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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山不让尘,川不辞盈(一)

    温和的晨曦照在茂密的树冠上,穿过层层枝叶,投在落叶密布的地面上。鸟雀鸣啼,悠悠转转,好不安逸。

    枫树林间突然蹿出一头蓝睛驺虞,杏鬃飘摇,摇头晃脑,一双蓝睛之中,尽是兴奋的光芒。在它獠牙密布的口内叼着一株仙草,长长的尾巴左右摆动,更宣示出它心中的兴奋。

    微风阵阵,驺虞信步走到一根断木旁。断木很粗,也很新,似是被风刮倒,上面尽是青苔,一匹小鹿站在断木旁,啃食着断木上的青苔。

    “唔……这是株石斛啊,长了至少百十年了。”

    断木上,一个道士从驺虞口中接过仙草,仔细看了看后,将它收进袍袖之中。阳光从树木间投下,映在他的道袍上。道袍满是土尘,不知随他走了多少路。

    驺虞低声咕噜一声,静静俯卧在断木之下。道士忽然抬起右手,抓住一片飘飞的枫叶,显得是在寻找生活情趣,而并非玩趣。

    自下凡来已有半月,周屿安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将先前御本上的内容转写到他从天庭带下来的小本上。

    这一次与先前不同,他没有任务,没有援军,没有同伴,孤身一人,相伴的只有玉龙和驺虞,以及一只海东青。

    这次,他除了要写《志怪录》外,还想要绘一幅图卷,图名他都想好了,就叫做《山海图》。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鸣,一只雄俊的海东青扇动双翅,从空中缓缓落下,双爪一抓,抓在周屿安背着的箱笼上。

    周屿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腿上的褡裢放在驺虞背上,然后翻身坐上。驺虞从地上站起,抖抖杏鬃,一双蓝睛绽放出兴奋的光彩,朝着断木之后的一处洞口慢慢走去。

    那是一处古洞,几刻前方才被周屿安发现——洞口被数层杂草和小树严严遮挡住,若不是玉龙与他戏耍时翻身压倒了那些杂草、小树,恐怕这洞口再过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顾洞内黑暗,驺虞纵身入洞,一双蓝睛在洞中显得格外明亮,犹如两盏明亮的灯火,若是有人在洞中,必定会被这一闪一烁的光亮吓昏。

    这洞内不算宽阔,只是一条路到底,没有任何岔路,且石壁颇为光滑,上面并没有刀砍斧劈的痕迹。

    这点让周屿安有些意外。

    又向前行了几十步,周屿安发觉出有些不对劲,越往前去,他便越感到一阵冰寒之感,而这感觉并非洞内阴凉之故,反倒像是什么东西在散发寒气一般。

    就在他惊异之时,座下的驺虞突然停下脚步。

    周屿安皱皱眉,正要驱驺虞向前,目光却正好定在前方的一株莲花上。

    莲花花瓣全开,正处在怒放之时,花瓣洁白如玉,微弱的仙霞从那株莲花上缭绕而出,在黑黢黢的洞内极为醒目,可周屿安心思在琢磨那冰冷之故,并未向前去看,居然早先没有发现。

    水声潺潺,似乎有小流纵横其中。周屿安寻声望去,只见莲花的正上方,开有一处仅有方丈的小洞,数股水流逆而向上,朝那小洞的中心的流去,无穷无尽,深不见底。

    看到这儿,周屿安的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急匆匆翻下驺虞,“唰”地抽出青墟剑,躬身向前,用剑锋去触那流水。

    随着剑锋的接触,那流水立刻分流,股股水珠顺着剑脊滚下,看上去与平常流水无二。

    周屿安眯眯凤目,挥手示意驺虞与海东青退出去,自己则是放下箱笼,持剑爬入那小洞之中。

    乌天黑地,洞中非常安静,听不到任何声响,

    周屿安朝着周围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想要用目力去看,几乎等于痴人说梦。

    “看来得用些法儿来了。”

