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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旧时王谢

    谢灵均也不看瑟瑟发抖的裴秀才,起身走到了谢承运的身边俯身笑道:“二叔,你说说我长房少了的钱财去了何处?为何你二房欠下的账目越来越少了呢?”

    谢承运当然知道,但表面上却要装作一头雾水的模样。

    见他还在装傻,谢灵均便冷笑道:“已经查明,这卑鄙小人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竟将我家的进账充抵二房的欠账,如此一来自然会在四脚账中出现理所当然的平账!”

    “这个卑鄙小人,枉我一直信任将长房的账目托付与他!送官,送官去!”

    谁知谢承运脸色一变,非但没有恐惧反倒是冲着裴秀才一顿指责,一张老脸上满是“悲愤”,没错,当初裴志远来给谢家理账就是他所推荐。

    “谢二爷,您可不能……”

    不断告饶的裴秀才打算狗急跳墙咬出什么,谢承运话锋一转又道:“均儿啊!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这般做,想必是这厮以为咱们还未分家,便将长房的进账用来给二房还该账了。”

    裴志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辩驳道:“是,谢二爷说的是!小人以为谢家大族,账目都是在一起的,便未曾多想将长房的进账用去充抵二房的该账,今日长房少爷这般说了,小人才明了!”

    还有这种操作?

    谢灵均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想通,差点给自己也绕了进去了,这借口骗得了别人,却无法忽悠自己。

    看了看谢承运,又看向裴志远,谢灵均冷笑道:“哦?真是如此?你做了这么多年的账房先生,连我谢家分没分家都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给我长房做账的?!”

    “福伯,还不拿人?!”想垂死挣扎?门也没有!

    谢灵均可不会给过他机会,更不会给谢承运喘息的余地,早已等候多时的福伯提着绳索便进了花厅,裴秀才还打算跑路,可哪里能跑掉。

    别看福伯岁数大,但一手套索使的极好,甩起来的套绳如同长了眼睛,轻松便将裴秀才这个文弱书生给捆住,再用一根竹竿穿过,唤来庄户扛着他就往县里去。

    一路上都能听见他如同野猪般的惨叫声,不少庄户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对谢灵均不断夸赞,说谢家长房后继有人,貌似几天前他们还在说他是个败家子,谢家基业堪忧……

    谢灵均并没有对谢承运如何,即便是明白了他与裴秀才之间的勾结也不发难,而是笑眯眯的送他出门。

    不过在二叔临上车之前谢灵均却低声对他道:“账册小侄以仔细核算过,过些日子便让人把欠债送来吧!也免得这事说不清楚伤了两家和气,二叔万万不要觉得为难才是。”

    谢承运咧嘴苦涩的笑了笑:“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咱们叔侄二人嘞!过些日子便让二房管事将欠债送来,只不过大侄子啊!你这一手玩的高明,但却莫要同那裴秀才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就是撕破脸了,谢灵均依旧躬身笑道:“二叔放心!小人重利,君子重义,您这下你可知晓谁是小人了?”

    话以挑明,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谢承运冷哼了一声:“不过二叔我可听闻,太原柳氏退婚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哈哈……”

    这笑声中充满了讽刺和嘲笑,也让谢灵均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桩可笑的姻缘……

    谢家在南阳县算不上大族,但却有个了不得的身份,陈郡谢氏本宗一脉并且还是嫡出的一支,虽然人数少,但地位却不低。

    像这般的大家族往往四处开枝散叶,时常会有联系,谢善安金榜题名其背后亦有谢氏的出力,便是没有谋划,世家门阀的身份背景也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加分项。

    而柳氏乃后起之秀,因助天家萧氏起兵,有从龙之功,华朝太祖萧翰下旨约定,柳氏为后族所在,天家迎娶皇后当以柳氏为选。

    柳氏理所当然的成为外戚门阀,但毕竟是后起之秀,便用联姻的方式来巩固自家在门阀之中的关系和地位,而自己也就莫名其妙的与柳氏小女有了婚约。

    谢灵均将要脑袋中的记忆梳理清楚后才发现,原来他熟悉的唐宋皆不存于世,倒是魏晋风流皆在,甚至连昙花一现的隋朝也曾出现在历史之中。

    可历史的发展并不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隋末之后门阀士族林立,但没有所谓的瓦岗军,也没有陇西李氏,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璀璨世家的消失才使得之后的历史完全不同。

    熟悉的历史消失了,顺带着一个“天下皆服”的盛世王朝消失了,一个“积贫积弱”的王朝也跟着消失了,数百年的时光流转却造就了这个时空的南北对立。

    哦,对了,还有一个不起眼但却非常顽强的蜀中国……

    北华以燕云十六州为基,南至渭水,东至山东,占据了传统意义上的汉家故地。

    而江淮至岭南皆为南邺所辖,依托淮水,长江为天险,以建邺为都抗击北华南下,势均力敌。

    至于蜀中国则是日渐衰落,这个国家太小,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囊括了四川盆地,约在米仓山、大巴山以南,青藏高原以东,长江以北,白帝城以西。

