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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北境军卒

    大华已取消宵禁之制,对于南阳县这种繁荣的小县城夜晚才是最热闹的地方,不过大多数寻常百姓早已回家,不是谁都有闲钱和闲工夫在夜市中游玩的。

    黄昏之时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便悄然出现,比如从南朝而来的走私货,以及贩卖市面上不常见不货物的鬼市子,甚至是卖奴。

    谢灵均对那些东西很感兴趣,但可惜车中还有依云和小奴,福伯也固执的要回家自然不能在县城中耽搁。

    透过牛车的车窗,谢灵均看的津津有味,这些商品和他上辈子见识过的东西无法相提并论,但却胜在花样繁多,每一件都是手工制品,且毫无重复之感。

    绢花各色各样,箱笼上的图样也是各有变换,就算是锅碗瓢盆也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当他看到一些插着草标的孩童后,笑容便立刻僵硬在了脸上。

    “南阳也算富庶,却还有插标卖首者……”

    依云瞧见了谢灵均的表情,虽说有些奇怪,却也低声道:“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卖去富贵人家也非坏事,这是那些孩子活命的机会,少爷何必如此?”

    谢灵均第一次正色的看向依云,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便不在言语,反倒是边上的小奴眼中带泪,她就是这么来谢家的。

    能把奴隶买卖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就算自己也身陷囹圄也毫无反对,可见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世界观便是如此。

    瞧见谢灵均的淡漠的眼神,依云仿佛寒冬腊月身无片缕,不由得脸上又红又臊,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羞愤之感,自己所言乃是事实,少爷为何这般看向自己!

    无论北华还是南邺,都没有取消奴隶买卖,虽然官府有规定只有罚罪为奴者才是奴隶外,其他的奴隶一概不认,但事实上却存在大量的私奴。

    这些私奴从而何人来?自然是被家中亲戚或是自己给卖掉的,虽说北华南邺都不承认私奴,但却承认卖身契这个东西,于是便有很多过活不下去的人家把孩子甚至是自己卖给有钱人家当奴婢的。

    牛车缓缓驶向县城的城门,手拿长枪的看门老兵早已认得谢家的车驾,自不会多做盘查,在得了谢灵均甩出的一小包蜜饯后便唱了个肥喏,呵斥门口处的小贩莫要阻碍进出。

    北华与南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战争了,南阳县这种地处南北交界处的小县城便成了贸易的中转站。

    不过有趣的是南阳县城买卖并不是大宗交易,而多以南北货为主的集市,大宗货物皆是北上河南府。

    南阳县的小集市很多,甚至开到了城外,这倒是符合小农经济的特点,新鲜的瓜果蔬菜被农人用扁担挑到这里沿着官道贩卖,还有些简陋的茶棚供人歇脚。

    谢灵均掀开车窗便感受到一片生活气扑面而来,牛车的速度不快,几个小钱扔出去便有新鲜的无瓜果送上来。

    扒开果皮便能享用夏季果实的甜美果肉,小奴吃的如同花猫,而依云便要优雅的多,兰花指轻动,果皮便如自动脱落一般,果肉便被她优雅的送入口中。

    南阳县城外的豫山绿意葱茏,大名鼎鼎的豫山书院就在其上,所以又名豫山书院。

    豫山虽说不是什么高山峻岭,但孤峰峭立,俗名独山,下有三十六陂,西汉召信臣、东汉杜诗、魏晋大家杜预作陂溉田,民被其利,遗址犹存。

    正当谢灵均欣赏这毫无工业化影响的美景时,吵闹声打破了他的心境。

    “牛二,你还当自己是个军伍卒呢?就算是,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当初说的好,你爹头七之后便将棺材钱送来,我也是瞧你可怜便应允了,哪知这都十日了你也不送钱来!今日说什么也要给钱,否则不同你干休!”

    “杜掌柜你行行好,俺真的没钱,待入城做几月力夫,定有钱还上!”

    身穿黑衣白边的棺材铺掌柜拉扯着眼前的壮汉,瞧见谢家的牛车来了便闪到一边只是死活不愿撒手。

    那壮汉也不反击,任由穿着黑白鞋面的棺材铺掌柜拉扯前襟。

    四周围拢过来的人愈来愈多,那掌柜也愈发肆无忌惮:“几月?没工夫等你!要么现在还钱,要么便刨坟起棺!瞧见没有我们可是连家伙都带来了,只要你一句话!”

    壮硕的牛二不敢吃劲,只能弯腰并带着哭腔道:“万万不敢刨坟啊!”说完有小声道:“俺不是给了你定钱吗?”

    “定钱?!三贯钱的棺材你才给五百文的定钱,顶个屁用?还差两贯又五百文,就是给你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钱!”

    那名叫牛二的壮汉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三贯钱是你收的利,本就一贯钱的棺材,因是赊欠生生托到三贯……”

    “废话,谁家借钱不给利?你当我这铺面是福泽院啊!这棺材就是本钱,你需还我利息才是!”

    杜掌柜的话越说越过分,边上的路人都看不下去道:“这牛二不是北境的镇守军卒吗?怎么说也是于国有功的,杜掌柜行行好,莫要苦苦相逼,都说北境兵卒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打的蛮夷不敢轻易犯边,不会拖欠你太久的嘞!”

    “是嘞!赚钱也要讲良心,赊棺也就赊了,把利钱定的那么高,打着滚的往上翻,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北境的军卒你也好意思赚这黑心钱!”

    “屁!没欠你钱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北境兵卒又怎样?打的蛮夷不敢犯边又怎样?想用这名头当钱使?凭啥!”

    说着说着杜掌柜眼睛一亮,从路边捡起一根杂草道:“你给自己买了便是,就冲你这身板,插标卖首给大户人家充当个看家护院,或是长工定然有人要的!”

