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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龙太子恨归西海,周纂官一体难修

    碎石飞溅,火光冲天。飞溅而起的碎石早已被烈火烧酥,一经碰撞,登时溃散。一时间,那碎石伴随着无数火苗,四散而飞,如一场小型的星群陨落。

    宫城外的广场上瞬间沦为祝融的地狱。

    象捌野在废墟间连滚带爬地向宫门处急奔而去,半空中,周屿安摸了摸放在驺虞屁股上的宝甲,再确认甲还在后,又将手中杏黄旗一阵摇动。

    一阵惊雷骤响,旗内霎时紫电放闪,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弧线朝象捌野疾速劈去,就如同有雷公在云端里下了个雷捎。

    紫电疾驰而去,眼看着就要照顶门上锭死那妖魔,却突然被一根长枪将紫电引去。

    象捌野瞪圆眼睛,当他看到持枪之人后,登时松了口气——对方来的太及时了,他有救了。

    嗯?!

    周屿安怒火更胜,举目望去,只见象捌野身边赫然站立着七个妖魔。为首一个,正是用长枪引电的人。

    对方穿一件圆领袍,生的金睛钢牙,两鬓鬃毛蓬松,赫然是一虎头。那妖抛了长枪,帅七人跪地,向周屿安告道:

    “周纂官!切莫再打了!都是舍弟的不是,还望纂官存好生之德,留他一条生路罢!”

    周屿安在半空中厉声高叫:“来者是甚么人?可是佘太君膝下七子?”

    他在见到这一行七人后便立刻明白了过来:应该是这个象捌野怕自己独木难支,特意叫来的七个义兄,为的就是帮他一把,将自己一行彻底铲除。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这七个哥哥和象捌野应该不是一路人。

    除了象捌野以外,其他人的情况应当与佘太君所言八九不离十。

    “纂官慧眼,我等正是!”为首的虎伯寅抱拳高叫:“舍弟鲁莽,冲撞了纂官!还望纂官海涵,饶他一命!”

    周屿安圆睁凤目,怒气不减:“我放他,他可放得我去也?哼,这贼子将我等困在殿内一阵好杀,我那几个伴当至今生死不明。若不是我有些手段,早死在他手里了!”

    虎伯寅低下头,两只黄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他想到了这个象捌野必定会惹祸,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胆大妄为,竟然惹出这破天的祸事来!

    一想到这里,他立时心头火起。他转过身去,走到象捌野面前,探出大手揪起他的鼻子,狠狠地一拳打去。

    猛烈的撞击立时象捌野眼冒金星,本来就是满面鲜血,现在又被虎伯寅一拳打了个乌眼青。

    在虎伯寅动手打象捌野的同时,一个豹头妖精朝周屿安的方向跪行了几步,厉声高叫:“纂官!还望饶舍弟一条生路罢!您大恩大德,我们兄弟八个,没齿难忘!”

    周屿安立时反应过来,这求情的必定是豹仲元,他与虎伯寅在一个山头上,必定颇有默契,眼下居然在自己面前演起了双簧,事情越发有意思了。

    见周屿安不说话,七个妖精里又有一个妖王开腔了。这个倒是没顶着个兽头,只不过鼻子却弯若玉钩,朝周屿安求情道:

    “纂官!我知道您菩萨心肠,舍弟我等绝不轻饶,但求饶他一条生路!我等必不忘纂官大恩,若日后纂官有事发令,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周屿安眯眯眼,这妖怪开的条件很诱人,只不过他的职责是斩妖除魔,还需再问得详细些再做决断。

    他看了看那妖怪鼻子,心下认定是对方个野鸡成精,若查名号,那就便是八义子中的老四鸡肆时,便说道:

    “饶他也容易,只不过我是奉旨意下凡来的,你几个且说,他在此吃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给我一一从实招来!”

    一听这话,众人便都知道有活路了。虎伯寅立刻将象捌野扯着鼻头拽了过来,一脚将他踹倒,跪在地上道:“你这孽畜!还不快说!”

    “这假良城是新建起来的,里面小妖都是各地山精,有多少吃人的不知道,可我是实实在在没吃过。”

    象捌野的两根牙都断了,一张嘴便向外喷血,可他倒也不怕疼,跪在地上招道:“别看我是个妖精,可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次想杀纂官,也纯粹是怕树大招风,因手下的小妖受到牵连……”

    “你说的可是真的?”周屿安很是狐疑。

    “句句属实!”