    心念至此,他将手中宝剑一横,左手捻诀,心中默默念咒,突地叫声“敕”,紧接着左手一指,那宝剑上登时腾起一道热烈的火焰。

    烈火熊熊,周屿安迎着火光努力睁开凤目去分辨,终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石洞之中。

    在火光的照耀下,石洞的墙壁微微闪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一样。周屿安拧起眉毛,快步走到一侧石壁前,伸手触碰,却只觉一阵冰冷的寒意。

    是冰。

    周屿安抬起头,举着宝剑在石壁上晃了晃。经过短暂观察,他发现头顶的空间并不太高,整个石洞仅有方丈。

    就在他疑惑之时,石洞的一角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吟。

    周屿安连忙转身,手中宝剑直指声音所发的方向。

    “什么人!”

    他吼了一声,同时躬身向前,手中宝剑的火焰越发高涨。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石壁那边又传来一声低吟。

    黑暗中亮起一双环眼金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屿安皱皱眉,将宝剑一横,大剌剌的朝那边走去。凭借着宝剑上的火焰,他看见,在那边布满冰棱的石壁下,压着一只怪物。

    那怪物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生得一双金睛怪眼,白毛猿脸,獠牙丫叉,正被压在那石壁之下,朝着他发出一声低吼。

    他已在此处困了有数百年。

    他的理智虽然已经放弃逃生,可内心那一股桀骜坚忍的冲动,却从未真正服输,一直在努力寻找着求生的可能。

    这怪物乃是一只被药兽之族收留的妖怪。

    药兽族群是帮人治病的神兽——人有疾病则拊其兽,授之语,语如白民所传,不知何语。语已,兽辄如野外,衔一草归。捣汁服之即愈。

    可此兽性情狡诈,常常化作药兽相貌。一旦有人得病,以白民国当地所传的不明语言告诉他,他便有意错采,常有害命之时。

    昔日观音菩萨过白民国,遇此兽,便以大法力压之,使其三百年未见天日,并日夜受冰寒之苦。今日周屿安恰巧到这洞里,正巧撞上。

    随着周屿安慢慢走近,那怪双目一闪,心中涌出一线惊喜。不知为何,他强烈地感觉到,脱身之日,就在今朝。

    他连忙朝着周屿安发出一阵悲痛的呜咽,后者停住脚步,一双凤目落在它的脸上。

    “你这毛怪,怎会被压在此处?”

    一边说着,周屿安一边探出宝剑,用剑锋去拨弄着覆盖着厚厚冰棱的石壁。

    那怪瞪圆金睛瞧了瞧周屿安,然后喉咙一张,滚出话来:

    “法师!烦请救我一救!”

    “你这妖精,居然能通人言。”周屿安略略惊讶了下,然后便恢复了平静:“看得出来,困你之人必然有大法力,说说吧,你所犯何事。”

    他不是傻子,这等囚境非一般人能造的,必然是上天法力高深的大能所做。既然如此,那让那位大能镇压至此的,必然不是善类。

    那怪圆睛骤然一缩,显然没想到周屿安一语便说中要害,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只得实话实说,道:

    “法师,我本居白民国,幼时与父母走失,幸有药兽一族收留,后因变化药兽之形,常与人怪药,却有一次错与人毒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被观音菩萨做法压在此处,日夜受冰寒之冻。今日法师若能救我一救,我愿陪法师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的情真意切,可脸上却是紧绷绷的,一点笑意也无。

    “你说的是真的?”

    周屿安的眼底闪过一丝狐疑。这怪物说的顺畅,可只是他自家之言,未可轻信。但他确实缺个随行的伴当,这怪物说的,正好搔到他的痒处。

    那怪眼睛一亮:“当然当然,若有违背,愿遭天谴!”