    无论是北华还是南邺,蜀中国都得罪不起,所以同时向两边示好,向两边称臣,而北华与南邺都不希望蜀中倒向另一方,所以便都不愿动手。

    这天下大势的较量依旧在北华与南邺之间进行,毫无疑问谁获得最终胜利,蜀中也就会成为谁的囊中之物。

    关于俩个王朝之间的战争多为门阀士族之间的争斗,中华大地上的财富和权利也在这些门阀世家中来回轮转,而无论北华还是南邺,都承袭隋制。

    虽谢灵均现在也算是世家大族的一部分,可他依旧感叹记忆中唐末的那场大浩劫。

    那场浩劫最大好处便是清扫了盘踞在汉家土地上千年的世家大族,一支由乱民和强盗组成的起义军能有什么规矩和作战能力?

    说是农民起义,可实际上就是一大群底层百姓盲从的劫掠行为,他们心中早已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屠杀世家门阀也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行为。

    不过那场浩劫也恰好使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完成了毁灭门阀世家重要历史任务,可惜现在的历史完全不同,世家门阀依旧是千年不坠,也就是因为他们才造就了眼下的北华南邺。

    书籍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天气有些热,谢灵均便在水榭中读书,一边将自己所熟知的历史与书中看到的历史相互对照,一边感慨时空的错位从而产生出的另一个奇妙世界。

    这个世界说是封建皇权,可实际上却是门阀世家所主宰的,隋末的动荡并没有出现一个统一的王朝,而是门阀接过了历史的“接力棒”。

    南北俩个王朝看似是在皇帝的统治,可实际上却是由大大小小的各地门阀在经营,皇权只是表面象征,更多的是在领导北华和南邺之间的门阀在进行南北对抗……

    “真是奇怪又合理的历史啊!依云你往上一点哈……依水,你轻一点多敲敲小腿肚子,最近跑步有点多,酸疼,酸疼的。”

    “少爷这样行吗?”

    “好的很!”

    自从将二叔打发走后,这俩个丫头便如同捡到宝似得,整日跟在谢灵均的身后,或是端茶送水,或是捏腰捶腿,搞的他逐渐习惯这种封建大地主的生活。

    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小奴便对她们的种行为很是不满,谁看不出这俩个狐媚子是什么心思?还不是整天想着往少爷的床上爬!真当自己这个大丫鬟是个摆设不成?

    “福伯,你看那俩个狐媚子,整日里便缠着少爷,连少爷读书的时候要在边上骚姿弄首!”

    正扫地的福伯瞅了水榭中读书的谢灵均,也瞧见了在边上伺候的依云依水,一张老脸上满是欣慰:“嘿,你这丫头自己没本事怪的着谁?少爷读书写字,你倒是能在边上铺纸磨墨啊!水盂里没水了也不见你添,墨用完了也不见你研,到是往少爷边上一站便打瞌睡,看看人家姐妹,一个研墨,一个铺纸,妥帖的很呐!”

    本寻求安慰的小奴顿时不满的撅起嘴道:“福伯……你到底向着谁,人家看到那些黑线头似得字便犯困嘛!”

    福伯将树叶归拢起来,杵着扫帚苦笑道:“以前夫人在时宠着你,夫人故去老爷把你当闺女养,现在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少爷又宠着你,可不敢再使性子!咱们将少爷伺候好,便是对得起老爷和夫人,谢家长房越好,咱们的日子便也越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小奴点了点头,人也恢复了之前的开朗:“福伯说的是!大热天的,我这便去给少爷炖碗莲子羹败败火去!!”

    确实,时间一晃已到了五月底,这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彻底让谢灵均熟悉了这个时代大地主的生活。

    南阳县是华朝的中等县,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贸易繁荣,虽说县城的规模不大,但却极为富庶,有些世家的旁枝就如同谢家一样,并不在县城中安家落户,而是挑选一处风水景色好的地方修建坞堡,比如本地大族南阳刘氏。

    谢家拥有不少的土地,每年产粮最多可达二十万斤,还有免于交税的官田,虽大老爷故去,但这官田朝廷并未下旨收回,算是作为一种抚恤。

    至于二房的土地却是越来越少,谢灵均也是从福伯那里得知,这个善于“钻营”的二叔喜欢做买卖,早些年将不少的田产抵给了长房,拿了钱便去倒腾绸缎,麻布,所以长房的田产才有如今的规模。

    二房的地是越来越少,但赚的钱却并没有增加,老天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每当谢承运的买卖赚钱后,总是在不久后便又亏损掉。

    士农工商,商人在华朝的政治地位很低,但因为有钱的缘故在生活中却是处处被人高看一眼的,所以二叔也让儿子谢涛读书,毕竟打着陈郡谢氏的招牌,或许也能走上仕途。

    谢灵均也问过福伯关于谢涛的事,毕竟是自己的堂兄弟,可到现在也没瞧见过,一个月钱二房来还钱时也是管事送来的,而不见堂兄的踪影。

    提到谢涛,福伯的表情便复杂起来,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道:“二房少爷是个好孩子,在邓州城随一位大德先生读书,一心求学不似二爷一般的奸猾,多年不曾归家了。”

    “他为啥叫谢涛,不是应该按家中字辈取名吗?”