    象捌野这句话声音很大,不像是作假。

    周屿安在半空中也不下来,只在口中念动真言,霎时拘出此地土地来。

    只听地下噗噗作响,立时有阵阴风刮起,等风头过去,地下正跪着十个土地,个个都是白发佝偻,在地上见礼道:“蒲波原土地见过纂官。”

    “怎么这么多土地?”周屿安见到下面有十个土地,着实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这里能有这么多的土地。

    众土地道:“上告纂官,此地又唤做百里蒲波原。我等是十里一土地,共该十名土地。”

    “既然如此,我且问你,这假良城城内如何,其中大小妖魔共有多少,吃了多少人畜?”

    周屿安的目光始终盯着象捌野,他能看到,对方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慌。

    众土地躬身道:“回纂官,群妖在此落户未经三月。城内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三名妖怪,三月以来,大小妖魔共吃人一十五人,畜九十七头。此地鲜少人烟,故此只伤得这些。”

    周屿安语气平淡:“可是来一个吃一个么?”

    众土地道:“正是正是。”

    “象捌野吃得几人?”

    众土地告道:“在此地共吃得三人。”

    周屿安眼角一抽,怒目圆睁,对着那八个妖魔大叫道:“如此你又如何说!?还不早早洗干净脖子等死!”

    此话一出,鸡肆时身旁一个猪妖立刻慌了神,向上告道:“爷爷啊,若这等论,普天之下的妖魔怕也没几个能留存的了。还望抬抬手,轻些处罚。”

    这个是豚叔柏,嘴边两根獠牙如利刃般锋利,在日光下不住的闪耀着。他瞪圆双目,真情实意地恳求道:“还望纂官饶他一命。”

    周屿安厉声道:“我奉圣旨,岂敢有违!”

    他还要说话,却听见那妖精堆里嚎叫一声:“大慈大悲的周屿安爷爷!”

    紧接着,一个牛头妖精冲出来,莽莽撞撞,朝着周屿安叩头道:“饶了舍弟罢!”

    周屿安乐了:“妖怪,莫废工夫,剩几个字儿,叫纂官便罢。”

    牛陆青连忙叫道:“纂官,纂官。还望生好生之德,饶舍弟一条贱命,我等兄弟,便是刀山火海,也报纂官大恩。”

    周屿安眯起凤目,先对众土地道了谢,然后示意他们离去。等到土地们归入土内后,周屿安这才转而看向众人。

    “这样罢,我见你们八个也有些道行,你们这七个哥哥是好样的,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义弟也不要面子了,那我便网开一面。”

    周屿安按落云头,座下驺虞向前迈动几步,以藐视的姿态站到众人面前。周屿安朝他们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道:

    “若我的伴当们无死无伤,我倒也能饶过象捌野,不过……”

    “不过什么?纂官但讲无妨。”

    一听象捌野有救了,众人眼睛中瞬间闪烁出光芒。虎伯寅对周屿安抱拳道:“纂官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先别急着谢。”

    周屿安摆摆手,盯着象捌野说道:“我放过你的条件共有三条。第一,这城内小妖,你亲自动手,拣吃人害命的恶妖杀了,好妖让他们自散去。第二,从今以后,你跟着你七个哥哥,再不得吃人作恶。第三,我要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象捌野满口都是血沫。

    周屿安凤目内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轻轻吐出几句话来。在听到他要什么之后,象捌野的身躯霎时一震。

    另一面,潭内龙龟背上的画楼之中,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都怪我,妄下结论。”娇娘气恼地一拍木栏,满腹悔恨。

    “这不能怪你,只能说妖怪们伪装的太好了。”姬怀尘靠着望天犼,手指正在火犼的长须上打着圈儿着:“我与你同往,不也是没看出来么?不要过多自责。”

    摩昂看着楼外如刀削般的水面。画楼内的避水珠将画楼与潭水完全隔绝开来,楼外水面如镜,时不时有条鱼儿误闯入楼内,摩昂便将它们拾起,再扔回水中。

    龙女将目光转向摩昂,焦躁道:“现如今该怎么办,谁倒来定个主意啊。”

    “你急什么?”