    周屿安眼角一颤,对这怪物的提防越发重了些,但口上只是道:“出家人行路,只有片衣遮体,自然不会斧凿随身,如何救得你出?”

    “不用斧凿!不用斧凿!”

    那怪物连声道:“洞口处有株莲花,只要将那莲花折去,我自能脱身出来。”

    “那好,我去折了那莲花,救你出来。”

    一面说着,周屿安一面撤身返回原路,钻出洞去。

    洞口的正下方,那株莲花依旧怒放,万千光霞从花心中飘渺而出,在莲花周围形成了丝丝彩色的经络。光芒闪耀,宛若天河。

    一见这莲花,周屿安不由得在心底更加提防起那怪物来,手中的宝剑握的越发紧了,只要在他折了莲花后那怪物变暴,他便将其立即诛杀。

    他合了合眼,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在黑暗中变得灼灼有神:“小子周屿安,今日斗胆向天祷祝。若小子与此怪有缘,便使小子折断莲花,救出此怪,同证天地。若无缘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小子,便令我折不断它。”

    他顿了顿,又向西祷祝:“观音尊者,还望恕小子鲁莽轻狂,擅折莲花,恕罪!恕罪!”

    祝罢,便探出左手,轻轻将莲花摘下。

    几乎在此同时,那莲花骤然放出赤红的光芒,霎那间从花心中窜起一道烈焰,将整个莲花燃作飞灰。

    然而,不光是莲花,蓦然间,整个洞窟都陷入那形同鬼魅的赤红光芒之中。

    头顶的洞口之内,突然传来那怪物的哈哈大笑:

    “三百年!我终于出来了!”

    周屿安仰起头去,却见头上石壁突然生出条条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去,裂缝所过之处,透出道道金光。

    不好!

    周屿安大吃一惊,正要行动,却见一道冲天火光亮起,直入九霄。

    此刻石洞之外,无数红叶如落雨从树上扑簌簌地落下,林间鸟兽争相奔逃。整个天穹的云被向四面推开,就像是一颗大星从空中陨落,直冲冲地撞入大海,扬起万丈的海啸。

    “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周屿安紧紧握住青墟剑,任由沉重的石块砸在他身上。

    仅仅过了数个弹指,洞窟便彻底的倒塌为一处平地。耀眼的金光照耀开去,直冲天幕,尽穿云层。

    天地的颤抖经过好久才平息,烟尘散尽后,周屿安从土中爬出来,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真实模样。

    那怪物有四尺身长,生得白首长鬐,雪牙金爪,又有一身青毛,赤脚筋躯,模样像个猿猴,但那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与猿猴差之甚远。

    “终于出来了!”

    那怪瞪着一双金睛,尖声高叫,指天划地,露出一口森然尖牙:“观音!你困不住我了!我自由了!等我再修炼百年,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解我心头之恨!”

    “你!给我过来!”

    那怪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他朝着周屿安一挥手,“念你折了莲花,解开封印,救我出来了,我便赏你个全尸!你自己想个死法罢!”

    周屿安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个小小的毛怪,也想要将观音尊者诛杀,真是痴人说梦。莫说是观音菩萨那等大能,就是如他般小小的散仙恐怕这毛怪都不能挡住几个回合。

    “你笑什么!?”

    那怪突然发出一声类似猿猴般的嘶叫,就如同一只真正的猿猴,飞跳到周屿安面前,闪电般地探出利爪,想要直接抓断他的喉咙。

    周屿安没有犹豫,右手宝剑一挥,对准了那怪的脑袋劈了下去。剑锋轻易地斩断了一缕毛发——那怪缩下身子,向后翻滚躲开了这一剑。

    “不愧是被观音菩萨镇压在此的妖怪,果然有几分手段!”

    周屿安心中一震,居然莫名的有些兴奋。可就是这短暂的失神,令他遭受了对方尽力的一击。

    那怪物的手臂仿佛一根铁棍,用力挥来重重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当即令他不受控制地翻飞了出去。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半边脸有些发麻。

    果真是有几分手段!

