯火,王府锦院正房堂屋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眼目微闭,双手交握,左手拇指微微轻捏右手虎口。此时屋内下首坐着的正是当代燕王,燕方海

    “母亲!这事儿子在娶她那日便知!”此时初冬,北方却已很冷燕方海身披狐皮貂绒,言语间甚是恭敬。

    “我知道,这也难为你了,毕竟向来安京对我们就没放过心,这亏我们认。只是这世子之位断然不能给了一个野种,你可心里明白?”燕太后言语虽是平和也听得出微有怒意。

    “安京来的消息,陛下有意封燕惊洪为燕王世子。”燕方海向来为人谨慎,但言及此处,也忍不住眉间露出怒色。

    “我燕王爵位是世袭罔替,也就到这个昭明帝起了削藩的心思。”燕太后道:“就算我燕王府答应,怕是数十万燕军子弟和燕地百姓也不答应。”

    “那是自然,只不过现在还不是与朝廷翻脸的时候,轩辕若雪那个贱人和那个野种我也会想法子除去。”燕方海从袖中掏出一个墨玉瓶子,继续说道:“这药无色无味,只要待她生下这第二胎,我就会除掉这个贱人。”

    “方海,这些年你做事愈发老道,自己拿主意便是,切记一句话,做事要做干净,特别这事不要交于旁人。”燕太后多说几句便有些喘,燕方海立时端起茶杯凑到她嘴边,一手还轻轻在其背上顺着。

    燕方海道:“母亲千万保重,儿子的大事还有许多要与母亲参详。”

    燕太后不语,似乎神出,过了半响:“你记住,朝廷要立燕惊洪为世子,我们就照办!你想一想,安京不正需要一个世子作为质吗?你就送他去!至于那个轩辕若雪,你也要对她好些,莫让旁人瞧出端倪!”语音微弱,渐渐不闻。

    燕方海不敢接口,堂屋内一时肃静,过了一会儿,燕方海道:“母亲说的在理,是儿子做事想事不周到。”说着环顾四周,不由皱眉道:“只是要在委屈梨儿!”

    燕太后不由薄怒道:“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儿女情长,你这样怎么能成大事?”

    燕方海低声道:“都是儿子错了,没有着眼大局。”

    燕太后道:“不怨你,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也不用埋怨梨儿,我本也是想她能顺利做我儿媳,我早年名声在外,不少人是知道我脾气的,只是这个轩辕若雪好歹是个皇室公主,我也就不好说些什么,事传出去燕王府与皇家都挂不住!。”

    燕方海急急的说:“母亲说的什么话,梨儿是明白事理的,只是委屈了她,至今连个侧妃都还不是。”

    燕太后轻轻挥了挥手:“这也是没法的事!待到有一天你能与那齐王划江而治,自是亏不了她,至于这名分的事,她心中也不该有太多计较。”

    “母亲说的是,儿子也这么想,忆起当初娶那个轩辕若雪,还觉得委屈,却不想也换来几年的太平。朝廷这两年削藩不敢动我燕地,一则是我燕地就是个化外之地,但也是物丰民强,兵士悍勇,又地靠沿海,得渔盐之利船务之便,虽不如江南富庶,倒也民财颇丰。再则儿子继爵位以来一直示弱,这年住下来,朝廷也挑不出我的理。”燕方海微笑道。

    燕太后也笑道:“这倒是,这里山高皇帝远,先王与齐王的盟约也未与他人知晓,再说就是那轩辕若雪怀着别人儿子嫁给你,你都不敢说什么,朝廷那些人自然也瞧不上你,他们想以后要削藩也是一蹴即就。将来给你我一个养老的地方,我母子便不会说什么。”

    “这打算极好,儿子觉得妙极,只是他们算错了儿子的心性。”燕方海笑道。

    燕太后规矩极严,这番话说下来,燕方海几次动唇想提一件事,却又缩了回去,一时屋内又冷了下来,燕太后看了他一眼,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说道:“方海,你可是还有什么要说?”

