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镇梅花
转眼已到初冬季节。
位于赤霄红莲边境的南台小镇，此时街上人人都裹起了袄子。
醉红楼后厨，灶房外的院子里，摆满了贩子们刚送来的大框装的菜肉，七八个婆子各自搬了小札围成一圈坐在一起，边唠嗑边择菜。
像他们这种夜宿场，白天里楼子生意不多，前堂基本不开，做生意的人都在休息，只有后厨在忙，平时这个时候基本都是在准备晚上用的东西。
“我跟你说啊，昨儿晚上，赵婆子家媳妇儿生了，大半夜的她儿子爬起来去请的接生婆。”
“哎呀，生的男娃女娃呀？”
“女娃！那孩子一抱出来，诶哟！赵婆子见了气的一晚上没睡！”
“刘婆，你咋知道赵婆子家的事儿，你在她家墙上长眼睛啦？”
刘婆子道；“欸俺不说了她儿子请接生婆嘛，管接生的闫婆子就住俺家隔壁，今早回来跟俺说的嘞！”
“也难怪了，赵婆子自个儿生了三个男娃，结果儿子们接连生了三四个孙女就没个带把儿的，她天天求神拜佛没少给香油钱，好吃好喝供着媳妇儿这胎，结果还是个女娃！”
“哈哈哈哈！那赵婆子就这命！”
几个婆子正七嘴八舌的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灶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破袄子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着十分邋遢，一头长发简单分成两股编着长辫子耷拉在左右两边，因为睡觉还是怎么的把头发拱得像鸡窝头也不搭理，脸上沾了灶台上的黑灰，黑不溜秋的。
大概是这几天冷的，她鼻子被冻得发红，透明的鼻涕钻出来一点，她下意识吸了吸，又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
几个婆子见她走过来，眼神挪揄，忍不住想逗弄她，道；“小丫头，你也不收拾收拾自己，整天的这么邋遢样，小心没人娶你哦！”
苍槐把手上的灰尘往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把她们面前择好的菜拢在一起，放进一个空的竹篮里，憨笑道；“没人娶就不嫁嘛！”
“不嫁人的姑娘那都不正常的，会很惨的！”
“对啊，不嫁要变成老姑婆，会被人抓走的！”
苍槐抱起竹篮，疑惑道；“为什么要被抓走啊？”
“傻丫头，别听她们瞎说，逗你玩的！”一旁的田婆子看不下去，扔下手里的菜，抱起一个竹篮拉她走，道；“走，咱们洗菜去！”
两人前脚刚一走远，身后几个婆子就凑着脑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这黑丫头从哪里来的啊，看着傻乎乎的……”
刘婆子道；“前阵子雨梅从外头带回来的，跟安姑说是她小妹，让在厨房里跟着混口吃的。”
“不是吧？没听说过雨梅家里还有别的女娃呀？”
“不知道，这前堂里做生意的女人个个都乱得很，俺们也管不着！”
刘婆子道；“听说雨梅还不放心把她放这里，好像一直让她跟田婆住来着。”
“嘁，把小姑娘带到这里来还指望着能干净着出去？保不准就是送进来准备接她的班的……”
苍槐两手各拎着几个菜篮子，跟着田婆来到井边，把菜拎出来，放进木盆里摆开，然后对着空深的井口，熟练地扔下木桶，灌满水再用力拉上来。
院子不大，走再远声音也能听见一些，苍槐充耳不闻，全神贯注拉着水桶。田婆对她道；“别理那些长舌妇说的话，你以后少搭理她们！”
苍槐把水浇在木盆里，然后蹲下来跟着她洗，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嗯，以后少跟她们说话！”
田婆看着她一说一答的乖巧模样，忍不住摇头道；“哪儿来的蠢丫头，真是怪傻的！”
“欸婆婆，我不傻的。”苍槐反驳道。
田婆洗着菜，埋怨道；“要不是以前雨梅给了副买药的钱治好我的病，我也不会要在这看着你这傻丫头了，做人真是不能欠人情！”
苍槐能感觉到田婆是不高兴‘照顾’她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什么才好，于是想转移话题，道；“婆婆，听说过几天是雨梅姐姐生辰，会有很多人送她礼物，我也想送，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田婆道；“还能喜欢什么，银子！你要是送她一堆银子，她肯定高兴！”
苍槐道；“我只有几个铜板啊，这可怎么办？”
田婆捧起一把菜甩干水，然后整齐码成一堆道；“说你傻还不认。雨梅生辰，安姑肯定会给她大办一场宴席，请的都是生意场上的客人，送的都是金银珠宝……到时候你别去打扰她，安姑会不高兴的。”
