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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县试

    商人之子在华朝原是没有资格参加县试以及科举的,但好在前些年天家开恩,允许商贾自家的子嗣参与科举,只是皇命传到地方后有些县执行的快些,有些执行的慢些。

    所幸,康士林与褚林秀也通过了亲供审核,跟随谢灵均一起前往下一处。

    长长的队伍不断前进,衙役已经开始隔绝外人的靠近,那些亲供中缺少的,就算亲人送来也无济于事,过时不候可不是说说而已。

    不少年纪大的人被赶出县试队伍,凄惨的在路边嚎哭,围观路人除了叹息之外也只剩下同情。

    互结倒是挺简单,就是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

    谢灵均与康士林、褚林秀已经凑够三人,随便找两个人便能互结到也没费什么事,那两人都是真正的读书人,不是来凑数的,自然不用担心其作弊。

    具结则是请本县有功名在身之人具保,称之“认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其实同亲供也差不多,只是多一个保人。

    谢灵均三人的具结乃是温德先生亲自写的,作为举人的他完全有能力对他们三人进行担保,负责审核的官曹瞧见温德先生的落款和印信便笑着点头道:“温德先生今年有三位学生迎考啊!”

    谢灵均与康士林微微一愣,倒是褚林秀反应迅速赶紧叉手道:“有劳刘司曹,先生常在我等面前提起你嘞!”

    姓刘的司曹哈哈一笑:“你倒是个聪明人,先生身体康健否?”

    “尚好!饭能一碗有余,酒三盏矣!”

    “嗯,去吧!”

    谢灵均此时才知这位刘司曹也是出自温德先生的私塾,不愧是褚林秀,啥事都打听的清楚,三人已经具备考试资格,名册分存县署,除了知县外任何人不得触碰。

    但考前准备并未结束,甚至是刚刚开始,褚林秀走在最前面低声对谢灵均以及康士林道:“我以打听清楚,县衙的科考棚无论大小均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院北为正门,叫“龙门”,龙门后为一大院,供我等考生立院等候喊名。

    再北有三间大厅,中间为过道,主官坐西间,面东唱名。再北有很多简易座席供我等作答之用,考前还有“搜子”,防止怀挟抄写等物入场,万万不要反抗,若皂隶有所为难便给些钱财了事。”

    康士林连连点头,顺便给谢灵均和褚林秀一人塞了一个纸包道:“知晓,我爹早已准备,顺便给你二人的添头也备下,莫要客气了!”

    谢灵均惊讶接过,不用打开,单试分量便知晓纸包中最少也有一角银子,在华朝金银并不流通唯以铜钱结算,但金银却能换取足额的铜钱,可免省陌,这一角银子便是百文,包在纸里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让人家搜走的,谢灵均之前还以为自己准备妥当,却根本没想到这茬,倒是康士林早有准备。

    果然,在搜身时皂隶轻松找到纸包,瞥了三人一眼便唱名道:“县试考生三人,亲供,互结,具结皆在,无有挟抄,立上灯牌!”

    于是谢灵均与康士林,褚林秀的大名便被官吏用大笔写在了纸糊灯牌之上,为入场定座之用。

    县试要烤四场,时间颇长,考生皆有灯牌,名字写在上面方便知县观察。

    儒学考官向知县叉手一揖致敬,立其背后,待考生点名入中厅大堂接卷,高声唱名,考生确认后应声回唱,此为“考前唱名”。

    看似简单,实际上是为了让知县大老爷看清考生的模样,没错,容貌长相也是考生极为重要的一项。

    歪瓜裂枣的除非才学惊人,否则很容易在县试就被刷下去,以貌取人并非是讥讽,而是儒家文化的延伸。

    儒家对容止和威仪的重视相当大,礼仪中有专门的“容礼”,作为读书人不光要有学问,还要有“颜值”和“气质”,否则也不会有“相由心生”这句话了。

    其实在后世也一样,帅哥、靓女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生活中都能因颜值而加分,大家都知“以貌取人”不对,可人是感性动物,不能避免这一点,谢灵均自己上辈子就因这个加分项而得到不少便利,深有体会。

