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韩江南去看方静的时候，她正在看着电视屏幕上播放的广告发呆，直到他推门走进来才回过神，转过头来看向他。
方静先是在他身上停留几秒，迟疑地开口：“你自己过来的吗。”
韩江南眼角微微眯了一下，将手中的水果篮放置在旁边，也将目光停留在方静身上。
“别想多，我爸叫过来的。”
他这样嘴硬的人，自然是不会告诉方静这是自己的意愿，也只好撒个谎掩饰一下。
方静顺着他又看向了桌上的水果篮，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还挺有人情味。”
听她一说，韩江南的眉头立即就拧起来，“你又要演到什么时候。”
韩江南抿紧了唇瓣，在抬眸交错的目光里纷纷露出一丝意料之外的笑。
“怎么演都好，别拿身体开玩笑。”
“你想关心我？”
话音刚落，韩江南沉寂已久的眸底，忽然燃起幽幽的火苗。
可这般极其冷淡的语气，让方静心里有些莫名不舒服，她收敛着脸上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你信我吗。”
她朝着韩江南歪了歪头，轻描淡写地抛下了一句：“那你走吧。”
“那你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整个房间陷入沉默，韩江南退后几步一屁股塞在沙发上，背靠着柔软的皮质，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而方静久久注视着他。
片刻后韩江南缓缓吐出几个字：“吃苹果吗。”
最终还是韩江南打破了僵局，方静听闻后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看着他伸出右臂随手拿起水果刀切成了小块，方静看了半晌，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声音低哑地问了一句：“学校里怎么样了。”
韩江南的手微顿，旋即继续把小块的苹果送至方静的手里。
“陈佳佳又被记处分了，这次是回家反省。”
方静并不意外，即使陈佳佳家里背景不凡，在学校里也算是有点势力。
但她也总该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买单，何况韩勇的威望更是不容小觑。
苹果递到了嘴边，方静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扯了扯嘴角：“是她活该。”
“你帮我问问陈千，课程都上到哪了。”
韩江南点头应了下来，半晌过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眸说道：“我明天带陈千过来，她也想看看你。”
在方静出事的第二天陈千找过韩江南，这也是陈千第一次主动上门找他，倒让韩江南觉得有些惊讶。
韩江南带陈千过来的时候是周五下午，方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束花。
空气中弥漫着满天星的阵阵香味，清淡而不浓郁，这样的花香让方静觉得有些舒心。
陈千把花放置在病床的柜子上，便微笑颔首着对方静礼貌问候：“你好点了吗。”
两人简单的招呼之后，彼此之间都不知道从何聊起，韩江南站在陈千身侧向看着方静。
忽然有些恍惚，陈千也是感受到了氛围的异常，“江南你出去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对着韩江南说。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临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送你回去。”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病房，陈千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待房门关上后，房间里就剩下两个女孩子相顾无言，方静坐在病床上，眼睛始终盯着床头柜的那束花。
“甘路回来了吗。”
方静这样的问题，方静这样的问题，陈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垂过头，长长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脸庞。
“方静。”
她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迟疑半会之后又开口：“是我做的。”
陈千小心翼翼抬眸看向方静的那瞬，方静毫不犹豫的迎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瞳，“你做了什么。”
说出这话的瞬间，方静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而是平静的神色，似乎下一秒等着她开口。
而方静这样的态度却让陈千有些心生惭愧，咬着下唇，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无奈。
“是我举报的，陈佳佳的事是我举报的。”
“可我没想过她会怀疑你，我挺对不起你的。”
方静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她。
陈千咬牙，“但这件事，能不能别和陈佳佳说。”
听到这话，方静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那束花上，久久才开口:“我还没坏到告人小状。”
她甚至是为此感到有些欣喜，是陈千偶尔会在那些瞬间与她站在了统一战线，所以才能让她不去计较陈千的那些事。
倒是陈千的反应倒有些她摸不着头脑，听着她说的平淡如水，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甘路还是没回学校。”
方静听罢，有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
方静故意拉长尾音，微微扭过头瞅了她一眼，“那就等她回来。”
陈千待得时间不久，临走之时方静略略交代了一些学校里的琐事。
韩江南本是打着送陈千回去的念头，却被陈千一口拒绝，她站在门外看着韩江南，“我自己能回去，你进去看着她吧。”
韩江南刚追出几步，落下的那一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怔忡的站在门前，耳边回响着刚刚她的话，蓦然抬起头透过病房透明的窗户口。
他侧过头看了看站在窗台前的那抹修长身影。
方静正用剪子从盆栽上剪下一截枝条来，修剪好了放到另外一个玻璃缸里，接着拿出花瓶插好花，又把垃圾桶装满。
“你怎么还站这?”