    燕方海垂首叹息:“还是梨儿的事!”

    “她?”燕太后略微提高声音:“是否为她儿子正名之事?你可知此事可大可小!”

    燕方海吃了一愕,说道:“惊塬,本就是我的长子,他比那燕惊洪都要大上一岁,现在不求个世子之位,但求母亲能首肯以后许以王位。”

    燕太后从羊绒垫榻上直起身子:“你是真糊涂!惊塬是自己的孙儿,我哪能不喜欢,不看在惊塬份上,就说这梨儿,也是挑不出理的好儿媳,我怎么能不给她脸面体己,你把王府名下一些庄子店铺给她,我再来和她说说,这样不比正妃差!如果你硬要我此刻给她娘俩一个承诺,岂不是乱了规矩,到时候酿出家祸来还是小事,如果传到安京,你可有想过后果?!”

    燕方海满面愧色,说道:“母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的错,儿子糊涂,总想着她孤身一人嫁入王府,着实可怜,又和娘家闹翻了,才会生出这想法,儿子真是知错了。”

    燕太后听见后面几句,轻轻冷笑几声,也不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吹着,说道:“我儿宅心仁厚,但是做大事的人,真不需要这些仁心善意,你要记住划江而治便能一切顺理成章。”

    燕方海忙道:“母亲说的是!”

    燕太后笑道:“你明白就好!”

    听到这里,燕方海叹了口气,说道:“是儿子做事没考虑周到,也是儿子心急了,毕竟惊塬是我亲子,难免有些心中不忍!”燕方海羞惭不已,面红耳赤。

    燕太后温言道:“方海,你这事确实糊涂了,现在惊塬已经十岁了,跟着吴先生也学了几年的道德文章,再过两三年,你可以找个由头将他安排到军中,能在军中建立声望,不必一个世子的空头衔来的实在。”

    燕方海噗通一声,直直的给燕太后跪下了,道:“儿子果然没有母亲想的周到,只是没想到母亲早就在为惊塬谋划,儿子还在此询疑,儿子不孝!”

    说着便连连磕头,燕太后闭了闭眼睛,说道:“你起来吧!好歹是燕王,这像个什么样子!”燕方海不肯起身,告罪不已,燕太后又道:“你先起来吧,这些内帏中事你一个大男人原也不甚清楚,起来吧,为了自己孙子筹谋也是我这个老太婆该做应做的。”

    燕方海这才起来,额头却已是红肿一片,燕太后叹气道:“我也知道,你总怕梨儿和惊塬受委屈,我如何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只是有些事不能急。”

    燕方海泣道:“都是儿子无用,母亲心如明镜,句句说到了儿子心坎上,儿子就是怕太委屈梨儿母子……这才有些过急,儿子万死。”

    “别一口一个万死万死的,你死了,我们这个硕大的燕王府依靠谁去。”燕太后起身扶起犹自涕泪的燕方海到椅子上坐下。

    又亲自给燕方海上了条热巾子,犹如其幼时一样为其洗脸净面,燕太后才接着说:“且不说天理人情,你也不想想,你现如今刚而立之年,九州风云变化,朝廷削藩在扬州又吃了败仗,而现在朝廷开始抽调韩王和楚王领军攻打扬州,为什么没有调遣我们燕军,可想而知,韩楚两王现在都眼红你能保全,而朝廷各部大臣也等着挑你的错处的,那可不是没有。且轩辕若雪好歹是当今陛下亲妹,你不管她是否与你婚前破了身子,若不是瞧着你有燕王头衔,就是再如何也不会远嫁与你,现如今她进门还不过五年你就想扶起梨儿,要是有心人拿此事作伐,撺掇着皇家,治你一个大不敬,再借此来削藩”

    燕方海心头一惊,满头大汗:“幸亏母亲明白,儿子真是欠缺考虑。”

    “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这乱世便是你崛起之时,与那齐王划江而治则只是第一步。那齐王也算是个厚道的,虽然是你们五王之中资格最老的,但却依旧信守当年与你父王定下的盟约,我自是感激的。想当初你继承王位之时,也是他多为帮衬。”

