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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公子王孙农事忙

    在华夏的土地上,无论历史如何流转,无论王朝如何更迭,农事却从来没有变化过,就算你是皇帝也要下地亲耕,这是华夏先民对食物的尊重,也是他们对赖以生存之物献上的祭礼。

    尊重粮食就是尊重生命,这一点毋庸置疑。

    “乞巧立秋两相连,秋收过后快耕田”,田地里的孩子咬着空空的麦秆在地上飞快的奔跑,一边唱着儿歌一边给他们的亲人送来晌午饭食。

    这时的谢灵均才恍然明白,前几日依云带着俩个小丫头在自家小楼上在干嘛,原是在乞巧,向那天宫中的织女星献祭,乞求智巧,以让她们获得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

    也难怪这几日吃是反复蒸了几次的巧馍馍,回想起那些变形的巧馍馍,谢灵均觉得如果天上的织女能瞧见,恐怕不会给这几个丫头许以良配……

    作为主人家,也是要亲自参与到秋收之中的,只不过谢家庄子里全都用上了掠子。

    相较于传统的镰刀,掠子的收割速度很快,但对地形却有要求,对使用者的技巧也有一定要求,非是有蛮力便能用好的。

    只不过在佃户,部曲亲眷在地里收割时,谢灵均却饿着肚子的站在田边与卢佾对峙。

    “不过是些麦子,你这是作甚?!”马背上的卢佾居高临下俯瞰谢灵均,他不明白昨日还邀请自己前来谢家庄的谢灵均为何在见到自己后怒火中烧。

    谢灵均指着卢佾的身后如同被野猪冲撞过的田地愤然道:“虽是世家子弟,却也该知晓农人不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什么叫粒粒皆辛苦?!就算不知,魏武帝割发代首的因由你也不知?!士卒无败麦,犯者死!”

    看着跳脚的谢灵均,再看看身后一片狼藉的农田和围拢过来的佃户,卢佾翻身下马奇怪的看了谢灵均一眼便对身边的侍女道:“去打问下,这是哪一户佃农的土地,赔钱谢罪。”

    随着卢佾的话,边上的人群炸开了锅,没想到这也能赔钱,世家贵公子别说是在田地里跑马,就算是把田地踏平了也无所谓啊!

    一个妇人被自家男人推了出来便搓着手狂喜道:“这位贵公子,是奴家的地,奴家的地!十贯钱如何?”

    卢佾看了看她笑眯眯的问到:“十贯钱够不够?若是不够本公子还有!”

    那愚妇满喜色,连带着边上看热闹的佃户和部曲亲眷也跟着大为震惊,十贯钱足够买下被糟践的田地了,那妇人的丈夫更是满脸涨的通红,本就是一时讹诈的买卖,没想到真能成了。

    “你就不要想着揶揄人家,一贯钱便好,全然够赔偿的了!都是地里的幸苦人,何必如此?”谢灵均微微摇头,从卢佾冷笑的表情便能看出他已然动怒。

    就算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也不可能不知道十贯钱的价值,何况这些接受精英教育培养起来的人,真的会看不出这是在讹诈?

    相比于十贯钱的损失,卢佾肯定更在乎颜面,万万不会轻饶的。

    “谢兄如何能这么说,他说十贯钱,我便赔付十贯有何错处?”

    “非要拿出十贯钱来让人家家破人亡?”

    卢佾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道:“是他讹诈本公子在先!”

    “蕞尔小民,何必计较,再说是你有错在先,又不是人家故意设局讹你!”

    随着谢灵均的话,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卢佾要干什么,那妇人与她家男人顿时惶恐的捣头如蒜,连钱也不打算要掉头便跑。

    事实上在世家门阀眼中,他们这样的佃户连蚂蚁都算不上,就如同一粒尘埃,掸掸衣袖的功夫就能将其抹杀。

    随着这段小小插曲的结束,谢家的农庄再次恢复了忙碌,有部曲亲眷帮忙再加上掠子的协助,收割的速度是惊人的。

    谢灵均虽然是主家,但也要象征性的下地劳作,干点农活,这是谢家从老太爷开始便传下来的规矩,用福伯的话说:“老爷当年在东都为官,回家探亲时还亲自下地翻土!”

    有这句话,谢灵均就不好偷懒,只能继续挥舞起锄头翻耕土地,没错,在农人的世界里就没有什么农忙农闲,有的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地上的农活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只有多少的区别。

    秋收过后,粮食需要晾晒,土地更是要勤收拾,就像做事一样,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了,等真的开始种庄稼的时候便能事半功倍。

    不过卢佾并未嘲笑谢灵均在田里的模样,反而将裤脚卷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帮着扶犁,福伯在边上瞧见便微微点头,这位河阳卢氏的少主并不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也更符合世家公子的模样。

    无论那个家族,都需要在田间地头寻个几亩地代表主家的一亩三分,每年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也必须参与,连帝王家都无法例外的事,何况那些传承了不知多少年已将这些行为礼仪刻进骨子里的门阀世家。

    谢灵均以是官身,本打算仗着脱离白丁的身份免去这份劳作,谁知他还必须身体力行,谢灵均感觉自己下地之后就变成了一头老黄牛,往死里出力气!