方静修剪好花枝好撑着双手坐在了床上，抬头就见眼前杵着的韩江南，“没送她回去？”
“剪得不错。”韩江南的目光很快转移在玻璃缸的那束花，方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都不说话。
“过来，这一朵送你。”
方静顺手摘下一枝递向他，目光澄澈，眼底没有太多杂乱的情绪，方静弯弯眉梢，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韩江南。”
韩江南不说话，定定望着她，方静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一缕风吹过耳旁，让他恍惚一时。
慌张中夹杂着紧张，他没办法否认这种感觉，只好伸手右手摸索过花梗。
手心触过一股温热感，韩江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一时忘记了抽回。
一秒，两秒，秒针待到第三刻他就这样直愣愣地将花插入她的鬓角。
三秒，方静红了脸颊，她微微偏过脑袋看了看韩江南那张又一倍放大的脸庞。
像是回到了那天那般，她又再一次盯上了他的眉心痣，脸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到了耳尖，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病服下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是韩江南初次觉得眼前的人即使身穿病服也丝毫不丢平日里的清艳，反而多了几分柔软。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闪烁着水雾般的迷蒙，让他有片刻恍惚，目光在她身上呆滞几刻。
方静随即低下头抬手将耳边的话摘取下来，塞进他的掌心，轻轻推搡着他的肩膀，“再这么看着我。”
“我会耍赖。”
像是在戏谑般地开口，韩江南倒觉得这样的她倒比想象中直接许多。
好似在他的手指掌心轻挠了一下一般，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韩江南慢慢将视线收了回来，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没劲。
回家的那晚韩江南有些心烦，说是心烦，倒不如是心痒。
他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巨石，闷得厉害。
凌晨两点半，韩江南忽的掀开披在脸上的外套，房间是一片黑暗。
唯独床头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韩江南赤脚沿床边坐了下来，手指一遍遍的翻滑着手机的通话页面，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一行异常又亮眼开头的三个数字——199。
此刻的他有种想要给方静回电话的冲动，然而手指已经按下去的时候他忽的停顿了下来。
她应该睡了吧。
如果她没睡，他又该跟她说些什么呢。
她会不会骂自己是个神经病呢，谁又在会在大半夜通电话呢。
心中的一阵郁闷过后，韩江南最终把手机扔在一旁，闭上眼睛，睁开眼，一瞬间，黑暗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床边一闪一闪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他猛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正一闪一烁的来电通话，是陈千打来的。
他犹豫了几分，还是摁下了接通键的那一刻传来陈千疲惫又浓重的鼻音。
“江南，帮我跟方静说一声。”
“甘路明天会去看她的。”单单几句，也不等韩江南的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韩江南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再次决定给她打一通电话，或许她也没睡呢。
方静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正播放着的无聊剧情，床柜旁忽的传来一阵响铃。
韩江南的号码一遍又一遍的在她手机的界面跳跃，方静迟疑半会才敢接起他的电话。
“你睡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韩江南压抑着嗓子的声音。
方静垂着眼皮，心中一阵疑惑，却还是傻傻的朝着电视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轻柔之意：“我不困。”
明明语气里带着困倦，但还是强作清醒的跟他说话，韩江南忽的笑了一声。
“甘路明天要来见你。“
“那挺好，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空气在沉默中凝固了许久，电话中依旧不停传来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方静低着头揉搓着床被一角，“陈千告诉你的吗。”
方静想着，或许前几分钟是她与陈千的对话，她不禁好奇他们除此之外还聊了些什么，却又克制住想要询问的欲望。
万千思绪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最终是她打破了这份沉静。
“你那么喜欢陈千吗。”
小心的打探，让韩江南有些措不及防，他愣了半会，才回答道：“喜欢吧。“
韩江南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人掐住了喉咙一般。
那声音像是破碎的纸张摩擦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方静沉吟了一会。
“那你困了吗。”
方静忽的笑出了声，不知不觉中抓着手机的手指有些泛白。
韩江南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
“嗯，挺困的。”
“你早点休息。”方静将目光定格在电视剧的一男一女上，有些想尽早结束与他的通话。
而电话里的韩江南沉默了一会，像是忽的有些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他放缓了语气开口道：“你挂了吧，晚安。”