    县试中依据容貌判定,上品首推“国”字脸,威严正气,有官威;其次是“目”字脸,五官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是“金”字型,上小下大,不过带上官帽,倒也能遮丑,至于再差的便没有了,歪瓜裂枣的主考知县见了都要遮面挥手打发人快点离去。

    长相是天生的,康士林运气好是国字脸,而褚林秀则是目字脸,至于谢灵均……他自己都不知该算是哪一种脸型。

    这就像是过堂一样,堂下的人逆光看不清知县大老爷的模样,倒是上首的大老爷能把堂下的学子瞧的真切,当然作为学生也不能随意抬头去看父母官,此为之“冲撞”。

    王彦儒细细的打量眼前的少年人,之前虽说在脚店见过,但那时天色不早,并未看的真切,眼下立于堂下,阳光照在其身上,一身月白色纱袍的谢灵均,长发束带,剑眉星目,端是个翩翩佳公子模样。

    读书人的气质本来就内敛含蓄,谢灵均又算的上是从容不迫,王彦儒不禁微微点头,刚到任南阳县时便听说他是出了名的纨绔子,那日考校,今日所见了倒是全然看不出一点,可见流言不可尽信。

    轻轻一咳,考场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他是所有人鱼跃龙门的伯乐,也可能是埋葬他们梦想的掘墓人。

    谢灵均倒是对此并不在意,仅仅是一个县试,自己现在的知识储备已经完全够用,没有必要太过紧张,这时候紧张反而是在露怯,未战先败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王彦儒看到的是一个从容儒雅,不卑不亢的读书人,便是他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暗赞一声:“遇大事而不变,气度有容!”

    他不知道这种场面在谢灵均看来实在是不够看的,若把科举看作是国考,那县试不过是中考的程度,连高考都算不上。

    既然都复习好了,哪来的紧张?

    倒是康士林与褚林秀二人颇为局促,他们是冲着童生资格资格而来,对于他们来说科举之路太远,太漫长,只在乎眼前。

    短暂的看过各考生之后,王彦儒便简单扼要的开口道:“今日县试,诸位皆我南阳县学子,能否跨出鱼跃龙门的第一步便看诸位的了。瞧见没有?龙门就在那里,各凭本事!开试!”

    众人躬身应是,按向前领到的号入座,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诸考生开始作答。

    卷有红线竖直道格,每页十二列每列二十字,发素纸两张以起草之用,唯题目及抬头字,草稿中亦需填写工整,考生不得将答案写于线外,违者以罢考论处。

    这样的答题形势和后世一样,汉家科举几百年,早已将考试的流程琢磨的透彻,即便后世也相差不多。

    第一场为正场,考生以简单的文字表述自己的家世,便算是做出自我介绍了,看的就是个人的文字功底,话越简洁越是明了,用词准确便能通过。

    之前温德先生早已交代过,谢灵均提笔便写:“余出身官宦,从自陈郡谢氏者,今为南阳谢家门第,家父进士及第留东都司谏,从皇顺命,心系朝堂,然天不假年,陨落东都;父在时常监余之学业,不敢懈怠,今自认可达,提笔应试,一展抱负!”

    谢灵均很快便写下了自己的过往,这时候便宜老爹的身份不用白不用,华朝的科举在某些时候拼的就是家世,陈郡谢氏,官宦子弟,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希望一展抱负而走上科举之路,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话,没有虚假糊弄之言,更没有歌功颂德的奉承之话。

    并且谢灵均的字也是最为方正圆融的楷书,有别于当下所流行的瘦体,这个时空没有唐时的万千气象,也就没有唐楷的大气方正,倒是颇有宋体的纤弱之美。

    谢灵均的书写习惯还是以后世的楷体为主,尤其是毛笔字,总不喜宋体书写时那种点、撇、捺、钩等笔画皆有尖端的点缀,看上去像是刀锋般的凌厉,不显格局。

    且唐楷这种从未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字体也会让人眼前一亮,当初温德先生瞧见时便大呼奇异,说是谢灵均的字颇有气象,可让人阅如赏画,只是笔力稍差,还需勤加练习。

