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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章 真是胆大

    雪箐其实,早就猜到了。在丰乡时,唯她与别的婢女都不同。老宅的小婢女们,包括浮沉喜欢的月儿,都有自个在老宅要做的活计。唯独她,早起插花、赏雨,晌午背书写字、刺绣,从琵琶到古筝,她样样都会。

    那时她便猜到了,或许这个女主子,对她有别的用处。

    可让雪箐没猜到的是,浮沉竟要送她,给自个父亲当妾室。也就是说,她精心培养多年,竟是让自个,去给她做姨娘。

    雪箐退后几步,静听浮沉往下说。

    浮沉顿顿神,也不打算再遮掩:“尤娘子是你旧主,你可愿意,与她一同服侍我父亲?”

    浮沉话说得白,雪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浮沉从衣袖口掏出来时达道递给她的雪隶的卖身契。达道将雪隶从安老手中赎回,还了他的自由身,他又见雪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随即收编他入了暗门三层,从侍卫做起。

    浮沉在掌心摊开,递给雪箐。

    雪箐打开,一瞧是契子,神色慌张,“五姑娘连弟弟的契子都赎了来?”

    浮沉合上契子,放手一撕。只见纸片掉落,这份契子在她手中,成了一块块小碎片掉落在地。

    雪箐一愣。

    浮沉什么话都不打算说,她欲推开门时,雪箐跪下,一把环抱住她的腿,“姑娘,姑娘我去,别说是做您父亲的妾了,就算是让婢子沦为烟花柳巷卖娼的,婢子也愿意了。”

    彼时的雪箐,早已知道面前这位五姑娘的意思了。她撕了雪隶的卖身契,是给她一个安分。让她再别记着弟弟,且这位五姑娘定会遵守,给她弟弟一个安身之地。再瞧她自个,现下也成了尤秋柔的眼中钉,她推她入潭,欲淹死她。现下是被救了,可救她的人又怎会单纯只为救她呢。浮沉不说,是不想将来在府中相遇碰见多尴尬,她不说,是让她主动应了这差事。

    就算她拒了这事,弟弟虽是得救了,可自个又该到何处去苟活。放在贱籍馆的契子,已被尤氏一伙人圈划成了死人,哪怕到了穷乡,没有这份契,也再无府院敢要了她。

    雪箐与浮沉在丰乡几年,她知道这个五姑娘表面看似善良单纯,可内心张弛有度,做事从不手软,但也从不会亏待了下人。她制定严规,不分老少,谁慢了,谁就被淘汰。她又在严规的同时,知道给守夜的老仆子一人一床厚褥子。知道在夏日备好解暑的食物。做事巨细,赏罚分明。

    这样一位主子,在她身上费时费力几年,岂止是她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罢了,雪箐内心长吁一口气。或许,去给褚槐做妾,还能谋求一条别的生路。她本就是低等婢女,日后若是主子想放了她,自会将她赐给马夫或轿夫。可眼前,她有一条爬上公府做妾的路。

    妾,也是朝不保夕。

    可妾一旦生了子,这子,便是妾的依靠。

    雪箐想到这里,她双膝跪地,连着叩头。她知道自个已被除去名,没了身份。她也知道,眼前这位五姑娘既能说想送她去做妾,自然是有法子的。

    她连着叩头,额头淤青。

    浮沉扶起她,用绢布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姑娘可想清楚了?我扶持你做妾,你的弟弟,一生都不会再去伺候人。你弟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待寻到合适时候,我会送你弟弟,去宫中。”

    雪箐一听,她一把拽住浮沉的手,一脸笃定,“五姑娘,婢子想明白了。这般下贱的活着也是一生,当个妾也是一生。为何我不能为自个,谋一个更好的去处呢。”

    “好,”浮沉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眼下你是已死之人,再囫囵个的出现在尤娘子面前,她不会信。”

    “姑娘可有何法子?”

    浮沉低头想了许久,她看了一眼窗外,“你随救你的那位女侠,去一个地方。”

    她抚起雪箐的脸蛋,仔细端详,“把眼角这颗泪痣去了,再给鼻尖处加一颗黑痣。再有姑娘你的手腕、手背和脚腕处,能加点胎印最好。还有你在丰乡学的曲子、琵琶和古筝,这几日也加紧练一下。”

    雪箐连着点头。

    浮沉起来,透过厚帘,看着外面的萧条,“雪箐姑娘,自今日起,你改名叫,若屿可好?”