    摩昂慢慢转过身,踱了两步,宽慰众人道:“周屿安手里有紫微大帝的令旗,只要令旗还在他手里,他便决然无伤。”

    “我的意思,我们还是要再杀上去,看看宫城那边是什么情况。谁愿与我通往?”娇娘的目光渐渐露出狠意。

    “要去一起去,还挑人干什么?大家一起去,把这妖城搅个天翻地覆!”凰儿上前一步,握紧了手中的两把细刃钢刀。

    “冲动。”

    摩昂简略的评价了两个字,皱着眉头道:“现在情况不明,不如派一人去宫城附近看看,其余人在此等候——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依你看谁去合适?”姬怀尘挠挠望天犼的下巴,后者则是扬起脖子躲开。

    摩昂一笑:“自然是我自己去。”

    “我和你一起。”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灵玉子开口了。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摩昂瞧瞧她,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立即动身,岀了水潭,驾乌云朝宫城处去。

    而这个时候,周屿安已经和八个妖王谈好了条件,腾起云雾,正要去寻众人。两方恰好在宫城外不远处相遇。

    两边见对方安然无恙,都是大为欣喜。摩昂问他是如何脱困,周屿安便将上项事细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妖怪吃过人。”摩昂的眉头已经皱到了极致。

    周屿安默然点头:“吃过三人。”

    “那你为何要饶他!”摩昂腹中的怒火霎时冲到天灵。这一刻,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他从未想过,怀瑾握瑜的周屿安也会有贪赃枉法的这么一天。因为贪图几样物件,居然要放了一个吃人的妖魔!

    周屿安被他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摩昂发这么大的火,便道:“那妖怪将三项事应了,诚心悔改,我朝那妖怪要了几样东西……”

    “不必说了!”

    摩昂一挥衣袖,怒气冲天,直叫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惩奸除恶的好汉,没想到也是这种油滑如珠的角色!也罢,是我识人不明!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说罢,气冲冲地拂袖便要走,却被身旁的灵玉子拽住:“太子且慢,此事尚未明了,纂官如此必然有所深意,又何出'道不同'此言?”

    “哼!我看明了的很!”

    摩昂睁圆龙睛,挣开衣袖,愤愤道:“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我,再无半分袍泽之情!”

    说完,他驾乌云就走,根本不给周屿安挽留的机会。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灵玉子气恼地推了周屿安一把。周屿安走出两步,却又顿住。他的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之中,等他反应过来,摩昂早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羊角风犯了?我什么都没干,他这是干哪般?”周屿安不明则己。

    灵玉子叹了口气,男人在这方面的反应果然迟钝,而周屿安担当的起“非常迟钝”的四字评价。不过这个时候她可没心情讥笑,于是道:

    “亏你和摩昂还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你不了解他的秉性?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今日做这事,莫说是他,连我都心寒。”

    周屿安一听此言,立即皱起了眉头:“你可知我找那妖怪要了三样什么东西?”

    “什么?”

    气归气,但对这个,灵玉子还是很好奇的。

    周屿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显然对此很是苦恼:“我为你们一人讨了一件披挂,为摩昂另要了两只仙玉雕琢的玉镯,还有两大箱子玉石珍宝。他娘亲的生辰快到了,我本打算以此为贺礼的。”

    “既然是如此,刚才你这么不说?现如今人走了,再说也没用了。”

    周屿安强笑道:“也许他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但愿如此吧。”

    灵玉子伸出两指摁摁眉心,又一拂衣袖:“大家都在潭内等你。对了,灵寿君这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出城去了。”周屿安感到头脑有些发木:“你先回去把人叫出来罢,我去城外找灵寿。”

    灵玉子点点头:“如此也好。”

    话说完后,两人便各自分开。周屿安在城外三里的山头上找到了灵寿君,就在二人回到城内与其余众人会合的同时,摩昂正跨着逼水兽,驾起乌云在空中思忖。

    “目下离了周屿安,羞回东海,自是无颜去见伯父,不如回西海老家看看。”

    他心念一转,当即径转西洋大海。摩昂归心似箭,当日便到了西海,他按住云头,径至水晶宫前。

    碧浪翻滚,鱼蟹畅游,时不时有一两只海兽的身影凑到摩昂跟前,在看清他的脸后便立即躲得远远的。

    白沙上的珊瑚很是壮大,要比鹿角粗上几倍,几株海草随波飘摇,如舞带一般。摩昂翻身下了逼水兽,向前快走了几步。

    脚下白沙的触感很细腻,摩昂深深吸了两口气,龙睛中焕发出先前的精神。

    终于回家了!

