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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爷孙相谈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暖亭中的谢灵均全然没有世家贵公子的模样,躺在席居上斜斜的靠着暖亭中的木屏,脚也不安分的翘在一起,手中牵着一根麻线不时的撇着外面的动向,惬意的很。

    虽然没有吃饭,但带来的糕饼已经足够果腹,甚至还有很多,先苦后甘的茶水配上这些甜甜的糕饼倒是不错,可惜若是有一顿烤肉便极好了。

    所以他便用暖亭中的炒米做诱饵,拿了斗笠做陷阱用竹枝撑着,只要有贪吃的鸟雀落下来,那不好意思,自己便有烤鸟吃了!

    初春本就没有什么食物,很快天上的鸟雀便被这些香香的炒米所吸引,为了让炒米更香,谢灵均甚至还加热过,果然效果不错。

    瞧见一只麻雀呆头呆脑的跟随米粒进入斗笠之下,躺在席居上的谢灵均一动不敢动,见它的身体完全被阴影所笼罩这才猛地扯动麻线,斗笠不断的挣扎,而他则愉快的赤着脚便冲了过去!

    事实证明麻雀的脑袋是很小的,就算看到同伴被捕捉,就算看到谢灵均再次架好陷阱,但在香香的炒米诱惑下,它们便再次来“送人头”。

    对于谢灵均这种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捉麻雀简直手到擒来,吃麻雀更谈不上残忍,绑住腿的麻雀在地上摔晕备用,转过头便去烧热水准备给这几个倒霉蛋褪毛……

    虽是初春,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老天仿佛要在这倒春寒中下一场大雪来证明冬日并未远去。

    灰暗的天空中一道白色的“闪电”悄无声息的滑过,再临近地面的一瞬间猛地展开翅膀减速,同时探出锋利的双爪死死扣住地上的麻雀继而猛扑翅膀凌空飞起。

    噗啦,噗啦……

    扇翅的响动终于惊醒暖亭中烧水的少年,光着脚便冲了出来指着天空叫骂:“该死的扁毛畜生,下次再来有你好看的!”

    谢灵均万万没想到那死鸟居然在和自己打游击,刚刚伏击自己的战利品未果后,居然绕了一圈后又杀了回来,速度极快以至于根本没看清到底是个啥玩意!

    看着地上少了一半的战利品,谢灵均立刻行动,免得夜长梦多,还是早些烤了的好……

    有清茶,有烤鸟,有糕饼,再靠着暖暖的碳盆美美的睡上个午觉,整个人生都完美了,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自己起身。

    午后的阳光非常好,虽然这场倒春寒依旧冰冷,但并不能妨碍太阳散发着它的光芒,懵懵懂懂中醒来的谢灵均头也不抬的伸手摸索小几上的茶盏,很快便有一人递了过来。

    “多谢。”

    “睡的可好?”

    “极好!”

    谢灵均想也不想的开口后便悚然一惊的坐起,待瞧见来人顿时睡意全无。

    对面的谢贤略带狡黠的看向他笑道:“嗯,应是极好的,喝了这苦涩之茶还能安然入睡,你可谓是心宽体胖之人啊!”

    “孙儿向来没心没肺。”

    谢灵均立刻露出羞涩的笑容,随即整个人都显得纯真起来,毕竟谁能抵挡住一个六岁孩子的卖萌?

    谢贤愣了一下,但随即仰天大笑:“你这孩子,哈哈……当真是狡猾的很,难怪周德那老倌说你揣奸把猾,狡计百出,看来确有因由!不错,不错!”

    被便宜爷爷点破,谢灵均也毫不脸红,这是他上辈子早已练就的本领,尤其是在谢贤面露笑意的时候他便知晓这个交流并不多的老人没有真的生气。

    按理来说谢贤身为谢氏的大家长,威严自不用说,无论是谁见了都要畏惧三分,瑟瑟发抖,可谢灵均却全然没有恐惧之感,甚至能同他玩笑似的对话,这让他很是意外,也觉有趣。

    看了看地上的骨头渣子,微微一笑道:“吃的烤雀儿?味道如何?”

    “大父来的晚了些,否则必能品尝美味,清茶如何?”

    “清茶?嗯,名字到是颇为贴切,苦涩中带有回甘,让老夫颇感意外,你二房平日皆是这般饮茶的?”

    谢灵均摇了摇头:“母亲不喜茶涩之苦,回甘滋味非是人人都能中意,茶如人生,人生如茶……哈,那什么,孙儿狂语……”

    瞧见谢贤惊诧的模样谢灵均才发现在这个老人面前自己根本伪装不了,不是他不想,而是对方的眼神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逼得他难以把自己当作孩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刚刚还看上去人畜无害,蔼可亲的老人,在一瞬间便给了自己强大的压力,这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压力,就像当初他在医院里见到的某位高官一样,虽然不想承认,但就是不得不认清现状。

    虽恼火,但却并没有什么卵用,谢灵均知道自己装不下,便也只能面对谢贤审视的目光,继而坦然一笑。

    谢贤倒是觉得惊奇,自己这个嫡长孙从出生开始除了顽劣了些其他地方并不出挑,现在看来恐是自己寻常对其留意的太少。

    今日本想在林鑫小舍用茶,未曾想竟瞧见他在这里悠哉自在。

    躲在月亮门后看了许久,非但没觉得这孩子顽劣,反倒是有趣又聪慧。

    谁家六岁的孩童竟能想出请君入瓮的法子,设下陷阱捕捉鸟雀,一开始以为他的捉雀儿玩耍,没想到竟是为了烤着吃了!

