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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上品无寒门

    周信向来不喜欢攀附权贵,此番前来琅琊王府皆因诸葛太妃请求。眼下见这府兵葛孟如此势利眼,对琅琊王司马睿的好感顿时打了折扣。

    当他听到琅琊王司马睿上朝后,于是念头一转便顺手将那块玉牌和书信递给年长家丁,吩咐道:“既然你们王爷不在府上,那这块玉牌和书信你就替我交还给他吧。你们王府的门槛太高我算是进不去了,我在这大门外交给你也算是合时宜了!”

    “公子,这可使不得!你是贵客,这玉牌和书信还是由你亲自交还王爷的好,不然王爷知道了肯定要责怪我等办事不利。”靳大摇着双手连连推辞。

    周信哪里管他,将那玉牌和书信往靳大手中一塞,回过头来对葛洪道:“小仙翁,咱们还是赶紧走吧。等下咱们这骡子要是在这门前拉屎拉尿了,那时只怕想走都走不成了!”

    葛事听周信话中有讽刺之意,心中甚是不满却也不敢出言相讽,只得待他二人走远后才恶猛猛在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什么玩意儿,不过是南方来的两只貉子罢了!”

    靳大听了唉叹一声,摇着头将那玉牌和书信放入怀中。

    周信二人手牵瘦骡,漫无目的地沿着白虎大道一路向东。此刻齐万年已被孟观押解入宫,街上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是以白虎大道上再无刚来时那般拥护。

    周信二人安步当车,牵骡在街上观赏洛阳城的紫陌风华,倒也甚是惬意。不多时,他们又转回宫城南门午台门前。

    周信远远望见一名太监手持皇榜从午台门中走了出来,紧接着一群士子哗的一下围了上去,将那太监身前围得水泄不通。

    “让开让开,都给咱家让开。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呢,怎么把路都给堵了,简直是斯文扫地!”那太监一边叫着,一边命宫城禁军推开围堵士子,然后将皇榜挂在城门右侧的一块朱红色木匾上。

    士子们又呼的一下围了上去,对着皇榜上的文字指指点点,现场一片喧闹。

    “有了有了,这次终于有我的名字了……”一名头发斑白的士子兴奋不已,竟原地打转起来。

    “唉,这次还是没有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没中榜的一名士子唉声叹气。

    “怎么搞的,这次又没我的名字,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榜……”一人尖着嗓子喊着。

    “唉,十载寒窗苦读,次次榜上无名,这难道就是我的命……”另一人语带哭腔。

    东汉末年,世家大族结党为亲把持天下察举选官之制,使寒族几乎出头之日。魏武帝曹操唯才是举,拔擢诸多寒族之士为已所用,遂得挟天子以令诸侯。魏文帝曹丕为打压世族,更是纳尚书令陈群谏言废两汉四百年察举选官之制,改行九品中正选官新法。

    九品中正制由各州郡大小中正对推选之人进行品评,将之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品级,呈交吏部后根据才能授予相应官职。因吏部多在立春之日放榜公示,因此九品中正榜单亦被称之为春榜。

    其后晋武帝司马炎代魏建晋,为笼络天下世家大族,便在太学之外增设针对五品以上官员子弟的国子学,更另设专门针对国子学与太学的士子品评榜。因士子品评榜放榜之日多在立秋,因此又被称为秋榜。

    此时正逢立秋放榜之时,是以洛阳城中的士子争相前来围观放榜。

    周信对洛阳城中宫门放榜一事早有耳闻,今日恰逢其会少不得想要去看下热闹。

    他将瘦骡缰绳往葛洪手中一塞,嚷道:“小仙翁,金榜题名也是人生一桩美事,我要去看下金榜上有我江东小周郎的名字!”说罢不待葛洪答应,便矮着身子往人群里面挤去。

    周信身形瘦削动作敏捷,又不顾身段一味往里钻,一眨眼功夫便挤到了金榜前。他眼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名字,不要说他自己的名字了,就连一个认识的名字都没有,不由得大感失望。

    周信正待要转身出去,却听身后一人说道:“奇哉,怪哉!金榜一百零八人,国子学占了十之七八,太学院不过十之二三。难道天下饱学之士,都尽在国子学不成!”

