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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忠厚“长者”

    当悠长刺耳的蝉鸣撕碎了仲夏的宁静后,夏收也就基本上结束了。

    官田的佃户们疲惫的结束了他们的农忙,收获的粮食铺满了整个打谷场,就这还有源源不断的新粮被运来摊晒,晒好的粮食再入库存放。

    收佃租本是个麻烦事,但依云一上午便将三百亩官田的佃租全部收完,且还把那些陈年旧账都给核算清楚,福伯很是满意,便赶着牛车前往南阳县城,打算在那里等谢灵均散学一同回家。

    至于在家中做饭的依水则不打紧,中午做的饭食晚上回去热了还能吃,依云知道这是福伯对她的照应,多少有在少爷面前替自己邀功的意思,但她欣然接受。

    刚到谢家时以为这个福伯就是个温吞老仆,谁曾想其貌不扬的他却是一点也不简单,能作到谢家长房管事,且在老爷去往东都做官后被留在家中照看,本就说明地位不寻常。

    收佃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佃户们虽然嘴上叫嚷的厉害,可瞧见福伯站在那里却是谁也不敢放肆,若没有他压阵,自己根本就无法顺利的把话说完就能被人群的口水给淹没。

    依云也是出自大户人家,自然知晓深宅大院中的规矩,这福伯便是家中的“老供奉”,虽看上去像个憨厚的老仆,可若真是把他当作老仆才是真正的愚蠢。

    牛车很快便到了南阳县城,小奴兴奋的如同鸟儿:“依云姐姐,南北坊的小食最有嚼头,无论南北皆有,毕宝斋的文房也是顶顶好的,咱们家都是从那里置办的用具,水云轩的脂粉,朱家铺子的胭脂……”

    小奴这丫头是个不会记仇的,在今天见识到依云的手段时,立刻便把之前的不满抛诸脑后。

    看着曾经相识的繁华,依云没有半分欣喜,有的只是快点逃离这里的恐惧,那坐不高不低的彩楼是她与依水最苦难的过往。

    牛车到了城南在温德先生家街口的脚店停了下,脚店不大但人却不少,依云带着小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面是两位面相温和的老先生。

    福伯不敢打扰少爷读书,眼下以过午后,简单的在脚店寻摸点吃食,便在靠在车辕上歇息,而依云与小奴则是在店中说话。

    附近还有几个仆从模样的人在等待,想来也是少爷同窗的家仆,对于这些人家福伯是瞧不上的。

    在县城中住着的人家十有八九是商贾之家,同自家的门第相去甚远,少爷与他们打交道反而是自降身份,落了下乘。

    “你们几个杀才再敢将狗眼看向我家姑娘,老夫便废了你们一双招子!”

    靠在车辕上的福伯瞧见那些仆从贼溜溜的眼神让依云与小奴不自在,随即便冷冷的开口,那些仆从还想说什么,但瞧见牛车上的祥云纹饰便不敢言语。

    小奴得意的扬起脑袋竖起大拇指道:“还是福伯厉害!”

    依云抿嘴微笑低声道:“只有官家的车驾上才能纹祥云,还得是京朝文官,这些人万万得罪不起咱家的,但若少爷不能进士及第获得官身,这车驾也只能用三年,三年后再用便是逾制,官府可锁拿治罪。”

    “啊!还有这规矩啊!”

    小奴有些失望,但随即便快乐起来:“少爷一定能金榜题名!说不得还能成状元呢!”

    看着也不知从那便有信心的小奴,依云不由得露出微笑:“或许少爷真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也说不定!”

    福伯假寐的瞥了依云一眼,想来她是出自大户人家,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居然沦落官房,但随即猛然一惊,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落得官房只有一种可能,罪臣之女!这依云姑娘莫不也是来自某个门阀之家?

    这个想法便如扎了根一样在福伯心中盘桓。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温德先生的的学堂也散学了,瞧见谢灵均出了小院门福伯便远远的招呼道:“少爷!”

    谢灵均微微愣神但立刻心中一暖,多少年了,居然又体会到被人接放学的感觉,很奇怪,也很温暖。

    同康士林褚林秀俩个大猪蹄子招呼一声道:“家里来人了,今日便不同两位哥哥吃食。”随即扯着老牛走向脚店。

    谁知两人也迅速跟上道:“我家仆从也在那里等候,今日还要多谢贤弟相救,同去,同去。”

    谢灵均无奈,这俩个大猪蹄子显然是瞧见了依云与小奴,自己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两人身上的纨绔气息。

    几步便走到脚店,康士林笑眯眯的道:“这两位画中美人莫不是谢贤弟的姊妹?”

    不等谢灵均回答依云便拉着小奴起身万福道:“奴家只是少爷的侍女,不敢高攀。”

    “侍女?!”

    边上的褚林秀立刻眉眼喜悦道:“谢贤弟真是好艳福!”

    谢灵均苦笑道:“只是身世可怜留在家中,家父亡故谢灵均还在守孝,不敢有歪心思。”

    两人也知谢灵均的身世,虽说纨绔但也知晓礼数,微微感叹道:“令尊之事我等唐突,以谢贤弟之才,定能重振南阳谢家门第!”

    “承二位吉言!”

    康士林与褚林秀二人虽说是商贾之家的纨绔,但为人并不坏,请客买了很多吃食表达了谢灵均今日的“救命之恩”。

    待两人在仆从的簇拥下上了马车,福伯才小声开口道:“少爷,士农工商各有分别,商人贱业,国朝虽开了商贾之子的科举先例,可始终难登大雅,少爷还是少与之往来的好,免得自降身份。”

    谢灵均笑道:“无妨,有些事不可以点概面,商人渔利是不好,可商人也有优点,货运南北,通商有无,否则这南阳县城何来如此繁华?于国更是有益,只是常人看不到商贾的幸苦,却是眼馋人家赚钱,这可不该。”

    福伯的嘴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中的不屑却极为明显。

    谢灵均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他那个时代可不是这样,商人的地位极高,有些国家的豪商巨贾甚至堪比门阀。

    “这位小哥好见地!”

