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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孩童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宽大的堂舍,整齐的书桌,门头上是一块“资善堂”的牌匾,这便是谢氏宗学所在,宗族开蒙育学之所。

    每年夏至本宗亲眷皆会送孩童前来入学,而文德先生必会以礼相待,开篇之文便是对仗押韵,且含大理的《千字文》。

    虽宗学难进,但只要进来,那必是本家宗亲的重要血脉,不过各房心尖尖上的孩子,在这里却要受到最严苛的教育。

    孩子在家无论多么纨绔,在这里都需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因为谁都知晓,在资善堂中被文德先生打了,就和没打一样,没有谁家父母会为被打的孩子出头,反而会同先生一样再来顿排头……

    谢氏宅邸大若园林,资善堂外小桥流水,松竹照壁,就连地上的碎石小径亦是满载文雅,名卉异石环顾左右,高大的树木投射下一片的树荫。

    而一块巨石上华服少年锦衣横卧,在这难得的树荫之下贪凉,以到了就学的年纪,可偏偏没有进宗学,往来仆从侍女但凡瞧见他的就没有不快步离开,嘴里还要说一句“二房少爷又发傻劲了!”

    当然这也不是全部,有些内院侍女却会身穿薄纱,将自己的身材完美暴露出来并刻意接近,身穿薄如蝉翼的纱衣,面带羞涩的微笑但行为却颇为大胆,靠近华服少年不说,还将井水中冰过的饮子奉上,高高举起的胳膊将要完美的身材暴露的更为淋漓尽致。

    “小郎渴否?”

    华服少年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树上的枝条全神贯注,嘴中念念有词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仿佛这枝条都要比娇媚的侍女更为动人。

    待其手臂酸麻才瞧见少年笑嘻嘻的看向自己,就是不伸手,侍女忍不住啐了口:“真是个傻子!”说罢便要转身离去,谁知身后传来声道:“你的胸围子掉了,若是被管教嬷嬷瞧见,怕是会被打死!”

    侍女的脸色顿时更家难看,不由得加快脚步。

    “晗春姐姐这是又在白日里发癔症,谁不知这长房小郎最是容易接近,却又最是不解风情,原本浪荡性子,摔了马后勉强捡回一条命便痴愚如此?想攀上他可是不易,谁且愿被纳入长房就守活寡?”

    “守活寡又如何?能攀上谢氏长房便是出头之日,试一试总比被当作玩物送人来的强!”

    晗春伸手探进纱衣将胸围子向上提了提,脸上满是不屑的瞅了眼横卧的少年又道:“也只有这傻子我们才有出头的机会,一旦有染,以长房王氏大妇的性子,必会给我等一个好归处,就算他是傻子又如何?照顾他总比去迎奉那些暴虐的嫡出子要强,听说三房那位差点没把明月给打死,你们想去侍奉那浑人?”

    一提三房,几女脸色瞬间苍白,不由得点头附和:“姐姐说的是,傻子就傻子,总比去往三房要强!”

    巨石上横卧的少年瞥了眼叽叽喳喳的垂花门,不由得低声一叹,声音也变得清晰:“旧时王谢堂前燕,不入寻常百姓家!门阀居然没有衰落反而壮大若斯,真是奇怪啊!”

    准确的来说华服少年“不是本人”,就像游戏账号被另一个人登录一样,本是医生的他一辈子碌碌无为,活了大半辈子不出风头,也不知怎的居然脑袋一热就冲进火场救人,现在想来大概是自己在评职称中受挫……诶!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全然是幸存者偏差,醒来之后的他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这个叫谢灵均的华朝纨绔身上,并且他和自己恰恰相反,从奔驰的马背上坠落时摔到了头。

    所以他的理解是,这货硬件没问题软件坏了,自己软件没问题硬件坏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在这幅身体中醒来,而眼下的历史却与自己熟知的历史相去甚远。

    隋朝之后本该是唐朝,可在这一时空却没有“天下来朝”的盛世帝国,陇西李氏到是有,只不过没有了那些璀璨如星般的人物,并且陇西也非李氏一家独大,整个中原世家门阀林立,互相之间常有争斗。

    隋祚以息,历史的车轮本该向又一个大一统前进,却因那些不世豪杰的消失变成了世家门阀天下混战,没有“盛唐”,自然也没有“弱宋”,数百年间的混战造就了这片土地上的另一番景象,南北对立。

    以燕云十六州为基的兰陵萧氏率领北方门阀国祚大华,所辖之土南至渭水,东至山东,占据了传统意义上的北方故地;而以金陵为基的河内司马氏国祚大邺率领南方门阀分庭抗礼,两国看似各有君王,可实际上却仍旧需要依靠门阀的力量才能维系统治。

    隋后数百年的历史就是一篇混乱到史书都无法赘述的乱世,只是在这两大王朝的恐怖平衡中,天下才迎来了短暂的太平,不过双方之间依旧剑拔弩张。

    而自己所在的正是号称延续自魏晋的陈郡谢氏,就算历史学的再不好,他也知道魏晋门阀中的“王谢”有多牛逼,淝水之战以少胜多让谢氏一举成名。

    门阀社会位同诸侯,不光有自己的部曲私兵,还有家将门客,土地更是不计其数,就谢氏而言整个陈郡的土地几乎都是自家的,这其中还包括了周边的土地,农业商业几乎都被垄断在手中,这不是诸侯是什么?