    官道已经被他们两堵得不像话,但并没有人催促,只是围在边上看戏,有人说杜掌柜掉进了钱眼,有人则是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有人说牛二不可能没钱,只是想赖账。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既然前路被堵死,谢灵均到也不着急,靠在车窗上看热闹,他能看出来那牛二已经被逼急了,双拳紧握却在努力克制自己,他倒要看看这杜掌柜待会被“锤”成什么模样……

    见他目光泛红,青筋暴起,杜掌柜非但不怕,还在不断的言语挑衅,甚至将那草标插在了牛二的头上道:“你这北境军卒的身份定然能买个好价钱嘞!”

    事实证明当老实人爆发时,欺辱者连跪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飞出去。

    砂钵大的拳头带着呼啸而去,杜掌柜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带着自己的门牙飞了出去。

    斯……哈……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但在谢灵均看来这汉子还是收了些力道,甚至避开了要害,要不然这棺材板似的杜掌柜怕是已经殒命当场。

    哗啦……一瞬人群飞快的散开,但还是围拢在那里,本来看热闹的小奴呀的一声便躲到了谢灵均的身后,而依云却叹了口气道:“终还是中了人家的奸计。”

    “哎呦……我的牙,我的牙!你敢打我?欠钱不还还敢当街行凶,没有王法了啊!报官,报官!”

    从地上爬起来的杜掌柜捂着肿起的腮帮嚎叫,四周的伙计却不敢上前,只是扶起自家掌柜便要去往县城报官。

    “打你也是活该!北境军卒为国戍边,岂能轻辱?!在场诸位可都听见了,是杜掌柜先开口侮辱北境军卒,就算告到县衙去,大老爷明察秋毫也不会治罪于他!”

    此时的牛二却没了刚刚挥拳时的气势,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他自己也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现在自己非但没还钱,还打了人,若被锁拿去衙门,又该如何是好?!

    谢灵均下了牛车,踮着脚将牛二头上的草标扔掉,杜掌柜刚要咒骂,却瞧见谢家车驾上的祥云,随即改口不满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说的什么浑话?你家大人没教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谢灵均冲着眼前壮实到不像话的汉子叉手一礼,随即掸了掸手笑道:“两码事,国朝律法有云:北境之凶险,兵卒之保全,三年为战兵,五年为精兵,十年为悍兵!战兵免田赋五亩,精兵免田赋十亩,悍兵免田赋二十亩,乡邻敬重!擅辱其亲眷者脊杖二十,杜掌柜我瞧你这身板恐怕连十杖也撑不住吧?他欠多少钱我给,你便去挨板子吧!”

    两贯又五百文说少也不少,一户农家不吃不喝也需半年才能攒下。

    依云从随身的小包中掏出银判,不多不少正好两贯钱,又从车厢中拿了半吊钱递了出来。

    谢灵均接过随意的扔在了地上让那杜掌柜去捡,转身叉手便对牛二道:“钱帮你结清了,等你赚够了便还我,城外五里坡谢家门第。”

    其实谢灵均看得出,牛二在动手打人后便后悔了,那种眼神中的惶恐骗不了人,从他的行为上看无论杜掌柜如何侮辱他个人都没有动手,但让他插标卖首,还提及他北境军卒身份时便忍受不住出手伤人,可见他对自己的身份很在意,有着属于军人的荣誉感。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缺对“仗义疏财,拔刀相助”的褒赞,四周百姓见谢灵均这个谢家公子居然对牛二出手相助,立刻便大声称赞,叫好声更是不绝于耳。

    “急公好义,谢家小郎君”的名声很快便传开。

    福伯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是连连点头,小奴有些不解的问到:“福伯,足足两贯又五百文呢!”

    “你这丫头,区区两贯又五文便能换来一个好名声,无论是对少爷还是对谢家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要只看眼前,因小失大!”

    依云笑着点头道:“没错,再说这钱不是打了水漂的,你瞧那牛二便知晓,绝不会因这点钱便毁掉自己和北境军卒的名声,等他赚够了钱,必然会换回来的,少爷这人心之术用的相当纯熟呢!”

    “人心之术?”小奴歪着脑袋看向依云,见她并不回答便撇了撇嘴低声埋怨:“知晓你懂得多,显摆!”福伯却是笑而不语,但眼神中却平添几分忧虑。

    被这么一搅和,谢灵均也没了游玩的心思,挥手道:“回家去吧!依水肯定在家等急了。”

    道路再次恢复通畅,老牛也再次迈开四蹄缓缓向前,四周满是恭维之声,只是谢灵均却想起自己在书房中看到父亲关于军队的记载。

    北境军卒和寻常士兵不同,他们是大华最为强大的军队,也是镇守北方的精锐,北有蛮夷名曰乞塔,以白马青牛为图腾,战力强悍,擅长游击,时常袭扰华朝。

    唯有以北境军卒镇守方能抵御其侵袭,这也是大华一直腾不出手对付南邺、蜀中一统中原的根本所在,也可以说是北华一直在帮助蜀中和南邺抵抗来自北方的蛮族入侵。

    谢灵均在父亲的文章中看到过关于北境的记载,说那里是游牧民族乞塔的天下,能同之匹敌的也只有精锐的北境军卒,他们常年驻守北境边墙,以烽火为号,时而游走,时而出击,戍边保疆。

    今日有幸亲眼见到北境军卒,出于道义谢灵均出手相助,他根本不担心这钱会打水漂,甚至连字据都没立下便在围观路人的议论声中离开。

    至于那杜掌柜自然是不必管他的,若真是告了他,让其吃了板子,这牛二也没法在南阳县待了,毕竟是他有错在先,还出手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