    几个巡海的夜叉、鳖蟹先见了摩昂,都欢喜非常,直叫道:“太子殿下回来了!快去报与大王知!”

    一个青脸的夜叉急抽身上水晶宫报老龙王。另外几个水族都围住摩昂,个个嘘寒问暖,又问道:“太子殿下这几载在东海都学了些什么手段?过得如何?可曾会过仙人,尝过灵丹?”

    摩昂倒也没什么架子,细细为那身边的水族们一一解答,又问中水族道:“今日大王身体可好?”

    “好好好,大王一向身体康健,龙母近日来吃的少些,但身体并未大碍,想来是思念太子所致。”一个黑鱼精忙不迭回道。

    摩昂瞧瞧那个黑鱼精,一下子乐了:“黑福,你怎么出来巡海,不在殿前侍奉?”

    黑鱼精挠挠头,似乎不太好意思说,旁边一个老蟹笑道:“这小子,看上了龙母身边侍茶的白蚌,死缠烂打好一阵。结果最后人家姑娘受不了,跟龙母诉苦,龙母便把他罚来巡海了。”

    众人听后都轰然大笑起来,摩昂正要借机逗他几句,耍个开心,却见那先前回报的夜叉奔了过来:“殿下,快进宫吧,大王都快等着急了。”

    摩昂神色陡然一变,收起玩戏模样,将逼水兽丢给众人,孤身快步走向宫内。宫门处守备的禁军见了他,便立时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摩昂略一抬手,急急穿过宫门。宫门后便是水晶铺就的宽敞大道,一路上瑶宫玉宇、琼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经之处,众人皆对摩昂躬身行礼,不少相熟的水兵都与摩昂玩笑几句,摩昂却也不多停留,直上龙宫大殿,一步步踏上玉阶。

    玉阶上的亲兵并没有对他行礼,只是微微低头,露出恭敬之意。摩昂登阶疾上,直入宫内,走上大殿,门口的六名白甲大汉立即跪地行礼:“问太子殿下安。”

    “孤安。”

    摩昂在他们身前停住,快手抬手示意他们起来,低声问道:“今天父王心情怎么样?”

    “唔……还不错,听闻太子回来,越发高兴了,刚才还教下面人去给殿下做吃食。”

    “那便好了。”

    摩昂松了口气,整一整衣冠,迈步走入大殿。

    大殿之上的最高处,一张大椅高放,上面正坐着一位玉角银须的龙神。对方身穿一件金丝白袍,头顶一顶宝冠,神态平和。此刻正在手中把玩着两个雕工精美的玉珠。

    这正是西海龙王敖闰。

    摩昂跪地叩首:“儿臣拜见父王!”

    “我儿免礼。”敖闰抬手示意摩昂起身,不动声色道:“一路风尘仆仆,且去换身衣裳,先见你娘来。”

    “儿臣明白。”

    摩昂回退几步,连忙转身往偏殿去了。临走之前,他看到敖闰的嘴角向上微微扬了下。

    看来他没对自己随周屿安著书的事有什么不满。摩昂松了口气,可又旋即恼火起来——这个周屿安,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将杂念抛到脑后,快步走入偏殿。

    摩昂才到偏殿,便有几个长挑身材、俊眼修眉的宫女笑迎上来,说道:“却才娘娘还念太子殿下,可巧殿下这便到了。可为我们带些稀罕物来?”

    “娘亲这些年赏了你们多少物件,还要找我这个穷光蛋要什么?”摩昂一面打趣,一面教:“去告娘亲,我来了。”

    三四人连忙争着打起珠帘,又有一个侍香的宫女进去报道:“太子殿下来了。”

    摩昂摸摸下巴,迈步走近殿内,他方才入殿,便有一位凤冠霞帔的娘娘迎上来,正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身边侍候的几个宫女都被她落在后面,正急匆匆的追上来。

    “摩昂我儿,可是回来了。”

    摩昂正要跪下请安却被龙母一把搂入怀中,一边“心肝儿肉”叫着,一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喃喃道:“我儿消瘦了。”又指着衣裳:“这衣衫都救了,还要换新的才好。”

    便教几个宫女去取摩昂新衣,龙母拉着摩昂坐到一张檀木椅上,伸出酥手,细细捧着摩昂的脸看:“确是消瘦了,娘亲听闻你近来跟随周屿安下界著书,今日怎有空闲回宫?”