    雪箐起身,小声低吟,‘灵寺谁与名若屿,其实纷来是一对’”。

    雪箐吟完,端端正正再行了礼,“五姑娘,曲若屿叩谢姑娘,愿姑娘福泽安康,素年荣宠。”

    彼时,浮沉与若屿,四目相对,紧拉双手,“若屿姑娘,我们七日后,梁京再见。”

    二人的眼神中,皆是对彼此的期盼和依赖。

    觅儿带着若屿上了寂刹神山,那里有高人,可为若屿添痣、添胎印。就像浮沉脸上的那块小点缀痕。给若屿稍作些改动,虽不会唬住尤秋柔一下就能坚信若屿不是雪箐,但至少,有备无患。

    达道骑枣红马,驮着浮沉刚走到梁京地界,快到密林处时,就瞧见远处夜路的游河旁,点着十几盏灯笼纸灯。路边有仆人和家臣点着火把,来回在密林中翻找。

    达道瞧着不对劲,从枣红马翻身下来,护着浮沉缩在一块青石旁,探头瞧着远处的夜色的点缀光。

    “像是,褚公府的人?”

    浮沉也探出头,露出发髻在瞧了一眼,立马又缩回去。她拽着达道也缩回,“达公子,若我没猜错,想必是府上那位尤娘子来作妖了。她白日里派人跟踪我,到了此处我又故作遇到贼人,试图甩开。她定是见我一整日没回去,这才故作寻我,派了全府的人来此地。一是为博她一个贤母的名声,二是让我骑虎难下。一个闺阁之秀,白日被贼人虏了去,夜不归宿。我这个美名,怕是要传到梁京女眷闺阁,被笑话几年了。”

    达道一定神,“那,现下该如何?”

    “达公子你先走,我来想法子。”

    “不可,”达道一副不情愿的摇头,“我这个大男人,怎可留你一个女娃家在此。”

    浮沉不耐烦的推搡他,“达公子在此地,若是被他们察觉到我和你,孤男寡女,我这个嫡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过一两年,梁京议亲,人人说起我的美事,到时怕是连公府的公子都不愿要我了。我还如何寻个好夫君,让他疼我爱我呢。”

    达道一听议亲,索性打算赖着不走了。

    他斜靠在青石上,枕着青龙剑,一副无赖样。浮沉扯了好几次,无奈时,达道大手将她护在胸前。浮沉慌了,惨叫几声。

    之后,远处的仆人立马寻着声过来了,“前方可是五姑娘?”

    浮沉慌了,挣脱不开。

    她张口,露出牙齿,咬在达道揽着他的胳膊上。

    吧唧一口,达道疼的翻身打滚的爬起,“喂,你属狗的啊?”

    欲站直,才知已暴露了身份,仆人点着火把,速速围了上来。他注意到,仆人身后脚步匆匆赶来的还有褚槐和尤秋柔。

    遭了!

    达道掏出腰间的虎头面具戴在脸上,提溜起浮沉,原地转了几个圈,用青龙剑小心刺破了浮沉的衣裳。之后,又再抱起她,站在大青石上。彼时,火光袭来。褚槐凑近才打算细细瞧时,达道将浮沉从青石处滑下,自个再一跃,上了歪树叉,故意丢下虎头面具,出了密林,消失在夜色中。

    褚槐着急上前,蹲下,捡起面具借着火光一瞧,“这这这,这是寂刹魔头?”

    浮沉急了,不知如何是好,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咣当”躺下,装作晕倒。褚槐本要追问,一瞧浮沉晕了,赶忙让之青扶着她上了马车。尤秋柔与褚槐守在马车内。尤秋柔故作伤心,一直擦拭着浮沉。

    浮沉紧闭眼,不敢醒来。想起达道,浮沉也慢慢明白他的身份了。他是暗门老大、杀人如麻的寂刹将军,也是朝中正一品太保大人。方才他露出寂刹身份,浮沉也猜不出是为着什么了。只要不是达国府公子身份,随意什么吧。

    若是达国府,届时这事在牵扯到国府,恐是有她的麻烦。

    马车内,尤秋柔把浮沉的脸放在自个膝处,“莫不是出了密林,被寂刹的人虏了去?”

    她故作一惊,“哎呀,五姑娘可还是未出阁的丫头,这若是被人污了女儿家的闺阁名声,可如何是好啊?”