苍槐习惯性的点头答应，其实她根本没听懂田婆的话里的意思。
她知道雨梅在前堂接待客人，见的都是大老板和什么达官贵人，很厉害的样子，她如果不小心惹了麻烦，安姑生气了发起火来，大家都会挨骂的。
差不多到傍晚，院子里的菜都洗好切好，时间差不多会有厨子来后厨开伙，她们这些婆子杂工只做备料和清扫，晚上是前堂的场不用她们，她们吃了饭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苍槐跟着田婆在后厨墙角蹲着吃完饭，临走时她让田婆在小侧门等她一下，自己转身跑到前堂里去。
前堂她之前也去过很多次，知道雨梅在哪里。上楼的时候，怕被安姑看见她在里面乱跑，苍槐噔噔噔几步小跑上二楼，很快找到雨梅的房间。
“雨梅姐姐，我是小槐。”苍槐敲了几下房门，轻声道。
“进来。”
苍槐赶紧推开门躲进去，关上门。
“雨梅姐姐！”
晚上要待客，雨梅比平日里苍槐见的打扮更华丽了些，梳了堕云髻，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挽纱裙，从里间出来，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笑道；“你别怕，安姑出门了，现在不在楼里。”
苍槐拍拍胸脯道；“不在就好，上次来找你被安姑看见了，她没骂我，但脸色不太好看，我现在都怕！”
雨梅拿指尖点她脑门，道；“看你怂的！”
苍槐笑笑，道；“安姑生气，有谁不怕。”
雨梅道；“吃了饭怎么不跟田婆回家，找我做什么？”
苍槐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包的东西，给她道；“这是我昨天跟婆婆上街买的，老中医铺子里熬的姜糖块，你肚子疼的时候泡热水喝就不那么疼了。”
雨梅打开，果然几块小小的暗红色糖块躺在手心，她有些感动，道；“这一点糖都很贵，你哪来的钱买的？”
苍槐不好意思挠头道；“也不是我的钱，就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些，还有这半个月给后厨洗菜的工钱攒的。钱不够，只能买到这点碎糖块了。”
雨梅鼻子有点酸，道；“知道你爱吃，给你钱是留着买吃的……哎，算了，下次别给我买东西了，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身上得留点钱傍身，知道吗？”
说完，她转身不着痕迹的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然后把小布包叠整齐，放进一个匣子里放好，又从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
“来，这个给你拿好……”
苍槐没想要拿这个换银子来着，把塞到手里的碎银子还给她；“不不不，我还有些攒的工钱，不用你给我！”
雨梅敲她脑袋，道；“让你拿着就拿着，给你买零嘴的，省得半夜吃不饱还饿醒！”
苍槐更不好意思了；“这，啊、这几天我都在后厨吃到肚子要爆炸才回去，夜里没怎么饿了……”
雨梅把碎银子塞进她怀里，顺便扯了块干净的帕子拿装桌上摆着的一小盘糕点，塞到她手里，照着她凸出的小肚子拍了两下道；“你这么个吃法，要是被安姑知道，嫌你吃得多不要你在后厨了，我可不管你了……”
“啊这……”
雨梅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把她往外推；“好了，你赶紧走了，安姑马上要回来了，一会儿你该撞上她了……”
苍槐一听安姑要回来，吓得赶紧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一路跑到后厨，田婆子已经等不有些不耐烦，见苍槐才来，正准备敲她，苍槐灵机一动，揭开手上的帕子对她道；
“婆婆，雨梅姐姐给了我几块上好的甜糕，咱们一起吃吧！”
苍槐赶忙先塞了一块进她嘴里，然后拉着田婆往外走。
“走走走，婆婆，咱们赶紧回家，回去晚了狗哥得说我们了……”
“……”
大约两个月前，苍槐在小镇外的河边救下了想要自寻短见的雨梅，并陪着她在天寒地冻的河边坐了很久。
很久之后，稍微冷静下来的雨梅才打量起这个女孩，见她一副拾荒者的模样，一张小脸已经瘦的凹陷，两眼无神，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的。关键这女孩身上衣衫褴褛、浑身发臭似乎好久都没洗过澡、头发都结成块了，才意识到这个小女孩竟如此顽强地活着……看着苍槐话都说不清楚，还在努力地劝她不要放弃生命的模样，她心中有所触动，终于打消了要自杀的念头……