    周屿安双手持剑,躬身站立,对这个毛怪认真了起来。

    落叶飘飞,对面的毛怪突然在腰间一摸,再一转身,手中赫然多了一样兵器。

    那是根铜殳,不知是年代久了,还是原本如此,上面尽是似铜锈般的青色,几乎连木柄上都长满了青苔。

    “来!小子,让你成我脱身之后的第一个刀下鬼!”

    那怪物的声音都带着隐隐的震颤之力,周遭林木又是一阵落叶缤纷。

    周屿安皱了皱眉,全身的姿势缓缓下沉,尽量让自己的身形稳住。他右手握着剑柄,左手向后探去,闪着寒芒的剑锋直直地指着天空,剑刃对准了那怪物。

    武当剑法!

    那怪金睛骤然一颤,但旋即稳住心神,提殳朝周屿安袭来,对方灵巧地避身躲过,手中宝剑略偏了偏,径直刺向他的腋窝。

    千钧一发之际,那怪物侧身闪躲开去,还没等周屿安看到他是怎么动的,便敏捷地跳到数丈开外,掌心一翻,一道青光猝然朝周屿安袭来。

    周屿安并不避退,反而挥拳迎上,只听一声铁器碎裂的铿锵之音响起,空气中瞬间掀起一阵灰尘的涟漪,周围落叶因风卷起,如惊雀般飘飞到十数丈开外的地方。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怪物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铜殳被周屿安一拳击碎,化作点点铜渣落在地上,不由得大吃一惊,开始认真了起来。

    那一边,周屿安挥剑吐势,一道凌厉的气息瞬间在剑刃上凝聚,宛若一只猛虎,在他身前剪尾咆哮。

    “先杀了你,再去吃几个人补气力!”

    那怪物大吼一声,朝周屿安跳蹿而来,后者提剑相迎,剑锋上的猛虎发出一声如雷般的咆哮,朝着着那怪扑了过来。越跑它的身形越大,在周遭卷起狂暴的风沙。

    那怪挥拳就打,瘦弱如胡桃大的拳头撞上剑锋之前的猛虎,将其撞作点点斑斓碎片,在空中飞舞开去。

    拳头避过长剑,夹带着刺耳的破风声,径直奔向周屿安的胸膛,将其撞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南天门外,两员神将正在云端观看。

    左边一位神将,面容清癯,目似金铃,身青色,头有两角,腰间系一根赤勒带,手内紧握一柄金斧;右边一位神将,样貌惊人,耳大如佛,身赤色,头有一角,腰间系一条青勒带,掌中虚持一根画戟。

    两员神将都是身材高大,赤裸上身,露出强健的体魄,看的真,听的明。

    原来那怪物脱困,其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便命千里眼、顺风耳开南天门观看。此刻,二将奉旨出南天门外观听,查得详细。

    “回禀陛下,臣奉旨观听金光之处,乃南赡部洲海北之界,有一座枫山,乃是昔日观音菩萨镇妖之所,今妖魔逃出,与御马监反下天宫的周屿安战作一团,难舍难分。”

    千里眼、顺风耳须臾回得殿上,照实回报。

    玉帝闻言,思虑片刻,便道:“既如此,便遣天兵前去,捉拿此二者便罢。”

    话音刚落,仙班之中便转出一员将,俯身跪地,双手恭谨一抱,朗声说道:“万岁,小将不才,愿往降怪!”

    “哦?”

    玉帝捋着颌下长髯的手立时一顿,眼神望向下方。

    阶下,一员甲胄齐整的小将正举头望着他,其才刚长起来、披散头发还不能遮住肩膀的总角,常常令人误认为他只是个孩子。

    这位乃是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托塔李天王第三子——哪吒三太子。

    “既如此,也好。”

    玉帝微微颌首,命托塔李天王跟随,点起五千天兵,即刻兴师下界。

    李天王与哪吒叩头谢辞,径至本宫,点起三军,帅众头目,急匆匆往下界而去。

    砰——!