    褚槐一慌,“怎会怎会,想必也只是恐吓她,适才又累着了,这才晕了过去。”

    尤秋柔不依不饶,“可到底,这事梁京的人都知晓了。”

    褚槐不耐烦,“回府,回府再说。”

    假意睡着的浮沉知道,外出寻她一事,尤秋柔已让下人四处散播,此时,梁京的人多半都知道她刚回来,就走丢了。

    回到褚公府,浮沉缓和着眼睛刚醒,就被一旁的褚槐提起,拎去了方元厅。已入夜,方元厅院内站了十几个仆子候着,还有其余几位姑娘们,都在方元厅了。

    浮沉站稳后,瞧见浮滢,与浮漪她们分开而站。

    浮滢一人,站在正中间。褚槐将浮沉也安顿到浮滢身旁,二人一并站着。

    浮沉还在纳闷,褚槐开口,“来,你们这姐妹,将今日事且与我这个当父亲的说道说道,让我听听,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浮沉和浮滢还未曾开口,尤秋柔倒是个坐不住的,起身走到她们跟前,面对褚槐,“老爷,三姑娘方才的话,像是觉得那伙跟踪浮沉的人,是我安排过去的?”

    浮沉还在纳闷,方才她在立浮轩睡了一觉,也不知道方元厅发生了何事。

    浮滢听到尤秋柔提了她,就恭恭敬敬的站了出来,“父亲,您知道女儿素来不爱说话,也素不爱与人打交道。女儿爱下棋,时常闷在书斋,一坐就是一整日。棋局自解,便欢喜,多吃几口饭。棋局无解,便烦闷,时常在廊下走动。”

    这点,褚槐还是清楚的。

    府中这几位姑娘,除了刚从丰乡回来的浮沉他尚且不知外,其余几个他多少都是知道性子的。浮漪说话直,不会柔和,经常依着性子做了许多让人下不来台面的事。浮湘胆小,爱奉承人,见谁都想巴结几句。褚槐一直觉得,周姨娘生的这几个姑娘中,唯独浮滢是最像她的。不爱理俗世,也不爱说话,时常喜欢一个人,与棋子整日打交道。心思透明纯净,不害人,也不惹事。

    浮滢继续道:“这样的我,实在没道理冤枉母亲。”

    浮滢抬眼,站在尤秋柔旁边行了礼,“今日公牌得寻回来,父亲高兴,多吃了几碗饭。五妹妹趁机说想去外面玩,父亲答应了。母亲身边的刘女一直都不自在,直到五妹妹出了府,刘女就让几个家臣盯上了五妹妹的马车。我在悬楼的书斋瞧见,觉得不妥。毕竟五妹妹眼下是孝女回来,刘女虽是大丫鬟,可也不能跟踪嫡女啊。为着谨慎,我便让跟前一直伺候的几个家臣也跟了去。快入夜时,家臣才回来,一进院就说,母亲派的人,想杀了五妹妹。”

    “真是荒唐!”尤秋柔不紧不慢的挨着软凳坐下,拉着下摆衣襟,“三姑娘这话,倒让人坐在这,生了不少笑话出来。”

    她剥开半个橘子,递给褚槐。

    褚槐愣了半刻,没接。

    尤秋柔的手,缩回,塞着橘子喂在自己嘴里,她表面镇定,内心慌如乱蚁。她疑惑的是,自个从未动手搀和的事,如今倒也能平白无故的赖到她的头上了。眼前的这两位姑娘,难不成联手了?

    浮滢一笑,让人喊了在院外候着的家臣上前。

    那家臣速速上来,跪在褚槐跟前,伏身在地,“老爷,奴是......是......是尤娘子养在府外的家臣......”

    尤秋柔把橘子,攥在手心,捏出了橘水。

    “五姑娘回来后,尤娘子便让我们几个在外头等候命令。今早,五姑娘的马车刚从府中驶出,尤娘子便让刘女来告知我们,盯上五姑娘。到了游河密林,我们潜在芦苇荡中,本该是要使出暗器杀了五姑娘,可谁知,对面来了个更厉害的......”

    那家臣脸贴在绒毯上,吓破了胆,再没往下说。

    尤秋柔面对这番言论,没有不依不饶,相反,她很淡定剥开橘子,一个个摆放整齐,“老爷,若我真有要杀了五姑娘的心,又怎会让这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窝囊废前去。三姑娘,这几年我竟不知,你有这诋毁人的本事。若此事真是我做的,你又是如何寻得我这个外头养的家臣,又是用何种手段逼迫他来正堂给你作证的?”