    一提起这个,摩昂的火气便又冲了上来,他将前事与龙母细细说了一遍,愤然道:“这个周屿安,简直就是一个油滑干吏,看上去是个干事的人,其实也是贪赃枉法之徒!”

    正说着,宫女已捧着衣衫过来,摩昂便取了衣裳,到偏室换了。

    那件素色圆领紧裹其身,再束上一条玉带,更显得龙腰劲挺;戴一顶凤翅金冠,更衬得面如敷粉。

    等摩昂转出偏室,龙母便迎上去劝道:“若我看来,这周屿安不似是这等人,你伯父东海龙王敖广曾与你父王讲过此人,那时娘亲也在场,你伯父说此人乃是冰壶秋月、瑰意琦行的奇人。”

    “伯父只是见了他数面,怎能了解他的品行。我与他共事数月,自今日方才看清他的为人。”

    摩昂辩解道:“只能怪我认错了人,白白浪费了许多时候。”

    “若我看,倒也未必。”

    不知何时,敖闰已经转到了摩昂身后,此时出言,正好吓了摩昂一跳。

    “爹,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在母亲殿内,摩昂更放的开了,索性连“父王”也不叫了。

    敖闰皱皱眉,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儿,你与他相处数月,若不算此事,对他印象如何?”

    摩昂沉吟片刻,答道:“虽算不得是圣人,但也却如伯父所言,是个奇人。”

    “所以啊,不可因一事而妄下定论。”

    敖闰语重心长道:“莫说他一介凡人,便是四海神仙,不也尽是常做些糊涂事么?世上凡人原本多变,更何况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儿。”

    “你性情不燥,能成大事,而此人行事稳妥,倒也不是个莽撞人。你跟着此人著书,也是红尘历练。平心而论,与他们一行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否更觉畅快?”

    “可此人今日之行,属实过分!”摩昂还要试图辩解。

    敖闰叹了口气,有些愁然,但他并未开口责难摩昂,只是垂下眉毛,口气和蔼:

    “人之行事,必有所图。他一个玉帝亲派下来的纂官,岂能不知'渎职'的罪过有多重?你为何不问问他向妖魔讨要了什么?又因何而放过此妖?”

    听到这儿,摩昂不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

    敖闰笑了笑,挽着龙母的玉手走出偏殿,独留下摩昂一人在原地思索……

    假良城外三里的一片开阔地带,一道袅娜的炊烟正冉冉升起。

    周屿安神情呆滞地坐在火堆旁,似是在发着呆。

    火星飘然,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火堆上方正悬着一只小巧的铜锅,锅内汤已烧开,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泡。

    娇娘用一双竹箸翻搅了下锅内的羊肉,然后招呼道:“羊汤好了,快来喝吧。”

    没有人动。

    灵寿君坐在一块青石上擦着他的两把金瓜锤,姬怀尘靠在望天犼身旁玩着它的长须。龙女则是轻抚着青鸾,让它保持好姿势,方便她检查它的身体。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见到肉跟见到亲爹了似的,今日怎么都没动静了?”

    娇娘用竹箸敲着铜锅边儿,发出“铛铛铛”的响声:“喂!吃饭了。”

    “听见了,又没聋。”龙女没好气地答道。

    她满脑子塞满了事情,刚才经想入了神,压根没听到娇娘说话,直到对方敲起了锅沿儿。可她仍然保持着矜持。

    这时,灵玉子和凰儿也从华舆上走了下来,再看到众人面色阴沉之后,灵玉子便解围道:“我确是有些饿了,先给我盛一碗来。”

    “那我也来一碗。”

    灵寿君笑了起来,凑到了汤锅前,却被龙女一把揪起耳朵来,喝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往后没了摩昂,我看谁为你说好话!”