不到一秒，电话里的忙音传来，方静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下了床走向卫生间。
而那一头的韩江南，盯着屏幕片刻，此刻的时间是2:56。
天亮的时候雨下了一阵又下了起来，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看上去阴沉沉的，韩江南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那天清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医院看着方静，那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许久，时不时会在去客厅的路上望几眼隔壁那一间房。
心里有些空荡，他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
烟头的火苗蹿起又熄灭，明明灭灭的火焰映照着韩江南的脸，他的表情在烟雾缭绕中变幻莫测。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乎昨晚她的感受，在乎她是否真的会相信，在乎她是否介意。
窗外的树叶被雨水洗刷过后变得更加翠绿，韩江南望着那些树木的叶子，只觉得心中一紧，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
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是一包烟的功夫。
他反反复复问着自己，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方静的问题困住他许久，像是在走迷宫一般，让他有些烦躁又没劲。
他只能听到雨滴敲击玻璃的啪嗒啪嗒声，在耳边一次次响起，韩江南手指忽的用力捏紧了烟头。
烟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度，然后掉落在地板上，他弯着腰将烟头随手扔中在垃圾桶内，便搭了件外套就走出了门。
下午的七点钟，他约了陈千一面。
有些事，就让心意来决定吧。
想要去确认自己是否还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去证实，而是去寻找那个人，然后去确认自己心中最初的答案。
陈千早已到了。
敞大的篮球场在这场雨中尽显清冷，地板湿漉漉的。
韩江南过去的时候若隐若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陈千戴着板帽坐在球场网格旁，她的体格较小。
很多时候会让韩江南情不自禁想去保护她。
可是这一刻，他站在原地，没有挪动步子。
“陈千。“
韩江南的声音透过耳膜传入陈千的耳中，让她微微怔忪，蹲在地上的陈千抬眸望向了他，一如既往的平淡。
“不是说好七点见吗。”
“是我早到啦，你是不是忘了。”
陈千起身整理了几下帽子，“张唯一今天有场篮球场，在五点。”
本以为陈千为了赴约而提前到让韩江南心生愧疚。
可听到她这样一说，韩江南反倒松了一口气，“今天下雨，篮球赛推迟了一天。”
陈千像是早就料到了却又不知在等候什么，只是微微勾起嘴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球场边的台阶下上坐下，陈千从篮球袋里掏出几瓶水递给他，韩江南推过那杯水，摇了摇头：“不用。”
陈千也没勉强，只是将水收起来，“你找我是什么事啊？“
韩江南垂着脸看着雨帘里的地面，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也要继续装傻吗。“
陈千应声看着他，正对上他的目光，但见他那双眼睛里没有往常一样的温润。
反倒让人无法窥视其中任何情绪，韩江南有意无意的笑了一声，“别玩弄我，陈千。”
像是听到了新鲜词汇，让陈千觉得极其可笑，陈千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韩江南的眉宇间浮起一丝烦闷。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也慢慢敛住。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凉起来，“我会试着去了解你。“
陈千望着她的眼眸却又在告诉他——别放弃喜欢我啊，我会喜欢你的。
因为身边时常会有韩江南的陪伴，让陈千有着前所未有的优越感。
可却在这样的优越感中有着一种说不出口的负担，她做不出选择。
可如果非要做选择的话，她希望是韩江南先离开她的视线，可她不说。
半晌，韩江南眼睛微微眯起，缓缓起身走下了台阶。
陈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看着他那一双沉默的眼睛，陈千心中有种预感。
“我现在才明白。”
韩江南轻笑着开口，他的目光带着深意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陈千，这一场一厢情愿。”
“我不要了。”
话从口中之时，他的胸腔里跳跃的是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给她扔下那句话，韩江南满脑子都是——
没意思。
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乏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那是韩江南第一次表达自己最直观的想法，他甚至不需要陈千给自己一个答复，他也不需要再一再三忏悔自己曾付出的感情。
没有过多的遗憾，有的只是疲惫和失落。
像是在某日突发奇想买了张船票去旅行，原本想去那个所谓最爱之诗和远方，看过寥寥风景，漫无目的的漂流在海面上。
却阴阳差错走进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看见夕阳余晖奔跑的的女孩，韩江南停驻脚步。
她在夕阳余晖中转身朝自己跑过来，笑靥如花。
他找到了归宿。
方静先是在他身上停留几秒，迟疑地开口：“你自己过来的吗。”
韩江南眼角微微眯了一下，将手中的水果篮放置在旁边，也将目光停留在方静身上。
“别想多，我爸叫过来的。”