    福伯愣了一下,倒是边上的依云捂嘴轻笑道:“少爷糊涂了,字辈取名可是有讲究的,您和老爷是嫡出子,当然要按陈郡谢氏的本宗字辈取名,说也老爷的字辈和二爷不同,您的字辈同庶出少爷也不相同啊!”

    谢灵均一时哑然,没想到连名字中都有这么多的规矩,世家门阀还真是讲究的很……

    “少爷,放眼整个大华朝做学问最厉害的地方是豫山书院,那里可谓是名望所在。就连达官显贵,甚至是皇亲国戚路过豫山书院时都要去拜见一下那里山长秦牧文,此人乃北华三贤中最受人敬仰的一位。”

    见依云开口,福伯便不说话,笑眯眯的在边上看着,谢灵均却好奇道:“豫山书院?”

    “嗯,豫山书院只收通过县试的“童生”作学生,这已是相当宽松的条件,但也使得南阳县的县试非常难,素有“南阳县试案首,东阳门外唱名”说法。”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我要读书入仕的话,也要过县试,然后再去豫山书院读书?”

    依云眼睛放光道:“这是自然,以少爷的聪慧,只需几年的功夫便能考取童生呢!”

    “今年不就是有县试吗?好!那我就突击学习,争取今年过县试!”

    谢灵均到现在也没参加过县试,但再过两个月南阳县便要举办县试,若是想赶上这场县试就必须抓紧时间看书复习。

    对于古代读书人来说,临时抱佛脚一般是没有什么效果的愚蠢行为,在他们眼中文化和底蕴需要积攒,基础不扎实想要通过童生试几无可能。

    谢灵均打算参今年县试的行为依云最为不屑,甚至出言提醒谢灵均放弃今年,明年的童生试,若有必要甚至连后年的也放弃,待五年后学问扎实了再去应是或许还有可能……

    这便是有些瞧不上人了,谢灵均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总是要去看看的,就算不中也能知晓童生试是个什么模样,来年再考便是。”

    也不知是不是被依云洗脑了,反正家中上下包括福伯在内全都不看好谢灵均,就连一向支持她家少爷的小奴都罕见的劝谢灵均“暂避锋芒”,将这位大少爷气的七窍生烟,早饭都多吃了两碗。

    事实上谢灵均自己也没有底气,但他有法宝啊!

    上辈子接受过高强度的应试教育磨炼和摧残,这个时代的人可体会不到一天做十几套卷子的痛苦,那种高强度的压榨脑细胞,充分发挥大脑容量的行为有多么的变态。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以及突击复习已经烙印在了谢灵均的骨子里。

    虽然过程不堪回首但相比工作之后遇到的种种磨难,有时候却又觉得那种痛苦也算作是一种幸福,在某个工作疲惫的深夜不由得感叹一句:上学是真他娘的好!

    谢灵均一心参加童生试的行为也并非盲目之举,他在父亲的书房中发现了真正的“宝藏”……除了标注详实的四书五经外,还有老爹当年的从县试开始一路过关斩将的笔记。

    在这个时代,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单单是书房中那些书的存在就是一笔巨大的,令人发指的财富!

    为什么后世宣扬“知识付费”?

    因为那是独家智慧,是别人总结出来的东西,是可以让人走上捷径的所在,而在这个时代同样也是如此。

    自古以来就没有哪户世家门阀会把自己的家学昭告天下,知识向来是敝扫自珍的东西,岂能与人分享?!

    父亲书房中的藏书就是应试的经验所在,书中的注释以及父亲的读书笔记就是谢灵均巨大的财富,也是南阳谢家的金山银山!

    当然,谢灵均还有另一个自信的本钱,他曾身处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说接触的知识和智慧是这个时代人所无法想象的。

    可以说谢灵均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行走在当下时空中的神祇,只不过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但藏在他骨子中的骄傲和千百年来的智慧却足以让他俯视苍生。

    只需要将这些书中的内容吃透,哪怕死记硬背后再逐步理解,谢灵均相信自己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当然,自己在家闭门造车也是不行,终究要寻一位先生,但……南阳县最不缺的便是教书先生,这里可是文治大县,出过不少读书人,而这些读书人科举不第后最体面的工作便是回乡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