    一阵遮天的烟雾扬起,身似猿猴的妖怪霎时滚地而起,呲出獠牙,恶狠狠地怒视前方。

    烟尘弥漫,落叶卷携在烟尘中,在地面上旋着圈儿。那怪收起尖牙,保持着戒备的姿态,一对金睛始终盯着前方。

    那个难缠的家伙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那般凶悍,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就像是块粘在牙上的粘糖一般。

    那怪握了握拳,目光里的杀意盎然攀升。

    他把脚步放轻,屏住呼吸,慢慢移动,尽量不发出响动。可正当他要往西方逃走时,斜刺里一道寒光突如其来。幸亏那怪早有准备,侧身避开了这一击。

    寒光瞬间变势,向他一扫,几乎斩到脖颈,却被那怪擒住握剑的臂膀:“你这混账!究竟是哪路毛神,也敢挡我!”

    周屿安并不说话,抬腿去踢,那怪便也不去纠缠,索性一个后翻滚,避开了这一击直踹。

    不过诡异的是,那怪并没有立即发起反击,反而后退数步,露出欣赏而残忍的神情:“你这家伙,有这般本事,若是能与我结为兄弟,倒也不错。”

    “呸!”

    周屿安啐了一口,当即挥剑上前,那怪猱身轮拳便打,眨眼之间便过了数招。那怪焦躁非常,只想着速速取胜,便收势跳出,满是泥土的手掌朝着周屿安微微一翻。

    “起!”

    大地颤抖,山川崩裂。

    令人肝胆俱裂的震颤感突然袭来,周屿安惊回头去,见那原先因那怪逃出封印而崩裂的石块瞬间堆积起来,拼凑成一个人形。

    风云变幻,天地骤暗。滚滚云涛之下,一道遮天的身形轰然而起。

    是石块拼凑而成的巨物。

    高有五百丈的巨犭禺矗立而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踏向在它面前犹如菜籽一般的周屿安。

    “嘿嘿嘿!你好好玩罢!”

    那怪讥笑了一声,转身就跑。

    “孽畜!”周屿安大骂一声,立时腾起云雾,纵起百丈之高,凌在半空之中,举起青墟剑,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巨犭禺直劈下去。

    似金钟炸裂的一声。就像是电母的双镜被打了个粉碎般,长剑狠狠劈在巨犭禺膝上,碎石飞溅,裂纹四射,长剑所过,剑斩之痕宽如峡谷。

    只听一阵如霹雳般的嘎嘣声,那石犭禺膝盖断裂开来,沉重的石块砸在地面上,登时卷起一阵姜黄色的烟尘。失去一条腿,那石犭禺支撑不住,缓缓倾倒而下。

    石撞大地,隆隆声恰似天边滚雷。瞬息之间,鼻断耳折,尖牙乱飞,那一座大山般的石犭禺摔的稀烂粉碎。

    石身崩塌下去,四分五裂,化为一片尘土。被风扬散弥漫了世界。

    “孽畜!哪里走!”

    半空中,周屿安驾着祥云如风般飘来,手中宝剑锋芒更胜。

    那怪显然没想到周屿安会这么快赶来,可事到如今,他也恼得三尸神暴跳,当即用路边枯枝,变作一把熟铜刀,向周屿安劈头盖脸乱砍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如鬼魅一般,周屿安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挥动青墟剑,与他正面相抗。原本安静的四野间叮叮当当,响起十数声金属相格的脆声。

    在两人百丈开外的天空中,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及一众天兵天将正在云端观看着这一场苦战。

    “未曾想,这一个小小的养马官儿,居然有此等武艺。”

    托塔李天王啧啧称奇,“以前天庭征讨下界妖魔,也曾令他出战,只是没有此般卖弄。”

    哪吒三太子闻言便问:“父王在此远观,那怪的本事与养马官儿比,孰强孰弱?”