他这样嘴硬的人，自然是不会告诉方静这是自己的意愿，也只好撒个谎掩饰一下。
方静顺着他又看向了桌上的水果篮，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还挺有人情味。”
听她一说，韩江南的眉头立即就拧起来，“你又要演到什么时候。”
韩江南抿紧了唇瓣，在抬眸交错的目光里纷纷露出一丝意料之外的笑。
“怎么演都好，别拿身体开玩笑。”
“你想关心我？”
话音刚落，韩江南沉寂已久的眸底，忽然燃起幽幽的火苗。
可这般极其冷淡的语气，让方静心里有些莫名不舒服，她收敛着脸上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你信我吗。”
她朝着韩江南歪了歪头，轻描淡写地抛下了一句：“那你走吧。”
“那你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整个房间陷入沉默，韩江南退后几步一屁股塞在沙发上，背靠着柔软的皮质，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而方静久久注视着他。
片刻后韩江南缓缓吐出几个字：“吃苹果吗。”
最终还是韩江南打破了僵局，方静听闻后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看着他伸出右臂随手拿起水果刀切成了小块，方静看了半晌，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声音低哑地问了一句：“学校里怎么样了。”
韩江南的手微顿，旋即继续把小块的苹果送至方静的手里。
“陈佳佳又被记处分了，这次是回家反省。”
方静并不意外，即使陈佳佳家里背景不凡，在学校里也算是有点势力。
但她也总该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买单，何况韩勇的威望更是不容小觑。
苹果递到了嘴边，方静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扯了扯嘴角：“是她活该。”
“你帮我问问陈千，课程都上到哪了。”
韩江南点头应了下来，半晌过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眸说道：“我明天带陈千过来，她也想看看你。”
在方静出事的第二天陈千找过韩江南，这也是陈千第一次主动上门找他，倒让韩江南觉得有些惊讶。
韩江南带陈千过来的时候是周五下午，方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束花。
空气中弥漫着满天星的阵阵香味，清淡而不浓郁，这样的花香让方静觉得有些舒心。
陈千把花放置在病床的柜子上，便微笑颔首着对方静礼貌问候：“你好点了吗。”
两人简单的招呼之后，彼此之间都不知道从何聊起，韩江南站在陈千身侧向看着方静。
忽然有些恍惚，陈千也是感受到了氛围的异常，“江南你出去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对着韩江南说。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临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送你回去。”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病房，陈千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待房门关上后，房间里就剩下两个女孩子相顾无言，方静坐在病床上，眼睛始终盯着床头柜的那束花。
“甘路回来了吗。”
方静这样的问题，方静这样的问题，陈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垂过头，长长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脸庞。
“方静。”
她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迟疑半会之后又开口：“是我做的。”
陈千小心翼翼抬眸看向方静的那瞬，方静毫不犹豫的迎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瞳，“你做了什么。”
说出这话的瞬间，方静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而是平静的神色，似乎下一秒等着她开口。
而方静这样的态度却让陈千有些心生惭愧，咬着下唇，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无奈。
“是我举报的，陈佳佳的事是我举报的。”
“可我没想过她会怀疑你，我挺对不起你的。”
方静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她。
陈千咬牙，“但这件事，能不能别和陈佳佳说。”
听到这话，方静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那束花上，久久才开口:“我还没坏到告人小状。”
她甚至是为此感到有些欣喜，是陈千偶尔会在那些瞬间与她站在了统一战线，所以才能让她不去计较陈千的那些事。
倒是陈千的反应倒有些她摸不着头脑，听着她说的平淡如水，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甘路还是没回学校。”
方静听罢，有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
方静故意拉长尾音，微微扭过头瞅了她一眼，“那就等她回来。”
陈千待得时间不久，临走之时方静略略交代了一些学校里的琐事。
韩江南本是打着送陈千回去的念头，却被陈千一口拒绝，她站在门外看着韩江南，“我自己能回去，你进去看着她吧。”
韩江南刚追出几步，落下的那一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怔忡的站在门前，耳边回响着刚刚她的话，蓦然抬起头透过病房透明的窗户口。
他侧过头看了看站在窗台前的那抹修长身影。
方静正用剪子从盆栽上剪下一截枝条来，修剪好了放到另外一个玻璃缸里，接着拿出花瓶插好花，又把垃圾桶装满。
“你怎么还站这?”
