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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城北送行

    时近中秋,洛阳城北广莫门外,农夫农妇唱着民歌,在田间忙着刈收熟透的高粱与大豆。那悠扬的歌声里,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同样站在广莫门外的成都王司马颖,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望着自己那长长的车队以及那少得可怜的送行之人,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恍惚间,司马颖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四月的下午。

    当时作为大晋皇帝十六子的他刚满十岁,便被父皇诏令封为食邑十万户的成都王。

    一年成聚,三年成都。虽然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去过那远在益州的成都国,但年幼的他从别人对自己的恭敬态度中,懵懂地明白了成都王这一身份的非比寻常。

    然而好景不长,自己被封为成都王不过一年,疼爱自己的父皇就龙驭上宾。新皇帝,变成了与自己同父异母的二皇兄司马衷。

    自己曾多次听身边小太监们说过,这位二皇兄似乎脑子不太灵光。不过不论如何,自己在朝堂之中要朝这位曾经的二哥下拜,而且再也不能当面叫他二哥,只能称他为——皇兄。

    也在这一年,与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侄子司马遹,便顶替二皇兄身份成了东宫太子。

    又过了几个月时间,自己最为佩服的五哥司马玮以及自己称为四爷爷司马亮,都成了刀下之鬼。二皇兄那位又黑又丑的老婆贾南风,还有那群贾家的亲戚朋友,一下子成了这大晋最有权势的人。

    而自己虽然顶着成都王的头衔,也不过领着散骑常侍的闲职虚度光阴罢了。

    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也明白了许多整理。眼见贾氏气焰日盛,自己为了维护做太子的侄子,便与一群效忠于司马家的人聚集起来,从而使贾后不敢轻举妄动。自己也曾设想,待替太子扳倒贾南风后,那时的自己该多春风得意。

    只是没等到扳倒贾南风的那天,自己却因与贾谧这竖子拔剑相向而被后党之人攻讦,最终换来一纸外出诏令,将自己从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洛阳城中调走,远赴那只是听说过的邺城任职。

    邺城有什么?

    有曹操留下的三台?有奔腾的漳水?有镇守北方的兵马?甚至还有前朝大魏的末代皇帝曹奂。

    邺城对于自己来讲,是遥远而陌生的,陌生到令人恐惧……

    然而尽管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前往邺城,然而皇命毕竟不可违,自己只得整理行装带上母亲和妻儿,朝那陌生的邺城赶去。

    想到这里,司马颖心中郁郁寡欢。

    他放眼望去送行的人群,但见除了司空张华侍中裴頠、侍中贾模、司州刺史乐广、驸马王敦等外姓官员外,皇室之中前来送行的只有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与琅琊王司马睿三人。

    而那位让自己仗义执言的侄儿司马遹,此刻竟然未派一人前来送行。

    司马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道:“洛阳城中,人情淡薄何以一至于此!”

    再看那城墙边上,鬼鬼祟祟地站着几位身穿黑衣之人,手中正在记录着什么。看样子,多半是广闻司里的乌鸦要将此次送行的名单如实汇报给贾南风。这不禁又令司马颖为前来送行的人感到敬佩与担忧。

    都说患难见真情,自己这个落势的皇子,能得这十余人不畏贾氏淫威前来相送已是实属难得,自己又何必奢望其他人都冒险前来相送呢!

    司马颖想到这里便强打起精神,对着张华等一众人拱手谢道:“承蒙诸位大人为我送行,司马颖感激不尽!”

    张华率先贺道:“恭贺成都王爷镇守邺城,愿王爷建功立业、德垂燕赵。”

    听罢张华的话,司马颖不由得苦笑道:“张司空难道不知道,我此番外调乃肖小之辈从中作梗不得已而为之,这又何贺之有啊。”

    张华正声道:“邺城为大晋五都之一,依河背山扼守燕赵大地,更有铜雀、冰井、金虎三台之利,是曹操成就霸业的所在。王爷替陛下分忧,为朝廷镇守邺城咽喉要塞,这是我大晋之福。张华因此之故,特向王爷作贺!”

    司马颖听此心中略宽,谢道:“张司空一语,令我茅塞顿开。我到了那邺城自当恪尽职守保一方安宁,方不愧这‘平北将军’一职。”

    张华抚着司马颖的手,赞道:“王爷能这样想,不唯是朝廷之福,更是这天下百姓之福。”

    司马颖正待谦让,却见吴王司马晏面带愁容走上前来,哭诉道:“十六哥,你这去邺城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我舍不得你走。”

    司马颖见司马晏对自己依依不舍,心想自己兄弟二十五人不可谓不多,然而当下除了自己和当皇帝的二皇兄外,在这世上的便只有六哥常山王司马乂、九哥淮南王司马允、十三哥清河王司马遐、二十三弟吴王司马晏,以及当下最小的二十五弟豫章王司马炽。

    兄弟七人中,六哥在常山国,九哥在淮南国,十三哥身子弱,今日只有自己和二十三弟、二十五弟三人团聚。

    司马颖百感交集地望着这位同母弟弟,强笑道:“二十三弟,邺城离洛阳不过数百里地。若得一千里良驹,不过一日便可往返。你若是想哥哥我了,找个时间来看我就是了,又何必如此难过呢?何况我去邺城是为大晋守疆卫土,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你哭什么?”

    司马晏听此稍稍止住悲伤,仍带着哭腔道:“十六哥说得对,只是我还是舍不得你走!”

    此情此景,使得司马颖对这位有些傻气的二十三弟多了几分怜惜之情。他心想虽然二十三弟司马晏在众兄弟中天资最差,但他对自己的兄弟之情倒是出于至诚。

    想到这里,司马颖温声安抚道:“放心吧,哥哥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我听说你那王妃已经有孕在身,等明年你做父亲的时候,哥哥一定要送你一份大大的礼物。”

    司马晏听说有好礼相送,这才破涕为笑,说道:“十六哥,你可一定要记得送我礼物哟!”

    司马颖笑道:“放心,哥哥一定会记得的。”

    豫章王司马炽走上前来,拱手道:“十六哥,你此番远赴邺城,还要多多保重。”

    司马颖素知这位年仅十六岁的二十五弟性格沉稳,便应道:“二十五弟,你也多多保重。”

    司马炽微微点了下头,便退入人群之中。

    司马颖继而将目光投向琅琊王司马睿,望着这位年长自己三岁的族兄,想着与他同为散骑常侍多年却往来甚少,谁知道他此次却甘冒风险前来为自己送行。

    司马颖心中颇为感动,便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司马睿道:“王兄,多谢你前来为我送行。上月你喜得麟儿,这弥月之宴我是赶不上了,这块玉佩是父皇在我八周岁时送我的,现在就当是弥月贺礼送给你,还请王兄收下。”

    司马睿赶忙辞道:“成都王爷,这可使不得。”

    司马颖将玉佩往司马睿手中一塞,笑道:“不过是块玩物罢了,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咱们兄弟之情难道还不如这块玉佩吗?”

    司马睿只得颤抖双手将那玉佩收入怀***手道:“王爷,此番相别不知何日再会,还望多多保重。”

    “王兄也保重!”司马颖拱手作答。

    裴頠、贾模一齐上前来为司马颖道别。

    司马颖知这两人虽是贾后亲族,但倒也为人公允,是以与他们欢颜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