    周信朝那人一看,但见那人年约三十,宽额浓眉神性疏朗,身穿青色士子服,左领处绣有银白色兰花——银兰。

    儒家讲究温、良、恭、俭、让,十分推崇品行高洁,是以对生性高洁素雅的兰花格外推崇。太学院的士子们便将银白色兰花纹在青色士子服左领作为标识,称之为银兰。国子学设立后,为了区别与太学院不同,便着赤色士子服,绣金色兰花在左领,称之为金兰。

    周信见此人衣上绣有银兰,便知此人是太学院士子。他早听说过太学院与国子学士子们的“金银兰之争”,眼下见这人公然抱怨秋榜不公,料想那些国子学士子们只怕不会善罢干休。

    果不其然,一名领上绣有金兰的瘦高士子走上前来,对这人笑道:“我还以为是谁这么酸呢,原来是你李含啊。这也难怪啊,你的酸腐我皇甫商可不是第一次见识。”

    说罢,他又指着李含对在场众人介绍道:“我来给大家郑重介绍下,这位公然抱怨秋榜不公平的,正是区区在下的陇右同乡李含。昔日我降下身段好心与他交纳,却在他面前吃了不小的闭门羹。因为他过于酸腐,乡党之人称之为‘酸李’。大家不信的话,可以闻下他身上到底酸不酸!”

    “酸李?怪不得说话这样酸溜溜的!”领绣金兰的国子学士子听罢纷纷大笑,对李含上下指点。

    “皇甫商,你是吃屎了吗,怎么嘴巴这么臭!”绣有银兰的太学院士子群情激愤,想要上前去为李含受辱打抱不平。

    李含面色平静,先是拦住想要冲上去打人的太学院士子,继而转身对皇甫商拱手道:“原来是皇甫兄!看皇甫兄神采飞扬的样子,多半是此番已经金榜题名了?”

    皇甫商将头一点,得意地道:“十载寒窗苦读,才得今朝榜上有名。怎么了,李兄你听罢想必会羡慕妒忌恨吧!哈哈哈哈……”

    “那倒不会。令兄皇甫重是秦州刺史,你皇甫商能榜上有名,那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李含语带讥意地冷冷望着皇甫商。

    “李含,你血口喷人。我兄长是秦州刺史不假,但我能够中榜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你如果有真本事,自然能够‘锥处囊中,脱颖而出’,让你的名字出现在这金榜之上;你如果有真本事,即便你自己不是士族,你也可以让你的后人成为士族。关键是,你有这个真本事吗?”皇甫商年轻气盛,被李含几句话语气得跳脚起来。

    “是啊,我没有真本事,而你凭的全是自己的真本事。”李含语带悲愤,脖上的青筋因激动胀起,几乎要冲破肌肤束缚。

    他努力使自己平复情绪,然后指着在场身穿红衣领绣金兰的国子学士子们,大声说道:“还有你们这些国子学的学生们,你们凭的也都是自己的真本事,所以你们不是今年便是明年,定能在这榜上占有一席之地。

    你们这种一定能够上榜的真本事,便是你们投胎在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河东裴氏、颖川荀氏、范阳卢氏这些世家望族;你们这种真本事,便是因为你们的曾祖、祖父、父亲、兄弟都是朝中高官;你们的这种真本事,便是这‘上品无庶族,下品无士族’的九品中正制度。如果我李含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一定要改变这让寒门子弟无法出人头地的吃人制度。”

    李含越说越是气愤,越说声音越大,待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控诉。因此他不但令在场的众人震惊,连那过往的行人也纷纷朝这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