    灵寿君捂着耳朵躲到一边,嘀咕道:“又不是我把人气走的,你跟我来个什么劲。”

    “你说什么?”龙女瞪起了眼睛。

    灵寿君忙不迭道:“什么也没说。”

    周屿安本来便是心乱如麻,此刻又听众人嚷,心中更是烦躁,再在此处呆不下去,便使起性子,纵身踏一朵祥云,向北方去了。

    灵玉子怕他出什么闪失,连忙跨上周屿安那头驺虞,驾云头跟上他。

    龙女也要驾云去追,却被凰儿扯住:“一个人去便得了,我等再次等候,料想那登徒子便是去散散心,不必管他。”

    龙女点点头,思量周屿安也确实无处可去,便放下心,与众人静坐在原地等候。

    周屿安心中烦躁非常,他在空中翻跟头似地跳起来,又稳稳落在云中,狠踢了几下云朵,却将鞋尖弄湿了一片。

    “烦死了!”

    周屿安叫了一声,纵云头加快速度,径转南赡部洲去拜武当山,求见荡魔天尊。灵玉子在他身后骑着驺虞紧随,却不知他去往何方。

    武当山在南赡部洲,驺虞本不能飞行,它四爪下的云雾只是由灵玉子施法驾起的,不堪疾行,只能踩着云雾朝前狂奔。

    可前面周屿安的云头却是很快,灵玉子看了看有些疲惫的驺虞,伸手摸了摸它的巨头。

    驺虞轻吼一声,踩着云雾冲入云端,拼命跟上周屿安。

    “师傅啊,师傅,弟子实在是不明所以,还望师傅能给弟子一个答案。”

    周屿安一边心中默默念着《清心诀》,一边朝着武当山方向疾飞而去,丝毫不管身后的一人一兽。

    行了约有几个时辰,前面周屿安的云头渐渐慢了下来,灵玉子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伸出手揉揉驺虞的脖颈,而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却不见周屿安的踪影。

    怪了!

    灵玉子连忙向下方看去,却见周屿安按落云头,正朝着下方一座巍峨大山脚下去。

    “来这儿干什么?”

    灵玉子心中疑惑,连忙驱动驺虞向下急追而去。等她们到了山脚下时,周屿安已经踏上了通往山顶的石阶。

    驺虞刚一落地,就趴地上起不来了。这一路上,它可是连累带吓的不轻。灵玉子顾不得它,三步并两步朝正往山上走的周屿安赶去。

    她之前从未来过武当山,此刻只觉入目尽是苍绿,山间只有一条窄窄的石阶小路贯通山顶,盘入林中,穿进云雾。蓊蓊郁郁的山林中,不时可见几只小猴在树枝上荡来荡去,好不惬意。

    灵玉子刚要伸手扯住周屿安的衣袖,路边却突然冲出一匹邓邓呆呆的小鹿,立时将她吓得惊叫一声,身形向后倒去。

    周屿安连忙转身,霎时抓住灵玉子的手腕,将她拉起来站好——这后面是石阶,若是头磕在上面,必定会血流满地。

    “你来这儿干什么?”

    灵玉子整整衣裙,有些尴尬。

    “这是武当山。我师傅的所在。”

    周屿安的语调很低沉,似乎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放松,他瞧了灵玉子一眼:“如果你敢兴趣,也可以一起来。”

    说着,周屿安继续向山上走去。灵玉子正要跟上,先前吓她一跳的那只小鹿却又从林子里钻出来,它嘴里叼着一只硕大的梨子,歪着头,用好奇的眼光看着灵玉子。

    “借梨吧。它嘴里的梨子是给你的,上山的路很长,你可以拿它解渴。”周屿安转过身,对着灵玉子道。

    “你怎么知道这梨子是给我的?”

    周屿安舒了口气:“因为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它也给过我梨子。基本每一个上山的人这鹿都会给一个梨子或是其它什么果子。”

    灵玉子看向眼前的小鹿,慢慢朝它摊开手掌,似乎生怕被小鹿咬了一样。小鹿看看灵玉子,把头向前一探,将梨子放在她的掌心,然后飞也似的再次钻入林中。

    周屿安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向前,灵玉子将梨子收入袖内,急急跟上他,这个时候,驺虞也慢慢爬了上来。

    “两位稍安勿躁,等我上告祖师。”