    是的。

    这番话,浮沉也不信,做戏要做全套,浮滢和家臣的这番话,漏洞太多。浮沉也瞧见尤秋柔反来话时,她的不安了。攥紧拳,一直揪着衣裙。

    浮沉故作柔弱的瘫跪下,一脸可怜样,“父亲,女儿今日真的被吓傻了。本是要去舒公府找舒姐姐玩的,可谁知刚出了府门,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刚来梁京,一切小心谨慎的过。我想着将跟踪的人引去游河,再想法子逃脱时,可谁知,非但没逃脱,还被不知什么流寇虏了去。”

    褚槐听到浮沉这样大声的说出来,立马呵斥让她停下。一个闺阁女眷,清白且不说,这要是被人知晓,以后这个嫡女还能嫁到好门第都未可知。褚公府只有这么一位宝贝嫡女,褚槐可不想没嫁人时就没了名声。

    褚槐在朝中做的是文臣,别看他不理内宅事,他在朝中所言所行,倒是个大官之风。他很会揣摩上司心意,譬如梁帝需要人在面前反驳他几句时,褚槐立马站出。他知道话说重了,梁帝也不会责怪。他从不爱参与内宅事,只要与他无碍,女子争斗这些小事,就随它去。浮滢今晚的话,褚槐自是知道这姑娘是有意拉尤秋柔下水。他心中知道,但也不为尤秋柔开脱几句。

    尤秋柔虽是他的娘子,这几年他也清楚,府中姑娘都过了年纪,却未曾出阁,全都是尤秋柔私心为浮淰所至。

    他不说,但也不代表他就同意。

    今晚浮滢出面,倒也是个打压尤秋柔的好时候,褚槐站起身,伸着懒腰,“娘子啊,浮滢的话,你今晚且好好想想,做没做,明日给我个答复。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去睡吧。总之,内宅事,本不是我这个做父亲来搀和的,还望娘子日后行事,最好一碗水端平。”

    尤秋柔原本一脸胜算,听到褚槐此话,她终是露出慌乱之色了,“老爷,这话您都信?”

    褚槐深觉不对劲,借着朝中事务繁多为由,宿在了书房。

    褚槐今晚的举动,一人释怀一人伤。

    释怀的人,便是浮沉。她在褚槐借浮滢话敲打尤秋柔这一举动,便瞧出了褚槐对尤秋柔的不满。毕竟,二人在一起多年,彼此熟悉,也没了往日的新鲜与喜欢。褚槐多年未曾纳妾,只守着尤娘子。

    这对浮沉而言,就是最好的时候。

    压迫许久,一旦遇到像若屿这样的姑娘,势必会把持不住的。

    伤的人,便是尤娘子。

    她对烛灯而坐,忆起这些年在褚公府的时日,深觉日子过得真快。又想起褚槐对自己的不信任,彼时的尤娘子,除了恨,就是难过。她以为,这个男人能靠住。梁京的那位娘子,近日以头疼为由一直避之不见她。

    她也察觉出了一二,对那位娘子而言,她的利用已到了头。

    可她,还是想依附她。毕竟当初,从周姨娘到戚娘子,处死这些人的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位娘子细细安排好的。眼下若是没了她出主意,自个又如何对抗呢。

    尤秋柔觉得,既是眼前没了能共用的利益,那她就寻得机会再去见见那位娘子,再造新的利益就是。

    她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与褚槐就寝而眠时,褚槐对周姨娘有了阴影,每每与她欢好,脱衣共睡时,褚槐就胆怯逃走。

    她不解,去问那位娘子。

    那位娘子问她,是否抖,是否发汗?

    尤秋柔一想,确实是这样。毕竟那是第一次同榻,她尚且年岁不大,自然是紧张的。那位娘子机智,说了四个字“共情柔美”。

    尤秋柔便记得了,之后再寻褚槐时,她只弹琴,不做别的。就那琴声,让褚槐的心久久发颤,随即二人,滚了又滚。

    每每想起这些,尤秋柔还是佩服那位娘子的妙手段。

    尤秋柔这边有了主意,浮沉那边又陷入沉思。她怎么都猜不透,浮滢今晚为何要说谎话。

    为了救她?

    为了打压尤秋柔?

    她和之青还在条条框框的分析时,蔚听阁来了人,说三姑娘在小悬楼备好了浓茶,邀五姑娘去下棋。

    浮沉起身,与之青眼神交汇后,拐过墙角,去了蔚听阁。这院内的小悬楼,依高而建。因地势高又安静,浮滢就把棋斋挪到了此处。浮沉踩在石阶上去时,带路的小厮指着正对面的祠堂房顶,笑着说,“五姑娘,这里瞧前院和方元厅,可清楚了。”

    浮沉恍惚一惊。

    对啊,这里高,正对的便是祠堂和方元厅。浮沉一醒神,顿时明白了。原来,那晚之青的一举一动,全被浮滢瞧见了。

    浮滢瞧见了之青还公牌,这才有了她派人跟踪出梁京的事。

    这样说来,这一切,便都是这位三姐姐所做了。

    浮沉还在想,身后有棋子落入棋盘的声音,“五姑娘,盗是你,还是婢女。你们二人,到底是从丰乡出来的,做起这鸡鸣狗盗之事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果然。

    她。

    全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