    不出不行啊!双脚在泥泞的地里抬不起来,锄头也需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才能翻耕土地,想要偷懒?根本没有可能!

    “少爷,人糊弄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可不敢在翻耕上偷懒,否则明年佃户们的地里都是满穗,咱们家的地里可就稀疏的丢人了!”

    福伯带着斗笠熟练地使用木耙子将要翻好土给耙一遍,不时的将大块石子给扔到田边,而卢佾也是轻松的便能在土地里穿行,在他面前谢灵均更像是一只只会用蛮力的牛犊子。

    一亩几分的地哪里需要耕牛,谢灵均便成了拉拽铁犁的牛,卢佾在后面扶犁还是不是的吆喝,就差那把鞭子抽打他了。

    晌饭吃的是依云,依水和小奴捏的馍馍,虽然造型不好看,但味道却是一样的,得益于今年丰收,谢家的田地收获都是不错,佃户们的脸上也没有忧愁。

    短暂的喜悦让他们忘记了生活的不易,不时传来妇人叫喊和汉子的笑声。

    “过几天你陪我去趟县城,康褚两家同时请我去议事,也不知是个什么由头,大抵是三家合商的事情基本就要铺开了。”

    谢灵均将像蛤蟆又像乌龟的馍馍给塞进嘴里,吃上一块腊肉便对依云说道。

    “他们要投献产业?”卢佾在边上想都不想的便开口。

    “投献?”这个词谢灵均当然听说过,就是那些有土地的自耕农把自家土地献给不用缴税的大户人家,从而减轻赋役。

    只要投献给宽松的世家门阀,每年夏秋两税缴纳的佃租要比朝廷的少,最重要的是还能避免受到太重的徭役,算是便向的实现了轻徭薄赋,在这个行为中,世家门阀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而自耕农同样收益,唯有国家受到了损失,但这是法律所允许的。

    至于商人投献谢灵均还是第一次听说过,但作为官宦之家出来的贵女,依云看了一眼卢佾便笑着在边上为自家少爷解释道:“少爷有所不知,不光土地能投献,产业同样也能投献,只不过商贾不是为了避税,而是为了寻找靠山避免被世家门阀给吞掉!”

    谢灵均挠了挠头:“就算强占也需巧立名目,岂能堂而皇之的霸占人家的产业?”

    依云摇了摇头,看来自家这位少爷对于世家门阀的规则并不清楚,见卢佾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便不自觉的向谢灵均身边靠了靠道:“少爷,强占当然不行,但却能巧立名目,巧取豪夺重在“巧取”。

    世家门阀的手段不光是大家族的身份,更是权利与地方势力的纠缠,商人想要卖出货物就不可能在一地之内经商,就算只在当地做买卖,只要被门阀看上了便绝无宁日。”

    “我还是把世家门阀想的简单了些……”谢灵均不禁感慨。

    边上的卢佾冷哼一声:“门阀之家势力庞大,跨州连郡,只需要一句话便能在商贾的所经之路上道道设卡,就你有万贯家财也消受不起。

    康褚两家此去邓州求得酿酒的牌子,必定会将酒水送去,而你谢家“吓煞美人”可谓独一无二,岂能不被其他世家所看上?

    走漏消息是必然,说不得已经有人上门强要去了!就算是南阳县数一数二的商贾豪绅,在世家门阀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两家慌了神才不得不寻求你庇护,而你家最值钱的不是南阳谢家这个名头,而是陈郡谢氏这块招牌!”

    谢灵均不是傻子,在这个商业蒙昧的时代,官权力至高无上,而康褚两家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人家看好的东西,猪养肥了就要出栏,可以宰杀吃肉,康褚两家现在就是出栏的生猪,自己给出的酿酒之法以及三家合商就是给他们两家贴上的最后一块秋膘!

    “怀璧其罪啊!”

    谢灵均苦笑着摇头,将手中的荷叶鸡给拨开,分给边上等待许久的俩个“馋猫”,又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卢佾和依云道:“还是大家族来的好,虽说我这个嫡出子在谢家算不得什么,但好歹也是正经的嫡出身份,借本宗的名头可以,可就怕这名头不能白借,倒时反是害了人家。”

    卢佾用袖子遮挡住嘴这才开始吃鸡腿,虽说刚从地里出来,腿上还粘着烂泥,但他往那一坐,举手投足之间便是公子王孙的做派,正坐的无比优雅,反观谢灵均就更像是山野之人逍遥自在。

    卢佾的眼睛弯成月牙:“这是好事,若本宗过问,至少你能提前与本宗打上交道,无论是对你的仕途或是逐鹿试皆有好处,至于你担心的……难道你怕吗?”

    谢灵均惊奇的看了一眼卢佾,随即笑道:“这倒是!”

    他从来就没担心过本家过来巧取豪夺,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老爹的死更是对本宗的莫大贡献,若是本宗派人来,那就好好的说道说道。

    这些年为何从未援助过南阳一脉,自己没找过去便以是客气,还敢来寻自己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