    武当山顶的太和宫,一位道童转入殿内,留下周屿安和灵玉子在殿外等候。

    周屿安负手而立,望向不远处伫立的五百灵官,那些灵官与周屿安并不熟络,但仍能认出他来,其中几个对他微微点头示意,周屿安便立即躬身回礼。

    “这些人都是谁?”灵玉子好奇的问道。

    周屿安道:“五百灵官,乃是为吾师荡魔天尊护法之神。”

    正说着,先去去报信的道童去而复返,对周屿安施礼道:“祖师命你二人进去。”

    周屿安对那道童回个礼,当即与灵玉子入得殿内。

    才一入殿,两人便看见殿内的高坐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袍、金甲玉带的大神。对方披发跣足,脚下踏一玄色龟蛇,头顶圆光高罩,正握着卷经书颂吟。

    颂曰:“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只贪名利求荣显,不觉形容暗悴枯。试问堆金等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

    周屿安望上纳头便拜:“弟子周屿安,叩拜荡魔天尊。”

    祖师微微一笑,放下经卷,笑问道:“忍冬,你下界著书,怎有空闲回武当来也?”

    他说着,又将目光转向灵玉子,目光内略有些惊讶:“这位散仙是?”

    “小女灵玉子,南赡部洲昆仑山人士。”灵玉子躬身作答。

    “昆仑山……。”祖师略一思索,问道:“你是西王母道场的修成的散仙?”

    “正是。”

    祖师微微颔首:“怪不得,想来你也是经过西王母指点的了。”

    灵玉子欠身道:“天尊明鉴,确是如此。”

    祖师将目光移回到周屿安身上,问道:“忍冬,你还未讲呢,如何又回武当?”

    周屿安扑腾一声跪在大殿的金砖之上,将前事细细讲明,然后听候祖师的决断。

    在思虑片刻之后,祖师缓缓开口了,他并没有评价周屿安所做的对错,而是抛出一个问题:

    “忍冬,你可知何为一体难修?”

    周屿安略一思索,便答道:“弟子不知。”

    祖师道:“所谓一体难修,对你而言,便是你自己的心变了。你并不是一心一意的想要著书,你是顽劣出身,虽然拜于我门下,可你在修炼的过程中产生了心魔——先前之事便是如此。”

    “弟子斗胆。此事与心魔何干?”周屿安甚是不解。

    祖师道:“《道德经》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你现如今所犯的,用释门话说,便是犯了五毒心中的'贪'。”

    “其贪多种,凡人有财、色、名、食、睡五欲之贪。凡人一世皆在此中打滚,从而度此一生。因贪五欲,时常有言,曰:'富贵之人如牛毛,何不多生吾者'。”

    “当人开始去追逐、贪图表面的荣耀时,祸患已经开始吞噬他了。”

    祖师语重心长道:“忍冬,你为财宝而饶妖魔,虽是为好友所备,可来之不正,必令受者恼。你下山数月,已有贪念。此贪虽小,又是因友而贪,可不能为之。”

    “'悠长之趣,不得于浓酽,而得于啜菽饮水;惆恨之怀,不生于枯寂,而生于品竹调丝。故知浓处味常短,淡中趣独真也'。”

    “普通人肉眼凡胎,悟性浅显,即是经历这世间的种种磨难,也仍旧无法觉悟。而有仙骨的人历经了这些之后,才有可能顿悟彼岸,所以我道家并不讲求普度众生,而是渡化有根器的人。”

    “忍冬,你有根基,所以我才收你。你扪心自问,为了一点财宝,而放去一个妖魔,致使他仍旧有可能为祸人间,你可甘心?”

    “弟子……不甘。”周屿安答道。

    “既不甘,又未受其财宝,该当如何?”祖师正在一步步地将他拉回到正道上来。

    “可是……”周屿安有些懊恼:“可是弟子已经答应他那七个义兄,饶过他的性命,弟子不想言而无信。”

    一听此言,祖师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倒让周屿安一阵心悸,他原以为祖师会勃然大怒,可没想到对方居然笑了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祖师便开口道:“这有何难?既然你应了他,便不能改,可我却未曾应他——我点龟、蛇二将并五大神龙前去,管教斩那妖邪,又不伤你名。”

    周屿安闻言一怔,他可没想到祖师会因为自己而派兵遣将。他很是感激,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灼,望向祖师的凤眼内有些湿润。

    祖师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便道:“今夜你便住在这里,另外……”

    祖师突然将目光转向灵玉子:“我想和这位散仙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