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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血染沙场

    周信赶忙将纸张叠好放入怀中。待打开房门去看时,却见来人是上午时自己绊倒的那个青阳道童。

    青阳道童对周信稽首后,说道:“周公子,监院长老命我告知你,十方大忏仪式将在今晚酉时进行。为了礼敬鬼神以显虔诚,请周公子你随我沐浴更衣、焚香静心,以待今晚礼忏法会。”

    “知道了!”周信敷衍着答道,心想做个法会怎么这么多的规矩。然而事已至此也只得叫上熊大,无可奈何地随青阳童子去了浴室。

    到得浴室门前,周信看到两丈见方的浴池中坐着七八个光背男子时,顿时心中一惊。他接着庆幸自己今天实在过于英明,把死活要陪同前来的黄雅换成了不愿随同前来的熊大。要不然,此时此景不知那黄雅会做出何等举动。

    饶是如此,从未在众人面前洗浴的周信对于这样的浴池还是抗拒的。他对那青阳道童说道:“我昨天才洗过,身上还是干净的。要不,我还是不洗了?”

    “这可不成。长老平时里常说上善若水,水能洗净凡人身上的不洁。更何况这浴池之水是自阳渠中引入,冬暖夏凉不说,于洁净之事最为有宜了。周公子,你若是不洗的话就会体不净心不诚,这十方大忏法会只怕就不灵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洗下好了!”周信见道童搬出十方大忏来压自己,便也只能妥协。他望见熊大正站在那里,便赶忙催道,“熊大,你先出去好了,我一会洗好出去找你。”

    “那可不成,这么好的浴池,我也要洗一下。”熊大不待周信答应,便一件件脱下衣服,赤裸着身体扑通一声跳进水池。

    “哎哟!”溅起的巨大水花打湿了池中之人面孔,便有人大声叫了起来。

    熊大却只是不理,径直坐在水池之中给自己上上下下搓洗起来。

    来人见熊大体形健硕不是好惹之辈,便只得敢怒而不敢言。

    周信正想责备熊大无礼,但瞧见他前胸后背十来条伤疤历历可怖,料想是沙场血战所来,便将责备的话收回了肚子里。

    他待青阳童子走开后,便站在墙角遮遮掩掩地脱去衣服,瞧准机会迅速跳到水池之中坐了起来。

    池水清凉,周信缩在池中只露出脖子,不至于使自己暴露。

    他偷眼打量熊大,却见熊大仰面朝天双眼微闭,正惬意地享受泡澡的乐趣。

    周信蜷缩着身子搓洗几下身上污垢,待看到浴室虽然人数不少但无人关注自己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周信再次打量熊大身上的伤疤,见他一道伤疤从前胸一直划到腰间,便忍不住问道:“熊大,你胸前这道伤疤哪儿来的?”

    “哦。”熊大低头看了下身上的伤疤,转过头对周信平静地说道,“这伤口是对方用环首刀砍的,直砍得我养了三个月才能起床。不过砍我那人被我割破了喉咙,这辈子都没机会起来了!”

    说罢,他又盯着周信光溜溜的身体,笑着问道:“周公子,你这身子白白净净的,应该从没动手杀过人吧?”

    周信被熊大看得浑身不自在,直后悔自己不该多嘴问他伤口来历,便随口敷衍道:“江东之地太平无事多年,哪里需要我江东小周郎来与人动手!”

    “呵呵,太平无事……”熊大嘲弄地继续打量着周信。

    周信被看得又羞又躁,便斥责道:“喂,大家可都是男人,我有什么好看的!你赶紧洗洗走人吧!”

    “君子坦荡荡,小人藏……”熊大说了一半蓦然打住,原本充满笑意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大家伙都是这般一起在洗澡的。只是原本的几千个兄弟,一场战打下来就只剩下我们七个人了。”

    “七个?哪七个?”周信不解。

    “哦,我意思是,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熊大开始支吾起来。

    “几个,我明明听到你说只剩下你们七个了!”周信坚持道。

    “我说的是几个,没说七个!”