    燕太后掏出手绢来拭了拭眼角,燕方海亲自扶着母亲坐下端着茶壶来续水,给两个茶碗里都添上水,细心的盖上茶碗盖,也跟着叹气道:“老齐王确实是个厚道人,只是这两年身子有些不行,齐王世子又与那楚王交好,日后若是他继承王位,是否会遵循当年之约就不得而知,而齐王二子又是个一直身子不争气的,连风都吹得倒,去年给齐王贺寿我去瞧了他,只看见外面小厮丫鬟嬉笑打闹,屋里竟没半个人伺候,我一进去就看见这齐王二公子竟自己下床倒水喝!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连桌子都够不着的小人儿,爬在小杌子上踮着脚捧着茶碗喝水,真真无语!”。

    燕太后想起齐王二子生母也是自己的外侄女,心中大痛,惭色道:“我这侄女也是个短命的,流下这个孩子也是受气,原本他还有着自己父王疼爱,没想父王也是病病殃殃。”燕太后顺匀了气,缓缓的继续说:“方海,我觉得我们可以扶持这个二公子,怎么说也算是自家人,想必大了也会与我们平心说话。”

    燕方海拘谨的又站起来,不敢回声,燕太后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些许冷意:“我瞧着你的样子可是有难处?”

    燕方海忙道:“也不是只是这齐王府的事,我们燕王府怕是不好插上去。”

    “第一,如果齐王世子继位,肯定不会遵守当年约定,如果你去提,说不定他反而向安京参上一本,说你有不臣之心。”燕太后目光紧紧盯着燕方海。

    “自是要细细算计,这下一任齐王若是这等阴毒之人岂能轻易于我,他能害残害手足兄弟,明日就能朝我们下手,燕齐之盟里岂能容这种人!”燕方海咬牙答到。

    燕太后面色微霁,缓了一缓,接着问:“好,第二,我倒是想问问你如何打算?”

    燕方海长吸一口气:“母亲明鉴,我这派人进入岱城护卫那齐王二公子,如果老齐王薨了,就以母亲照拂表侄的名义将他接来恒城。”

    “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好,”燕太后心中微敞,知道燕方海为人,便不再往下说,只连连点头,“你这燕王要是想长长久久做下去的,我们燕家想要子孙绵延的,必得小心敬慎,要知道任何事都要防患于未然,有史以来往往盟约的事都不是一纸合约能约束,咱们可得警惕。”

    “母亲说的是,前几日儿子一直为这些事忧心,现如今心头大石落下,腾出时间来也该是整顿整顿军务。”燕方海音调平静,心里显是波动。

    “不行,这些事不能急。”没想到燕太后一口否决,燕方海奇了:“母亲,这是为何?”

    燕太后深意的看了燕方海一眼:“你想如果此刻此时,整顿军务,明白与不明白的人都会觉得你有二心。”

    燕方海一警,口中称是:“亏的母亲提醒,儿子险些误了事,要是在此刻整顿军务,怕是九州都晓得了。”

    “正是。所以,你这会儿非但不能声张,还得稳住风平浪静,秘密练就的新军千万不能泄露,待明旨下来,你就将世子送去安京。待到天下大乱之时,你就不用再有任何顾忌。”

    “母亲明鉴,儿子已经许多年没和母亲说体己话了,今日说了这一番,心里好生敞亮,将来儿子还要依仗母亲,您的见识远不是儿子能与。”燕方海诚恳道。

    “糊涂,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你是燕王,你自己的事还得自己管,你事事都要来问这么一个老太婆,那一日我两眼一闭,你该当如何?”

    燕太后似有些累,靠在榻上微阖眼睛,声音渐渐弱下去,叹息道:“这些事你去好好想一想吧!你要记住!你是燕王!”

    燕方海起身看着年迈的母亲,却是一脸羞愧,行礼道:“儿子愚钝,但也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燕太后挥了挥手:“好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