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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金谷之会10

    孙秀怀中抱阮当中坐下,左手按弦右手轻轻一拨,那阮便发出低沉深厚的声响。紧接着,但见孙秀双手急急在四根弦上快速飞转,那阮声便时而如嘈嘈急雨打落莲塘,时而如大珠小珠撒落玉盘,时而又如银瓶乍裂水浆迸出,令人幽怨别生回味悠长。

    一曲终了众人意犹未尽,沉迷于乐声之中不能自已。

    周信偷眼看绿珠,见她秀眉微蹙,似有伤感之情。

    “好,弹得好!”司马伦率先鼓掌道。

    王敦亦赞道:“孙俊忠这阮弹得真是不错,俺也觉得很好!”

    陆机、刘琨二人亦赞道:“孙大人弹奏之乐着实精妙,在下佩服。”

    孙秀微微向他们颌首以示感谢,意味深长地望了绿珠一眼,然后退下。

    众人奏罢,贾谧便笑着望向周信,笑道:“周大人,该你出场比试了,你快挑件乐器吧!”

    周信笑着摇了下手,说道:“我奏乐不需要乐器。”

    贾谧等人纷纷奇道:“这倒奇了,你不要乐器又如何奏乐,难道是因为这堂中没你合用的乐器,还是你要学名士之啸不成?”

    众人听罢纷纷附和大笑。

    当时盛行魏晋风度,时有旷达名士在那山林之中放声长啸,记得时人赞慕。只是当下若在这厅堂之中长啸,反倒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周信连连摇道:“非也,非也!我现在要用我这双手,来为各位奏乐。”

    “你用手?”贾谧奇道,“手也能做乐器?”

    王敦将他的大手递过去道:“周老弟,俺的手比较大一些,要不你用俺的手来来作乐器吧!”

    刘琨笑着打趣道:“王驸马,周大人即使要借双手奏乐,也会选绿珠姑娘的纤纤玉手来奏乐,又哪里肯来啃你的大手!”

    “哈哈哈哈,那倒也是!”王敦爽朗地笑了起来。

    陆机先是神情一转,快速地望了绿珠一眼,继而转过头来,笑着对众人解释道:“既然金、石、土、革、丝、竹、匏、木皆能做乐器,又有名士以口舌作啸,那以手为乐器也是未尝不可的!”

    贾谧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听周大人奏乐罢了!”

    众人纷纷点头,将目光投向周信。

    周信双手紧紧合抱,手掌中空,他先是在虎口边缘试吹了一声,便发出了低沉的响声。

    众人“咦”了一声,惊奇还有这等奇事。

    周信低眼望了绿珠一下,然后就着双抱双手上的口子吹了起来。那手掌中空虽能吹响,然而只能吹几个平缓音律,绝非其他音乐那么精妙。只是那音律也另有一番风致,听起来宛若一曲孩童唱的歌谣。

    众人听了虽觉有趣,但毕竟都是精通音律之人,因此对周信这粗浅的乐曲不以为意。然而当看到绿珠表情之时,却不由得惊诧不已。因为绿珠此刻已经泪流满面,正失神地任由泪水将面纱湿透,从美貌的脸颊沿上缓缓流下。

    众人俱是惊奇不已。绿珠本身精通韵律,刚才对几人演奏的精妙之乐皆不为所动,然而却因周信这用手吹出来的简单曲子感动得流泪,这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一曲终了,大家疑惑地看着绿珠,又回过头来看着周信。

    周信看到绿珠哭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劝道:“绿珠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是我不该吹这首曲子。”

    绿珠一边摘下面纱拭泪,一边说道:“周公子不必如此,是我想起往事才会如此的。能听到这曲子,我还要谢你才是呢!”

    贾谧也是暗暗纳罕,但不便细问此中缘由,便问询比试音律之事道:“绿珠姑娘,斗乐比试已经结束,依你之见,何人之乐曲最称你心?”

    绿珠止住潸然泪水,正容道:“贾大人问妾身何人之乐曲最称我心,妾身不敢有所隐瞒,只得如实相告。潘大人的琴声自然是好的,只可惜绿珠无文君那般凰随凤舞之心;陆大人的箫也是好的,只可惜绿珠无这枕琴听鹤的福分;刘大人的胡笳也是好的,可惜绿珠未曾去过那胡地边塞,不能真正动情;王大人的鼓声响天动地,可惜我只是闺中弱女子,没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志;孙大人的阮倒是勾起了我的离乡之情,只是这离乡之情,离我仿佛又有一段足够远距离。五位大人不论乐器技巧,还是韵律之准,个个都是世间少有的名士高人。不过最能打动绿珠之心的,还是周大人用手所吹的乐曲。周大人的乐曲听似粗浅简单,但却实实在在令绿珠听到了故乡的山水之音。因此若问妾身属意,周大人之乐曲最称我心。”

    贾谧知绿珠虽为石崇姬妾,但心性及眼界极高,今日见她对周信这样粗浅的乐曲表示称心,不由得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嫉妒。他便把手放到嘴边比划着吹了几下,然后讪笑着问周信道:“周大人,你这样把手当作乐器来吹,也总得有个名字吧。要不然,我们就只能称之为‘吹手’了!”

    周信听了绿珠赞扬,心中正自得意,便无暇理会贾谧嘲弄,答道:“这个啊,它本来没有名字的,不过贾大人如果喜欢,就管它叫手葫芦好了。”

    “手葫芦?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古怪。不过话说过来,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贾谧继续发问道。

    “对啊,你是从哪里学的,俺都不知道周老弟你还有这一手功夫!”王敦笑呵呵地夸赞周信。

    周信见贾谧盘问,他本是不善隐藏之人,便如实答道:

    “我这人天生坐不住,喜欢到江东各处游山玩水。有一次我到了交州之时,见到当地人以手为乐器,吹响出伴着乐曲载歌载舞。我见这吹手的玩法颇为有趣,便跟当地人讨教了吹奏的技巧,学会了一两首粗浅的曲子。今日里各位大人要切磋音律,我对音律那可是差得一塌糊涂。后来我想到绿珠姑娘来自交州之地,想到绿珠姑娘应该会对故乡的曲子感兴趣,因此便吹奏了这首童谣。其实不是我的音乐有多好,而是绿珠姑娘心中怀着思乡之情,这才因为我的音乐而流露出来罢了。再说像我瞎吹的童谣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真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此言差矣!”陆机当即赞道:“我们几位只想到演奏自己最拿手的乐曲,却未想到绿珠姑娘这样精通音律之人,对什么样的音乐会没听过,又怎么会轻易倾心呢?然而周大人想的是绿珠姑娘的思乡之情,又以绿珠姑娘家乡的童谣为引,勾起绿珠姑娘的思乡之情,这与嵇中散的《声无哀乐论》不谋而合。”

    潘岳听到陆机提到嵇中散,不禁肃然起敬。他略思片刻便对周信问道:“周大人,你出身江东世族,想必熟知《声无哀乐论》,不知你对此书有何高见?”

    周信对嵇康是竹林七贤之首倒是知道,对他的什么《声无哀乐论》那是一概不知,眼下见潘岳发问,便硬着头皮笑道:“潘大人,我刚才都已经讲过了,我对音律一事是一窍不通的。潘大人对这什么论如果有高见,还请分享一下,我下次或许就能懂了。”说罢便笑嘻嘻地望着潘岳,看他如何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