方静修剪好花枝好撑着双手坐在了床上，抬头就见眼前杵着的韩江南，“没送她回去？”
“剪得不错。”韩江南的目光很快转移在玻璃缸的那束花，方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都不说话。
“过来，这一朵送你。”
方静顺手摘下一枝递向他，目光澄澈，眼底没有太多杂乱的情绪，方静弯弯眉梢，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韩江南。”
韩江南不说话，定定望着她，方静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一缕风吹过耳旁，让他恍惚一时。
慌张中夹杂着紧张，他没办法否认这种感觉，只好伸手右手摸索过花梗。
手心触过一股温热感，韩江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一时忘记了抽回。
一秒，两秒，秒针待到第三刻他就这样直愣愣地将花插入她的鬓角。
三秒，方静红了脸颊，她微微偏过脑袋看了看韩江南那张又一倍放大的脸庞。
像是回到了那天那般，她又再一次盯上了他的眉心痣，脸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到了耳尖，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病服下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是韩江南初次觉得眼前的人即使身穿病服也丝毫不丢平日里的清艳，反而多了几分柔软。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闪烁着水雾般的迷蒙，让他有片刻恍惚，目光在她身上呆滞几刻。
方静随即低下头抬手将耳边的话摘取下来，塞进他的掌心，轻轻推搡着他的肩膀，“再这么看着我。”
“我会耍赖。”
像是在戏谑般地开口，韩江南倒觉得这样的她倒比想象中直接许多。
好似在他的手指掌心轻挠了一下一般，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韩江南慢慢将视线收了回来，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没劲。
回家的那晚韩江南有些心烦，说是心烦，倒不如是心痒。
他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巨石，闷得厉害。
凌晨两点半，韩江南忽的掀开披在脸上的外套，房间是一片黑暗。
唯独床头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韩江南赤脚沿床边坐了下来，手指一遍遍的翻滑着手机的通话页面，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一行异常又亮眼开头的三个数字——199。
此刻的他有种想要给方静回电话的冲动，然而手指已经按下去的时候他忽的停顿了下来。
她应该睡了吧。
如果她没睡，他又该跟她说些什么呢。
她会不会骂自己是个神经病呢，谁又在会在大半夜通电话呢。
心中的一阵郁闷过后，韩江南最终把手机扔在一旁，闭上眼睛，睁开眼，一瞬间，黑暗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床边一闪一闪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他猛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正一闪一烁的来电通话，是陈千打来的。
他犹豫了几分，还是摁下了接通键的那一刻传来陈千疲惫又浓重的鼻音。
“江南，帮我跟方静说一声。”
“甘路明天会去看她的。”单单几句，也不等韩江南的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韩江南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再次决定给她打一通电话，或许她也没睡呢。
方静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正播放着的无聊剧情，床柜旁忽的传来一阵响铃。
韩江南的号码一遍又一遍的在她手机的界面跳跃，方静迟疑半会才敢接起他的电话。
“你睡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韩江南压抑着嗓子的声音。
方静垂着眼皮，心中一阵疑惑，却还是傻傻的朝着电视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轻柔之意：“我不困。”
明明语气里带着困倦，但还是强作清醒的跟他说话，韩江南忽的笑了一声。
“甘路明天要来见你。“
“那挺好，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空气在沉默中凝固了许久，电话中依旧不停传来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方静低着头揉搓着床被一角，“陈千告诉你的吗。”
方静想着，或许前几分钟是她与陈千的对话，她不禁好奇他们除此之外还聊了些什么，却又克制住想要询问的欲望。
万千思绪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最终是她打破了这份沉静。
“你那么喜欢陈千吗。”
小心的打探，让韩江南有些措不及防，他愣了半会，才回答道：“喜欢吧。“
韩江南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人掐住了喉咙一般。
那声音像是破碎的纸张摩擦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方静沉吟了一会。
“那你困了吗。”
方静忽的笑出了声，不知不觉中抓着手机的手指有些泛白。
韩江南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
“嗯，挺困的。”
“你早点休息。”方静将目光定格在电视剧的一男一女上，有些想尽早结束与他的通话。
而电话里的韩江南沉默了一会，像是忽的有些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他放缓了语气开口道：“你挂了吧，晚安。”