    “你明明说了七个!”

    “是几个……”

    “不,是七个……”

    熊大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周信。

    周信没了办法,便也不再继续追问。他悄悄搓洗一番后,快速爬出浴池穿上带来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周信才站到水池边上喊道:“熊大,你慢慢洗吧,我先出去了。”

    那熊大似是在假寐,眼睛也不睁开,只是扬起手来向周信示意知道了。

    周信离开浴室后在观中闲逛一番,看着殿中神仙塑像和熙熙攘攘信徒,无趣到哈欠连连。待到藏经阁中走了一遭后,又见葛洪正自抱经苦读。他不忍心打扰,便自己打道回房休息。

    待推开房门后,周信见室内不知何时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香炉中亦是香烟袅袅气息沁人。

    他左右无事,便直挺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便昏然进入梦乡。

    蓦然,周信看到自己站在一片高岗上,而高岗下是漫山遍野的胡人。号角声响起后,胡人们手中拿着各式奇怪兵器,一边呼喊着难以听懂的胡语,一边踏着同伴尸体向高岗上蜂拥扑来。

    高岗上斜树着一面大纛,上面大大的“晋”字因风烈烈作响。岗上大约两三百名黑衣守军多半身上负伤,那伤口黑衣被涌出的鲜血染得深红。

    守军背朝大纛围成一个圆圈,拿着残破的刀剑抵挡着数十倍于自己的胡人进攻。每当有同伴倒下,便有人将那缺口补上。怎奈那敌军越杀越多,伴随着守军不断有人倒下,那用后背围成的圆圈便越来越小了。

    天色渐晚,胡人们便点燃起漫山遍野的火把,吼叫着疯一般向岗上冲来。

    突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胸口中了一箭,低哼一声倒了下去。他身边的亲兵见此,忙呼喊着将他抬到身后,让他背靠着大纛歇息。

    那亲兵关切地说道:“将军,趁着现在天色变暗,你还是赶紧撤退吧!我们的命是你给的,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你冲出去!”

    老将军喘息着道:“咱们做军人的……马革裹尸也是应当,我……我又怎能临阵退缩……苟且偷生……”

    “将军,我们等了一天一夜,却等不来一个救兵,我们派去的斥侯也都是有去无返。肯定是司马肜那老贼公报私仇,想要借反贼之手将我们全部杀死。既然他姓司马的能够不仁,那咱们又何必为他司马家这般送命呢……”亲兵带着口腔控诉道。

    “大胆……咳咳……”老将军吐了一口鲜血,这才忍着疼痛接着说道,“我平日里,是怎样教导你们军规的,你……你背给我听……”

    亲兵眼见老将军危在旦夕,还不忘告诫军规,只得哽咽道:“凡入我三害军者,务必痛改前非,笃行忠义之事。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下对袍泽义不容辞。上下不愧不怍,立于天地之间。”

    “好,很好……你都记得……”老将军颇感欣慰,惨白的脸上露过一丝笑容。

    他对亲兵和蔼地道:“我是不行了,你趁着天黑……带着大家伙撤退,回到洛阳向……向尚书令司马泰禀告,要他派……派称职的将军来……剿灭齐万年。你还要告诉……告诉我儿周玘,让他不可……不可因我之死造次,不然……他便不是我儿子……”

    “将军,要走咱们一起走……”亲兵紧紧握着老将军的手。

    老将军因为疼痛身体不停打颤,几乎不能说出话来。

    待长长吸了口气,他脸上恢复了不少光彩,便一字字缓缓念道:“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美梁黍,期待能善终……”念罢脑袋向旁一垂,便闭上了双眼。

    “将军……”先是一名亲兵抱着老将军号啕大哭,紧接着是剩下的百来名守军齐声吼叫。

    那凄厉惨烈的叫声撕裂夜空,令胡人吓得刀枪落地,也将周信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