    李天王伸手一捋长髯,道:“若论兵器,这妖怪的刀法紧疾的很,只是来的没有那养马官儿玄妙。”

    哪吒不解:“怎么个玄妙法?”

    李天王呵呵一笑,指道:“你看,他快慢相兼,刚柔相含。剑随身走,以身带剑,神形之中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六合之中,手、眼、身、法、步神形俱妙。果然不愧是真武大帝的亲传弟子。”

    “他是真武大帝的亲传弟子?”哪吒惊讶道:“既有如此神通,又怎做个小小的寺卿?”

    天王冷哼一声,说道:“他原本在下界著书,可又逞凶恶打死凡人,被纠察官告了玉帝,便被贬到御马监,没想到这小子竟敢反下天庭,真是自讨苦吃!”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目光转向远方。地面上走石飞沙,黑雾蒙蒙,并不能看真切一仙一妖的大战。

    李天王精神一振:“众将听令!拿下二者!”

    他话音刚落,哪吒便飞出云端,直直朝下界赶去。

    地面上,一妖一仙正僵持着。

    那怪瞪着一双金睛,喘吁吁道:“小子!别再缠着我了!”他的身上已满是灰尘,毛身上多了几处伤痕,鲜血正从其中流淌而出。

    周屿安也好不到哪去,身上道袍几乎碎成了烂布,累得气喘如牛。

    突然间,天边亮起一道艳丽的赤色。

    赤红的光芒像是把整个天空点燃了一般,如火似焰,从远处疾驰而来。

    光芒越来越近。这下可以看清,那赤红的光芒就是火光,所过之处风起云涌,翻滚的赤焰与烟云向四周疯狂地放射,整个天空似乎都在热烈的燃烧。

    一仙一妖都被那火光震撼到了,居然都愣在原地,眼看着那火光离两人愈来愈近,最终停在两人面前。

    火光来源于一只金轮儿,金轮儿中间是莲花,轮子上雕刻的尽是火焰纹,神火从轮中莲花心从盛开,聚集成一簇迅速向四周舒张的花蕊,在金轮儿上伸展出一片片跃动的流火花瓣。

    金轮儿呼啦啦地转着,光芒庄严,熠熠生辉,带着无穷的灼热,逼向那怪。

    “这是什么怪东西?”

    那怪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一旁的周屿安在见到这金轮之后,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

    这东西他认得。

    是哪吒的火轮儿。

    “那两个,打得够了么?”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喝,半空中,一个相貌清奇、甲胄齐全的男童踏着彩云,眯着眼睛看向他们。

    “这家伙……”

    那怪突然发出一声“啧”,看来他也认出这位大神是谁了。

    哪吒一挥手中的斩妖剑,将火轮儿收回掌内,略带玩味地瞧了瞧周屿安,又瞧了瞧那精怪,笑问道:“可否随我上天走一遭?”

    他虽脸上挂着笑,可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否的压迫感,令人口中根本不敢吐出一个“不”字来。

    周屿安的喉结滚动了下,正要开口,却看到哪吒身后一队天兵腾云而来,在一仙一妖面前围成一个半圆。枪槊前探,刀剑高擎,还有拉紧弓弦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哪吒咧嘴笑了笑,说道:“请吧,二位。”

    天庭之中有处刑场,是专杀妖魔的所在,名叫斩妖台。无论是仙是妖,到这里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恐惧,就像是有只毒虫死死地咬在心尖,无论如何都撕扯不开。

    周屿安抬起头,目光穿过散落的头发,朝不远处的降妖柱看去。那怪物的脑袋依旧昂扬向上,头上的白毛正在黛紫的霞光下熠熠生辉。

    这家伙,都到这里了,还要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周屿安悻悻扭过头,看向一旁台下被铁索索住的驺虞和玉龙。

