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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先生的弟子

    很久以前谢灵均便学会了一个道理。

    当别人嘲笑你时,用最平淡的语气去回答,用最没有感情波动的态度去蔑视,如此尴尬的人就不是你,而是嘲笑你的人。

    所以谢灵均并没有表现出卢佾以及柳正等人所期待的愤怒模样。

    不过他的话一出,众人还是讶然,就算是边上看热闹的学子也忍不住为谢灵均的这份泰然而暗赞一声。

    谢灵均奇怪的看向柳正道:“柳氏退婚我谢家,这是一场利益交换的终结,我不知道你柳正为何能站在胜利者的模样来嘲笑我,这也是对你柳家门庭的一种侮辱啊!

    作践自家贵女,把她作为货物一样来交换利益,她与货物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无非是货物能换来钱财,而她能换来其他好处。现在我谢家失势,你们便来毁约,我已然同意,再提起退婚之事侮辱的就不是我谢家,而是你柳氏!至于这位卢公子……嗯,感谢你成为我的接盘侠!”

    “噗哧……”

    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围观的一群人咧嘴会心一笑,看向谢灵均的眼神反倒是减少了原本的轻视,而是更为认真甚至是欣赏起来。

    卢佾的俊脸顿时涨红,看向谢灵均的眼神却从愤怒慢慢的转变为诡异,姑父说的没错,这小子果然有急才,也是个有趣的对手。

    柳正愤怒至极却如法开口反驳,一直以来他都以刘氏退婚来取笑谢灵均,没想到在人家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却变成跳梁小丑,自己之前越是嘲笑,诋毁他,现在的自己便越是可笑,耻辱。

    而他身边的卢定用悄悄迈开步子向边上挪了挪……

    书院门庭上首,章公实和齐文达对视一眼,在他们眼中这个谢氏少年太过不同寻常,甚至近乎妖孽。

    这群世家子对他的围攻竟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给化解,这份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让几个老家伙颇为惊异。

    眼下所有人都被分了院舍,唯有谢灵均一人被漏下,本以为他出言询问,但谁知此子却毫不焦急,只是冷静的站在那里等待安排。

    秦牧文低声道:“此子如何?”

    陶然苦笑道:“鹿翁只能恭贺山长,才学过人者世间不少,处变不惊者亦非举世无双,但能被人如此羞辱却能巧妙化解,反而让羞辱者无地自容的却是少之又少。才学,手段,智慧着实算得上拔得头筹,相较于豪门世家恐也算是顶尖的胚子!”

    “他本就是世家子。”章公实在边上开口提醒,他不希望把谢灵均区别于门阀世家的行列。

    到是边上的齐文达已经放下,微微一笑道:“是啊!这对他来说并非负累,反而是助力,是老夫之前着相了。”

    秦牧文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站在学子之中却以成焦点的谢灵均道:“老章,老齐,如此良才美玉老夫便纳入毂中!哈哈!”

    章公实与齐文达对视一眼,顿时不服,好不容易发现的一块美玉,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只要是个先生就没有不愿雕琢美玉的,谁不希望自己将毕生学识传授给最好的学生?

    章公实还未开口,齐文达便怒道:“山长不可太过,谢善安就是您的学生,眼下他儿子您还要……”

    “哈!那小子可是亲自开口尊我为师祖,怎么,老夫收他为关门弟子又有何不可?”说完秦牧文稍稍一顿,继而看向两人道:“莫要如此,既然美玉落入书院,老夫自不会敝扫自珍,尔等皆为先生,亦可教化,倒是他有老夫关门弟子这个名头,对他来说却是有千金不换的好处!”

    秦牧文此言一出,众人默然,谁都知道有这个名头在,谢灵均未来的仕途将不可估量。

    “恭贺山长!”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却是齐文达这个性格如火的,而章公实也是不禁莞尔:“看来老齐也是真喜美玉,那我老章自不能坏了好事,恭贺山长!”

    见这两人服气,秦牧文看向人群中的谢灵均微微一笑:“这小子越来越有趣了,但老夫倒是要看看,众人分第,唯他一人被落下,这小子还能忍上多久。”

    说完便对陶然使了个眼色,于是这位鹿翁先生笑着对一众学子朗声道:“分第结束,随山长叩拜“至圣先师”,上香案,呈表,迎圣!”

    孔子画像被挂起,长长的香案被摆上,简单又寻常的贡物被放在香案上,秦牧文手持香火躬身拜下:“圣人先贤,大德昌世,教化百代,传我大华,今我豫山书院延孔孟之道,传圣人之言……”

    冗长的祭拜终于结束,就这还是简化的祭拜仪式,按古礼来说,还需“佾舞”、“三献”才算完整。

    谢灵均不慌不忙,虽然没有分第,但也没人将自己赶走,这便说明另有安排,再说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大不了让自己卷铺盖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豫山书院又不是科举的唯一途径,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证道所在,但对于自己来说能进最好,不进拉到……

    在这种心态下,谢灵均愈发从容,顺便还连连示意焦急的康士林与褚林秀冷静些。

    这种拿捏考验的小心思自己太熟悉了,怎么的?西游记里都玩烂的套路用在自己身上怕是不妥吧?

    欲擒故纵嘛!自己上辈子可没少用,现在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当一切结束,所有学子皆被带去所分院落,唯有谢灵均被留在书院中庭,他倒是也不急不躁,果然秦牧文缓步而至,笑着说道:“你倒是颇有耐心!”