后来经过艰难的沟通，雨梅得知苍槐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使了些钱财和人情让她暂时住在田婆子家，还求了醉春楼的老板安姑，让苍槐在后厨里帮忙打杂混口饭吃。
田婆子是个老寡妇，年轻的时候丈夫意外死了，就独自一人带着刚出生的儿子过活，安姑见她可怜留她在后厨干些杂活给了母子两一口饭吃。这一过，就是十几年，田婆子儿子慢慢长大，已经是个少年，被田婆子送到镇上的木工师傅那里学手艺，母子两个就住在一间小院子里。
田婆子的儿子大名田一中，小名狗子，农户人家都信贱名好养活，所以平时都喊他小名。
苍槐来了田家，一直跟着田婆子住一间屋子，睡一张炕。
苍槐和田婆刚回到院子，就见狗子摸黑蹲在门槛上端着瓷碗在扒饭。
田婆子看见他就烦，道；“天都抹黑了，还不把灯点上，要摔死你老娘啊？”
狗子三两口把饭吃完，进屋里把灯点上道；“谁让你们这么晚回来的！”
田婆婆和儿子日常斗嘴，苍槐刚开始还不习惯想劝架来着，现在她都不敢吱声，生怕母子两个拿她开轰。
田婆婆最近更年期，狗子又是十几岁的犟嘴少年，一开口两人就开始碎碎念怼起来。苍槐不想呆在这儿等着找骂，想悄咪咪溜回屋子里，经过门口的时候，被高她一个头的狗子拽住后领。
“你干嘛去。”
“狗子哥，我回屋里。”
狗子放开她，道；“你会不会缝衣服？”
苍槐；“啊？”
“啊什么啊，问你会不会缝衣服？”
苍槐迟疑得点点头，道；“会吧……”
刚说完，头顶突然被一件衣服罩住，苍槐扒拉下来，问他；“这是啥？”
“今天劈木头的时候后背裂开了，夜里我娘不好穿针，你帮我补补。”
苍槐哦了一声，然后回屋拿针线。
狗子还特地嘱咐她，道；“你快点，一会儿缝好拿给我我明天要穿的！”
一旁的田婆子啧了一声，表示没眼看他，转身回自己屋。
狗子被自家老娘看穿心思，脸颊有些微微发烫，然后低咳一声，佯装镇定捡起桌上的碗筷跑厨房里去。
冲进厨房，狗子三两下把碗筷搓干净，又从灶台的锅里舀了热水洗脸漱口，回到堂屋的时候，苍槐正凑近灯台在穿针。
狗子挺直了腰背，走进门，大马金刀坐下。
“你……”
苍槐见他进来，拿起桌上的一团帕子给他，道；
“刚回来的时候雨梅姐姐给的，我和婆婆吃了，这块留给你的。”
狗子打开帕子，见里面果然包着一块精致的小糕点，他心里有点小雀跃，嘴上却嫌弃道；“我不吃，小女孩才吃的东西！”
苍槐看他把那么珍贵的糕点扔回自己面前，眼神里有些不解，然后有点生气，赌气似的抓起糕点一口塞进自己嘴里，不再理他，专心给针穿线。
狗子；“……！”
他其实想吃的！
刚说出口那样的话，他也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于是只好瞪着苍槐，想让她通过自己的眼神明白自己的意思，或者其实他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和他说说话。
但对面的女孩似乎半点都没意识到少年的心思，只是专注的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苍槐嘴里包着满满一口糕点，低头认真的缝着衣服，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动着，从狗子的角度看过去，女孩就像只在偷吃的小仓鼠，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他下意识把手伸出去，凑到苍槐脸颊边，少女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狗子尴尬地愣住，眼睛四处游离，不敢和对方对视，看到她手上缝了一半的衣裳，他拿起苍槐手里的衣服，道；“你看看你，你还说你会缝衣服，这歪七八扭的缝的什么鬼东西？这是什么虫子吗！”
“我又没有说过我针线活很好，我只会把破的地方补上不漏风而已！”苍槐不知道狗子又想找什么茬，道；
“你要是嫌弃我缝的难看，你自己拿回去补好了！”
狗子理直气壮道；“我又不会补衣服！”
苍槐瞪他。
在苍槐的注视下，狗子也有点心虚，他知道自己在没事找事，虽然和苍槐说话很高兴，但是他本意不是想惹她生气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他弱弱道；“那我不说你了，你缝吧。”
老房子就这么点大、也不隔音，里屋在炕上铺枕被的田婆子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最后，她不禁有些叹息道；
自己这儿子也是个蠢的……