    “唉……”

    他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目下他和那怪物都被铁索捆绑起来,又用勾刀穿了琵琶骨,押至斩妖台。

    今日天上的天气不错,此刻霞色殊美,正好瞧瞧,或许就是最后一眼了。

    一边这么想着,周屿安一边用余光瞥了瞥身旁负责押解的大力鬼王与众天丁。

    降妖柱的对面,几十名天将分列两排,手执金瓜戈戟,夹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处看台。

    此刻,看台上正是一副“缨舞缨幡缨罩缨”的景象,无数幡幢、伞盖的缨穗迎风翻舞,一看便知是来了许多大神。

    正中央,玉帝端坐在杏黄伞盖之下,合目捻须,依旧是一副悠然之态,似乎这一切都与他并不相干。

    “玉帝!我出得封印,干你何事?你却要来抓我!”

    降妖柱上,那怪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口中叫道:“我不服!不服!”

    话音才落,当即有西方白虎监兵神君喝道:“你这妖怪!伤人害命,有什么可不服的?”

    “我才出封印,便有那道士与我相斗,因此不敌天兵,若是放了我,我定不输与你等!”

    那怪咆哮一声,又转头看向一旁被铁链紧锁的周屿安,呵呵笑道:“你这家伙,一样被擒,看来必定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且等一等,等剐了我呵,也就该你了。”

    周屿安合合眼,没有理他。

    “混账东西!”

    大力鬼王当即持出一条狰皮鞭,尽力向那怪抽打而去,只听几声呼哨的破风声,那怪身上立刻多出几条血淋淋的鞭痕。

    “好了好了。”太白金星连忙止住大力鬼王,说道:“还是先听万岁定夺罢。”

    玉帝不动声色道:“周屿安乃是真武大帝之弟子,朕不与其罪责,作何处置全凭真武定夺。”

    一边说,他一边将目光投向身旁不远处披发持剑、坐在巨龟背上的真武大帝。

    “逆徒!说!为何反下天庭!”

    真武大帝眉头紧锁,手中长剑向阶下一杵,显得有些怒气。

    周屿安转头看向他的师傅,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悲哀,这悲哀不是对别人的,而是对自己的:

    “我不适合御马监寺卿这个职位,还不如归凡间修道。拜拜三清,求求十一曜,推推八卦命盘,访访四山五岳,什么都比在御马监虚度光阴的好。”

    “何出此言?”

    听到周屿安这么说,真武大帝沉声问道,眉头紧绞在了一起。

    “与我无益。”周屿安眉头一扬。

    “倒是简练。”

    真武大帝居然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玉帝的眉头抖动了一下,似乎也想笑——这个散仙还真是独特。

    “你这逆徒!”真武大帝怒指着周屿安,厉声喝道:“活该千刀万剐!”

    “哎呀,不过是思凡下界罢了,还到不了那个地步。”太白金星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只需稍加惩戒便好了。”

    “那好,便依真武之言,千刀万剐。”玉帝依旧不动声色,但语气里似乎有些笑意。

    真武大帝怒气冲冲,直叫道:“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打死这逆徒,方解我心头之恨!”

    不料他话才说完,忽又笑道:“这家伙,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

    玉帝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沉声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真武大帝一字一顿道:“除非借得老君的八卦炉炼上一炼……”

    一旁的太上老君微微合目,打个哈哈道:“若是如此,我倒也可以将他当作金丹炼上一炼。”

    玉帝道:“那周屿安,上界有无边的胜景,你不受用,却私走一方,何也?”