不到一秒，电话里的忙音传来，方静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下了床走向卫生间。
而那一头的韩江南，盯着屏幕片刻，此刻的时间是2:56。
天亮的时候雨下了一阵又下了起来，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看上去阴沉沉的，韩江南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那天清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医院看着方静，那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许久，时不时会在去客厅的路上望几眼隔壁那一间房。
心里有些空荡，他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
烟头的火苗蹿起又熄灭，明明灭灭的火焰映照着韩江南的脸，他的表情在烟雾缭绕中变幻莫测。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乎昨晚她的感受，在乎她是否真的会相信，在乎她是否介意。
窗外的树叶被雨水洗刷过后变得更加翠绿，韩江南望着那些树木的叶子，只觉得心中一紧，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
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是一包烟的功夫。
他反反复复问着自己，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方静的问题困住他许久，像是在走迷宫一般，让他有些烦躁又没劲。
他只能听到雨滴敲击玻璃的啪嗒啪嗒声，在耳边一次次响起，韩江南手指忽的用力捏紧了烟头。
烟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度，然后掉落在地板上，他弯着腰将烟头随手扔中在垃圾桶内，便搭了件外套就走出了门。
下午的七点钟，他约了陈千一面。
有些事，就让心意来决定吧。
想要去确认自己是否还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去证实，而是去寻找那个人，然后去确认自己心中最初的答案。
陈千早已到了。
敞大的篮球场在这场雨中尽显清冷，地板湿漉漉的。
韩江南过去的时候若隐若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陈千戴着板帽坐在球场网格旁，她的体格较小。
很多时候会让韩江南情不自禁想去保护她。
可是这一刻，他站在原地，没有挪动步子。
“陈千。“
韩江南的声音透过耳膜传入陈千的耳中，让她微微怔忪，蹲在地上的陈千抬眸望向了他，一如既往的平淡。
“不是说好七点见吗。”
“是我早到啦，你是不是忘了。”
陈千起身整理了几下帽子，“张唯一今天有场篮球场，在五点。”
本以为陈千为了赴约而提前到让韩江南心生愧疚。
可听到她这样一说，韩江南反倒松了一口气，“今天下雨，篮球赛推迟了一天。”
陈千像是早就料到了却又不知在等候什么，只是微微勾起嘴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球场边的台阶下上坐下，陈千从篮球袋里掏出几瓶水递给他，韩江南推过那杯水，摇了摇头：“不用。”
陈千也没勉强，只是将水收起来，“你找我是什么事啊？“
韩江南垂着脸看着雨帘里的地面，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也要继续装傻吗。“
陈千应声看着他，正对上他的目光，但见他那双眼睛里没有往常一样的温润。
反倒让人无法窥视其中任何情绪，韩江南有意无意的笑了一声，“别玩弄我，陈千。”
像是听到了新鲜词汇，让陈千觉得极其可笑，陈千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韩江南的眉宇间浮起一丝烦闷。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也慢慢敛住。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凉起来，“我会试着去了解你。“
陈千望着她的眼眸却又在告诉他——别放弃喜欢我啊，我会喜欢你的。
因为身边时常会有韩江南的陪伴，让陈千有着前所未有的优越感。
可却在这样的优越感中有着一种说不出口的负担，她做不出选择。
可如果非要做选择的话，她希望是韩江南先离开她的视线，可她不说。
半晌，韩江南眼睛微微眯起，缓缓起身走下了台阶。
陈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看着他那一双沉默的眼睛，陈千心中有种预感。
“我现在才明白。”
韩江南轻笑着开口，他的目光带着深意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陈千，这一场一厢情愿。”
“我不要了。”
话从口中之时，他的胸腔里跳跃的是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给她扔下那句话，韩江南满脑子都是——
没意思。
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乏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那是韩江南第一次表达自己最直观的想法，他甚至不需要陈千给自己一个答复，他也不需要再一再三忏悔自己曾付出的感情。
没有过多的遗憾，有的只是疲惫和失落。
像是在某日突发奇想买了张船票去旅行，原本想去那个所谓最爱之诗和远方，看过寥寥风景，漫无目的的漂流在海面上。
却阴阳差错走进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看见夕阳余晖奔跑的的女孩，韩江南停驻脚步。
她在夕阳余晖中转身朝自己跑过来，笑靥如花。
他找到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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