    那香气,自己都有些动心,遂前来查看,谁知他吃了烤雀后还在暖亭中睡了一觉,真是愈发的有意思,哦,对了,还有那独特的清茶,确有回味之感。

    最有趣的还是被自己识破后,这小子居然装起纯真,根本就不像是个六岁的孩童,而像他这样的人在东都城中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吧?

    谢贤对这个孙儿愈发满意,笑眯眯的对谢灵均道:“均儿,最近在读什么书?”

    “孙儿读到《左传》庄公三年。”见爷爷考校自己的学业,谢灵均不敢怠慢。

    而谢贤却惊诧的瞪大眼睛看向他道:“你以读到《左传》?!如此说来《世家杂字》已然读完了?!”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读左传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才刚刚学完《世家杂字》才是,谢灵均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谢灵均认真的点头道:“是,《世家杂字》已然读完,其中多为世家规矩,娘亲早早就教过的,而《左传》太多,太难,孙儿还在边读边学。”

    “为何先读《左传》?文德先生没告诉你先从四书五经开始,先《大学》而后《论语》,继而《孟子》最后《中庸》?此四书之后才是《诗》、《书》、《易》、《礼》、《春秋》等五经……”

    面对谢贤的考校,谢灵均从容不迫道:“孙儿想先明史知更替,《左传》为先秦世家经典,亦是儒家经义……”

    谢贤再次被眼前的孩子所震惊,谁家六岁的孩子能够有这般独到的见解,能读《左传》已是不易,却还能明白读史明义的道理,这简直是逆天。

    知道自己这个孙儿不凡,却没想到有这般惊人的表现,才情是一回事,读书做学问又是另一回事,今日的谢灵均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也难怪周德那老货把他当作宝贝疙瘩一般守着。

    瞧见爷爷震惊的模样谢灵均非常满意,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既然谢贤在气势上压制他,那自己必须做出反击,现在看来结果非常理想。

    事实上他之所以读《左传》更多的还是觉得有意思,相比与《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这些个四书五经,他更喜欢讲故事一般的史书,左传之中有着大量的成语典故和曾经学过的内容,读来简单易懂,更容易理解。

    什么退避三舍,言归于好,魑魅魍魉,狼子野心,外强中干,表里山河,这些都出自左传,而上辈子他便已接触过左传中的经典内容,比如“烛之武退秦师”,这就是最经典的博弈论和利益交换。

    谢灵均很快便进入状态,把自己读《左传》中遇到的不明白,或是不理解的文章拿出来请教谢贤,一方面是在证明自己真的读书,另一方面则是在表达自己的聪慧,在世家门阀之中,只有崭露头角才会得到真正的重视,就算精英教育之下,世家门阀内部的竞争也很激烈。

    对于孙儿的疑问谢贤非常乐意解答,同时心中愈发的震惊,倒不是谢灵均的年岁小,而是这一切太过离奇,谁能想到自己竟同一个六岁的娃娃相谈甚欢,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全然忘记对面坐着的不过是孩子。

    显然,谢灵均的智慧和能力已经能让别人忘记他的岁数,这只能用天资卓绝来形容,谢贤心中有了更大的想法,随即看向他道:“均儿,可愿离开娘亲去往东都求学?”

    “不愿!”

    谢灵均想都不想的便拒绝了这个想法,自己才六岁,虽然心理成熟,但对于谢氏和当下的时代还并不了解,此时母亲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谢氏宗族的二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舍弃这些前往遥远的东都求学?

    疯了吗?!

    谢贤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谢灵均居拒绝的如此干脆,随即皱眉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东都乃北华国都,学问比之谢氏只多不少……”

    话没说完便瞧见谢灵均用奇怪眼神看向自己道:“大父,宗学的书我还没读完,就算夜以继日的学,到我加冠之龄时也只是冰山一角吧?何况文德先生乃是北华有名的大儒,我不同他学,还要同谁去学?”

    “这……学问不光是在家中读书那么简单,还要学习处世之道,你为谢氏嫡长孙,不可能永远躲在家中读书,还需负担起谢氏宗族的责任。”

    “那也需等我长大成人才是啊!”

    谢灵均觉得眼前这个爷爷话里有话,什么前往东都求学,什么学习处世之道,根本就是在骗小孩的话术,而根本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送去东都,所以他果断否决。

    至于责任,一个六岁的孩子有什么责任?给这忽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