    周屿安叩首道:“万岁,赦臣死罪。小臣在御马监任职,勤恳苦奋,可却常思凡间之景致,因此反下天庭,偷下凡间。像小臣先前所说,上界再好,与我无益。”

    这话一出,一众大神居然齐声笑了起来。这倒是让周屿安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看他们的架势,自己不像是会被斩,性命无忧,也不像是会被压入天牢,可又为何将自己押到这斩妖台来,还穿了琵琶骨,防止他逃跑。

    正当他思索之时,突闻一阵香风袭来,忙举头望去,只见远处瑞彩冲天,黄旛隐隐,宝盖飘扬,前拥后簇的来了一队仙子,个个皓齿明眸,臂绕披帛,中央围着一位娘娘,鸾驾正向这边徐徐而来。

    这是谁?

    周屿安眯起凤目,尽力去观看,这等仪仗扈从,天宫之中怕是也只有一位娘娘能拥有了。

    他蓦然想到那尊大神的名讳,只觉一阵惊恐,不觉肌肤战栗,毛发倒竖。

    无一刻,鸾驾早至看台,只见宝盖轻摇,那位娘娘已坐到众神之间去了。

    “见过娘娘。”

    众仙一见那娘娘落座,连忙对她见礼,对方面相雍容,身披霞袍,自带一种优雅的威势。

    这位大神乃是上圣白玉龟台九灵太真无极圣母瑶池大圣西王金母无上清灵元君统御群仙大天尊。

    王母娘娘。

    西王母和颜悦色道:“今日众仙齐聚斩妖台,可是有何要事?”

    一旁转过太白金星,对着王母娘娘奏道:

    “娘娘不知,今日到此,乃是因百年前被观音菩萨镇压的妖怪脱困,特此拿来斩仙台诛杀。又有先前反下天庭的寺卿周屿安被擒,一并捆来斩妖台,一并听从万岁发落。”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太白金星提到“周屿安”三字时,王母娘娘身后一位侍香的仙子手腕突然一抖,手中提的香炉微微晃了晃。

    “哦?”

    王母娘娘笑眯眯道:“我可是来晚了?”

    “自是没有。”太白金星摇摇头,“万岁还未有所发落。”

    王母娘娘一笑:“那便还请万岁定夺。”

    “朕已将此权交与真武定夺。”玉帝捋捋长髯,“只看真武如何发落。”

    王母娘娘闻言,便将目光转向真武大帝,后者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杵着宝剑,一言不发。

    王母娘娘正要开口出言,却觉衣袖被人拽了下,便微移明目,向后看去……

    从周屿安的方向去看,并不能看清众神的神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眼下自己性命堪忧,能否活命全凭那几位大神的一句话,而此刻他能做到的……

    就是什么都不做。

    或许侥幸能活命?可就算此刻躲过一劫去,恐怕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也会十分凄惨。

    可现在他顾不得考虑日后的事,只是眯起凤目,全神贯注盯着远处的看台上。只见王母娘娘的凤冠旁多出一个垂鬟分肖髻,忽然向一旁歪了下,似乎是在和娘娘讲话。

    紧接着,周屿安看到娘娘的凤冠向玉帝那旁偏了偏,似乎是在和对方讲着什么。真武大帝那边也将脸转了过去,又有太白金星的身影向那边靠了过去。

    通天冠不时晃动,大概是在训话。周屿安听不清看台前的谈话内容,只能跪在地上,像一个押下了全部身家的赌徒,等着开盅的一刻。

    过了许久,看台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凤冠与通天冠晃动,其余人似乎都不置可否,没有发表意见。

    最终,通天冠与凤冠同时转了过来,似乎两尊大神已经完成了商议。其中通天冠的幅度略大,冕旒都有一阵晃动,似是有些不满。

    周屿安不知吉凶如何,不觉咽了咽口水,等待玉帝发落。

    只见看台上太白金星的身影离玉帝近了些,头上的如意冠微微点了点,然后走到看台之前,大声宣旨。

    “奉诏,御马监寺卿,周屿安,思凡下界,反下天庭,其罪当诛,念其在御马监勤恳,贬至昆仑与西王母卷帘,无俸差操,有功复职,无功重加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