    谢灵均闻声瞧去便见脚店靠窗的座位上两位老者微笑看向自己,连连拱手道:“小子拙见,让二位见笑了。”

    其中一位老者招了招手道:“小哥,来,来,来,不妨说说,商人于国有益在何处?”

    见两人热情相邀,谢灵均也不怯场,笑着走过去叉手一礼后才道:“若详细说来恐怕三天三夜也不够,事关国家财计之重,上至朝堂,下至黎民,近至你我,远至边军,皆与商贾密不可分。”

    “那你便简单说说,这般年纪便学着老儒似得卖关子,实不当人子!”微胖的老人不满的开口。

    谢灵均无奈,不是自己卖关子他是真的无法在三言两语的交谈中将商人的好处给说完!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人们对经济的认知非常有限。

    “都说商贾重利轻礼义,但就拿南阳县举例,南阳盛产山茱萸、黄牛、米醋,但这些东西要靠商人才能卖出去,同样咱们的吃穿用度可并非皆出自南阳,也需靠商贾才能运至,否则二位老先生身上的南锦怕不是还躺在南朝的作坊里嘞!”

    虽然听出了谢灵均话语中的调侃,但两个老人都没动怒,而是笑眯眯的点头。

    谢灵均稍稍一顿,没想到自己的“叛逆”观点在这个时代还能得到别人的认同,这两位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老先生。

    见他们听的津津有味便谢灵均不禁侃侃而谈道:“至于商人买卖可是要向朝廷交税的,客商缴过税,铺商缴坐税,这些税收负担起朝廷财政的一部分,官员之薪俸,边军之寒衣皆有商税在其中,试想一下,若没有商贾,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旁国字脸的老人微笑道:“说的不错,还别的吗?”

    谢灵均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俩个老儒模样的人并不排斥自己的理论,随即道:“还有自然是对百姓的好处了,无论商贾是开设店铺还是货运南北,皆需人手吧?”

    谢灵均指了指众人所在的脚店道:“以这脚店为例,总需要厨子,掌柜,帐房,伙计,小斯,这些都是在给寻常百姓提供做活的机会,有了这些店铺才能让他们养家糊口,至于那些更大的店铺,作坊自不用说,国朝上下依靠商人过活之人何止万万之数!而小子所说不过是商贾所为之万一罢了!”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微胖的那位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说的不错,南阳果然多才子啊!”

    另一位则嗤笑道:“嘿!可不是每个少年郎都如他这般离经叛道,孝先兄莫要被这小子给骗了,他说的这些不假,可却只口不提商人渔利之害,压榨百姓之苦。”

    还有这样扣帽子的吗?谢灵均不禁嘟囔道:“是你让我说好处的,现在又说这话,士大夫中也并非都是君子,朝中还有奸佞小人呢!”

    依云在边上轻轻拉扯谢灵均的衣袖,这话不是他能说的,但谢灵均却不满道:“我说的有错吗?哪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

    谁知那微胖的老者闻言却哈哈大笑道:“没错,没错!说的好!朝中有小人!哈哈哈……朝中有小人!”

    国字脸老人也自嘲的笑了笑:“到是老夫的错,本就让小哥畅所欲言,反倒是自己着了相,只是少年人锋芒太甚不见得是好事!”

    谢灵均躬身一礼:“多谢先生提醒。”

    “嗯!被我们两个老家伙叨扰许久,年轻人恐也烦躁,日头不早自便离去吧!”

    微胖老人笑着挥了挥手,又接了一句:“少年郎送你一句良言,“少年人戒之在色!”哈哈哈……”

    谢灵均红着脸落荒而逃,依云刚刚的小动作被人家瞧见,还以为是自己的侍妾,恐怕他们之前也听见了自己与康,褚二人的对话,善意的提醒自己不可做出德行有失之事。

    见谢灵均狼狈的模样,微胖的老人若有所思的沉吟道:“谢家又出了个谢善安啊!此子不弱其父,端是个才学过人的读书种子。”

    国字脸的老人摇了摇头:“跟他父亲不一样,此子胆大妄为,离经叛道,尤甚其父!”

    “这不正是其优点吗?同辈之中有多少读书人能有这般见地?你我可是随口出题,他便能对答如流,刚刚说的这些稍稍整理便是一篇不错的策论!

    陈郡谢氏好歹也是大族,这些年除了一个谢善安,便只有他这儿子还算不错,我可听闻他将那二叔给整治一番,算是立住了脚,若能过县试去往南阳书院求学,谢氏这般的门第出身,或许能登金科也说不定!”

    微胖的老人笑眯眯的看向谢灵均离开的方向,国字脸的老人低声道:“这么说来你打算点他为案首?还没见识过他的文章呢!从当朝学士被贬南阳,你还不知收敛性子!”

    “哈哈……你好到哪去?堂堂中书舍人被贬邓州知州……你我皆知道这县试有何用处。大浪淘沙唯留真金,文章再好,才情再好,只是个书呆子又有何用?终其一生不过是个死读书的穷措大,得了案首也难过州试、省试,不如给他来的实用!再说门阀之家的子弟,比别人更容易进入朝堂啊!只可惜不是陈郡谢氏本宗。”

    国字脸老人苦笑着点头道:“话倒是不假,虽不是本宗,却是嫡脉,若是陈郡谢氏的本宗,还能给你相中的机会?但愿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