    谢灵均躬身道:“山长谬赞,灵均非是有耐心,而是自信!”

    “哦?何来的自信?”秦牧文微挑眉头,他没想到眼前这小子非但没有恭敬有加,还能这般自傲,这便不像读书人的谦逊了。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眼瞧着谢灵均站在阳光下露出的灿烂笑容,对面的秦牧文微微一滞,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样的读书人没见过?

    傲慢的,谨慎的,恭敬的,谦卑的,唯有谢灵均这般不卑不亢的实属少见。

    “嗯,道家典藏中的大智慧可不是人人都能看透,难怪如此自信。”

    秦牧文发现和这小子在一起时间越长便越能发现他的学识,大华对儒家重视,对道家却不怎么上心,而谢灵均张口便来的道家经典,着实让秦牧文更加满意。

    秦牧文一边说一边向书院走去,见谢灵均跟在自己身后便笑道:“老夫很是好奇,你就一点也不惊讶?从始至终没有慌乱之感?”

    谢灵均笑道:“惊讶却是有的,至于慌乱确实没有,毕竟科举一途在人,而非一座书院,或是一位名师。”

    秦牧文脸色一滞,这话有些贬低豫山书院的意思,也有些报复的快意,回头见谢灵均狡黠的模样后忽然有大笑道:“哈哈,你这狡猾的小子,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这是在老夫身上找补呢?有趣,有趣!”

    谢灵均立刻躬身行礼道:“学生不敢!古今多少大才皆有名师指点,学生只是学海孤舟,不敢在先生面前得意忘形,只是少年心性多有顽劣,还请先生责罚。”

    秦牧文双手背在身后,闷头便往前走,本打算借机发怒,惩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未曾想却被他釜底抽薪,反将一军,这时若惩治他倒显自己气量不足。

    “少把自己类比大才,有你这般的徒弟,也不知是老夫福气还是祸事!”

    随着秦牧文的话,谢灵均顿时喜笑颜开,他之前便有猜测,没想到果然应验,只不过为何这些人都觉得好胚子就需要打磨,越好便要越用力的打磨?

    非要将所有的棱角磨平,磨得圆润爽滑才算完成?那打磨出来的不是美玉,而是面团!

    但这样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毕竟之前可以有怨气,现在秦先生以收自己为徒,那就不能再怨了。

    不知不觉谢灵均以跟着秦牧文走进了书院的内院书房,亭台瓦舍应有尽有,很难想像这是山上的建筑,当初建设需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才能在这山顶上的院落修建的如此精美。

    “边上是藏书楼,你以后便要常常出入,这里是书房,也是为师给你讲学的所在,每日还有课业留下,当然,其他先生的讲学你可自去听将,但为师的课业不能落下,知晓了吗?”

    谢灵均躬身道:“学生知晓!”

    秦牧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有点学生的模样,其实在他心中对谢灵均的表现非常满意,门下曾有有多少学生,但哪一个不是恭谦有礼,唯他一人敢于和自己争辩,甚至是耍手段。

    若是调教的好,必然能成大器。

    但他并不知,这只是他的想法而已,在谢灵均眼中这更像是一场学术之间的交流,是他所熟知的文化与这个时代文化的碰撞,而文化的碰撞必然会出现摩擦和新的认知……

    很快,秦先生的教育方式便给了谢灵均当头棒喝,儒学的博大也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要是谢灵均觉得吃不准的,或是生涩的内容,到了秦先生那里都会得到最完美的解释,自己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的道理,在秦先生这里都能被信手拈来,他感觉自己被掉打了,而这或许就是文化的沉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从《论语》第一章《学而》开始,秦先生便正式开始了他的讲学,其中内容与谢灵均原本的认知存在极大偏差。

    这是基础,好似没必要从头学起,谢灵均将自己的理解快速说出,谁知却迎来了先生的批评。

    秦牧文皱眉道:“此文乃论语开篇所在,入道之门,积德之基!以圣人所处之先秦,各家学说皆存于世,故你的理解并非妥善,“学”者,学说也,非“研习”也,故你对此篇文章之理解乃大谬。”

    谢灵均微微一愣,按照先生的说法,这篇经典完全变了意思。

    秦牧文一只手放在身后,缓缓踱步:“吾之学说,若被世人所认可,那便欣喜;退一步,若是没有被认可,却有很多人赞同,纷至沓来与吾论道,吾亦乐也;再退一步,即使不被认可,世人也不理解吾,吾亦不怨,如此,不就是君子之行吗?”

    谢灵均咽了一下口水,如果这样翻译,虽与自己的认知大相径庭,但却更加符合那个时代的环境,甚至更为妥帖。

    而后世人直接将“朋”当做是好友,用明面上的意思来理解圣人的经典,这便有些刻舟求剑的意味了。

    此时他看向秦牧文的眼光彻底变了,果然是大家,简单的一句话便让自己醍醐灌顶,对习以为常的儒学经典有了全新的认知。

    只不过这才是刚刚开始,儒学之路其修远兮,终究要上下求索的。

    从这天开始,谢灵均的生活又变得规律起来,到书院上课,与康褚二人丰富课余生活,顺便再与柳正怒目而视一番,顺手解决一下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卢佾,生活便是如此有趣且安定。

    直到县衙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