    为此谢灵均没少在字上下功夫,他比谁都明白“卷面分”的重要,一张试卷最先映入考官眼帘的便是“字”。

    果然,在王彦儒看到诸多试卷后最先注意到的便是谢灵均的试卷,字形上看严肃端庄,笔划平稳凝重,结构严谨,颇有法度森严的风貌,但细看之下却也有一股子正平俊朗,风姿绰约,若从头到尾再看一遍,细细琢磨,却另有精工秀雅,形瘦实腴。

    “大老爷,这位学子的字颇有风范,雄强浑厚,朴茂端庄中还带有遒丽清健,看似矛盾却能相合,实属上品啊!”

    就连边上的先教官都忍不住开口夸赞,王彦儒微微点头道:“着实写得好,内容也是简明扼要,此子家世不凡出身官宦,理应归于甲等!”

    边上的先教官笑道:“看来大老爷是有了人选。”

    王彦儒也不避讳,反而点头道:“县试三年两次,虽是国选才的第一步,但终是关键所在,资质平庸者你我见了太多,自然当取能在东都门外唱名者!”

    先教官惊讶的看向王彦儒道:“大老爷觉得他能在东都门外唱名?”

    王彦儒指了指下面的考生道:“只是他的比旁人金榜题名的可能更大些罢了,待看了他的默书,经义和才情后才能初窥嘞!”

    这倒是,先教官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参加县试的考生不知多少,最后能金榜题名的却寥寥无几。

    第一场录取较宽,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取者准许再考,以下各场是否参加,由考生自己决定,当然没有人会选择在通过的情况下离场。

    但此时已经有人被罢黜赶出考场,卷面不整洁的,书写不规范的,甚至是写出红线的,但最为严重的却是忘记避讳的。

    南阳县的县试一向严格,或许在别的县能通过,但在南阳县却会被罢黜,这也是常有之事。

    考完之后便有官曹上前宣读通过的名单,虽然众人已经知道自己还在考场便是通过,但还是竖起耳朵听,因此时宣读名单的顺序便是知县大老爷对考生的暂时排名。

    官曹也是卯足了劲唱名:“一甲者十人,谢灵均、张世其、赵康永、褚林秀、康士林……”

    谢灵均长舒一口气,他们三人全进了一甲,这也意味着很大程度上他们已经获得童生资格,因为童生的录取率便是三分之一左右。

    一共不到三十人应试,第一场考试的前十名的意思不言而喻。

    只不过他想的太简单了,第一场结束后便要从“龙门”离开,谓之放排,离开考场后等待三天后的第二场考试。

    没错县试的跨度很大,不是连着考的,在谢灵均看来这就是在给考生充分的缓冲时间,还挺人性化的。

    出了龙门,康士林便拍着谢灵均的肩膀道:“兄弟,你这下可是出了大名,第一场便拿下一甲头等之位,嗞嗞……说不得咱们南阳县的案首便是你嘞!”

    倒是褚林秀紧皱眉头道:“这也未必是好事,我听人说一甲前十者再考便要坐堂答卷,距离知县大老爷仅有几步之遥……”

    “啥?!这可不是好事,我瞧见知县腿肚子便发酸,手也哆嗦……”康士林现在说话便有些结巴了。

    褚林秀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不过灵均老弟,你可要注意,接近主试官,监试加严倒是不怕,或受面试才是最难的,听说若知县大老爷兴趣忽至,很可能临时起意的出题考校,或是考校才情,或是考校经义,且以你这头等为先……”

    “嘎?!”相较于康士林的羡慕,谢灵均则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本以为是好事,没想到却还有这一出,应试考试你好好来啊!这时候考校什么的主观能动性?!还搞随机抽出题这一套?

    答上来固然精彩,可一旦答不上或是答错了,那可就是将自己的前途给葬送了,刚刚从进考场到结束考生都处于逆光位,到现在他连知县大老爷的面都没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