    作为医生谢灵均是冷静的,尤其是急诊科医生,重生之后想要不露出马脚很难,所以他的策略便是……装傻!

    一个伤到脑袋的人突然之间变得有些傻,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是吗?

    傻子可太好了,尤其是身份尊贵的傻子,那简直是过上了上辈子做梦都在想的生活,躺平!彻彻底底的躺平,顺便还能打听出各种消息。

    而在知晓自己的身份后,谢灵均便开始感叹,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天生就是骡马。

    这小子可谓是含着金钥匙来到这世上的,兰陵萧氏为稳固萧氏的天家之位,与世家门阀皆有盟约,家主得赐公爵,嫡长子得赐侯爵,以此为系,万世不移。

    祖父谢承儒为北华大名鼎鼎的康乐公,父亲谢善安虽是二房却是嫡长子,自然为康乐侯,谁知在谢灵均出生前他便意外身死东都。

    因是遗腹子的关系,便宜老爹的爵位自然而然的到了他的头上,世家门阀长幼有序,血统身份更是与生俱来,嫡出庶出如同天壤之别,所以无论谁人反对,康乐侯的爵位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这个孩童身上。

    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死了,所以谢灵均从小便缺乏管束,加之谢氏的宗族放纵,对这小子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

    也正因如此,才会出现刚满十岁的孩童在街市上纵马狂奔而后坠马的桥段,就算谢承儒后悔不该纵容孙儿,但依旧扑杀了所有跟随在侧的仆从。

    可能是“爱之深,责之切”,坠马之后谢承儒便一次也没有见过自己,并且这些天谢氏家宅中一直流传着侯爵之位要重新分给旁人的小道消息。

    时间关系,收集到的情报也就这么多,但已经足够了,这小子除了花天酒地外其实也不比自己更了解这个时代,太过详细的收集消息很可能会真的露出破绽,应付一个“亲妈”王氏已经够他受得了。

    “谢灵均!!”

    本打算继续消化这些天装傻收集到的消息,谁知恼人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不是同你说过以后不得踏足芙蓉园吗?这是我的游园你来作甚?!”

    气急败坏的胖小子从垂花门下急冲冲走来,一身的上好蜀锦配上玉带和脸上的油腻模样,只能感叹白瞎了这么好的衣服,来的路上还不忘在侍女的身上摸一把,惹得娇声连连,这货之所以要这芙蓉园就是因为这里侍女多的缘故吧……

    不用看都知道他是谁,谢少孙,谢氏三房的嫡子,年纪虽小却为人酷毒,仗着自己是嫡出子的身份在家中为非作歹,殴打仆从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不知为何现在居然学着纨绔们的做派开始凌虐起侍女来,这就不是品德问题,而是没有人性。

    人天生就会有一种怜悯心,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而这恰恰又会矛盾的给人带来一种快感,越是瞧见值得怜悯的一幕,便会有欺辱的冲动,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

    一旦把这种怜悯的快感用来满足自己,那这个人就一定是个变态,所以常常会出现一些人通过凌虐他人或动物来满足自己这种行为,且和年岁无关。

    “和你说话呢!聋了?摔坏了头,把耳朵也摔坏了?!傻子!”

    谢灵均却不为所动,傻子怎么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气急败坏的少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谢氏号称“雅道相传”,为望族“德门”,家训中就有一条“友兄弟,敬长上。”

    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辱谢灵均这个长房兄弟,谢少孙自己也少不了吃排头,他倒是也不傻,冷冷的走了过来道:“傻子,再不动我便把你推进水里去!”

    夏日里艳阳高照,古人没有空调,溪边流水,树荫凉石,还有哪比这更更适合避暑纳凉?快要被这炎热天气逼疯的谢灵均可不打算让位。

    横卧在巨石上的谢灵均拍了拍手笑道:“水里好,水力凉快的很!去水里,去水里!”说完便起身准备宽衣解带。

    倒是边上的谢少孙不干了,猛地拉住他又用力推开道:“这梅溪是我的,你凭什么下去游水?要去游水也该是我去!”

    说完便开始宽衣解带,小小年纪三层五花实在是有碍观瞻,谢灵均可不打算让自己一个人眼睛受损,瞧见仆从皆在垂花门外,便将地上的衣物收拾起来顺便冲着谢少孙喊道:“你游水,我帮你看衣服!”

    夏日的溪水并不冷,谢少孙肥胖的身体在溪水中哆嗦一下,看了一眼抱着他衣服的谢灵均不屑的嘀咕:“傻子就是傻子……宅院里谁敢动我的衣服。”

    游的酣畅的胖子全然没有发现谢灵均在收拾他的衣物时夹带上了“私货”,就比如树上的绿刺蛾的幼虫又叫“毛辣子”,或是几只蚰蜒,这东西可厉害了,最喜欢钻洞,嗯,应该放在裤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