位于赤霄红莲边境的南台小镇，此时街上人人都裹起了袄子。
醉红楼后厨，灶房外的院子里，摆满了贩子们刚送来的大框装的菜肉，七八个婆子各自搬了小札围成一圈坐在一起，边唠嗑边择菜。
像他们这种夜宿场，白天里楼子生意不多，前堂基本不开，做生意的人都在休息，只有后厨在忙，平时这个时候基本都是在准备晚上用的东西。
“我跟你说啊，昨儿晚上，赵婆子家媳妇儿生了，大半夜的她儿子爬起来去请的接生婆。”
“哎呀，生的男娃女娃呀？”
“女娃！那孩子一抱出来，诶哟！赵婆子见了气的一晚上没睡！”
“刘婆，你咋知道赵婆子家的事儿，你在她家墙上长眼睛啦？”
刘婆子道；“欸俺不说了她儿子请接生婆嘛，管接生的闫婆子就住俺家隔壁，今早回来跟俺说的嘞！”
“也难怪了，赵婆子自个儿生了三个男娃，结果儿子们接连生了三四个孙女就没个带把儿的，她天天求神拜佛没少给香油钱，好吃好喝供着媳妇儿这胎，结果还是个女娃！”
“哈哈哈哈！那赵婆子就这命！”
几个婆子正七嘴八舌的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灶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破袄子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着十分邋遢，一头长发简单分成两股编着长辫子耷拉在左右两边，因为睡觉还是怎么的把头发拱得像鸡窝头也不搭理，脸上沾了灶台上的黑灰，黑不溜秋的。
大概是这几天冷的，她鼻子被冻得发红，透明的鼻涕钻出来一点，她下意识吸了吸，又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
几个婆子见她走过来，眼神挪揄，忍不住想逗弄她，道；“小丫头，你也不收拾收拾自己，整天的这么邋遢样，小心没人娶你哦！”
苍槐把手上的灰尘往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把她们面前择好的菜拢在一起，放进一个空的竹篮里，憨笑道；“没人娶就不嫁嘛！”
“不嫁人的姑娘那都不正常的，会很惨的！”
“对啊，不嫁要变成老姑婆，会被人抓走的！”
苍槐抱起竹篮，疑惑道；“为什么要被抓走啊？”
“傻丫头，别听她们瞎说，逗你玩的！”一旁的田婆子看不下去，扔下手里的菜，抱起一个竹篮拉她走，道；“走，咱们洗菜去！”
两人前脚刚一走远，身后几个婆子就凑着脑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这黑丫头从哪里来的啊，看着傻乎乎的……”
刘婆子道；“前阵子雨梅从外头带回来的，跟安姑说是她小妹，让在厨房里跟着混口吃的。”
“不是吧？没听说过雨梅家里还有别的女娃呀？”
“不知道，这前堂里做生意的女人个个都乱得很，俺们也管不着！”
刘婆子道；“听说雨梅还不放心把她放这里，好像一直让她跟田婆住来着。”
“嘁，把小姑娘带到这里来还指望着能干净着出去？保不准就是送进来准备接她的班的……”
苍槐两手各拎着几个菜篮子，跟着田婆来到井边，把菜拎出来，放进木盆里摆开，然后对着空深的井口，熟练地扔下木桶，灌满水再用力拉上来。
院子不大，走再远声音也能听见一些，苍槐充耳不闻，全神贯注拉着水桶。田婆对她道；“别理那些长舌妇说的话，你以后少搭理她们！”
苍槐把水浇在木盆里，然后蹲下来跟着她洗，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嗯，以后少跟她们说话！”
田婆看着她一说一答的乖巧模样，忍不住摇头道；“哪儿来的蠢丫头，真是怪傻的！”
“欸婆婆，我不傻的。”苍槐反驳道。
田婆洗着菜，埋怨道；“要不是以前雨梅给了副买药的钱治好我的病，我也不会要在这看着你这傻丫头了，做人真是不能欠人情！”
苍槐能感觉到田婆是不高兴‘照顾’她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什么才好，于是想转移话题，道；“婆婆，听说过几天是雨梅姐姐生辰，会有很多人送她礼物，我也想送，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田婆道；“还能喜欢什么，银子！你要是送她一堆银子，她肯定高兴！”
苍槐道；“我只有几个铜板啊，这可怎么办？”
田婆捧起一把菜甩干水，然后整齐码成一堆道；“说你傻还不认。雨梅生辰，安姑肯定会给她大办一场宴席，请的都是生意场上的客人，送的都是金银珠宝……到时候你别去打扰她，安姑会不高兴的。”
苍槐习惯性的点头答应，其实她根本没听懂田婆的话里的意思。
她知道雨梅在前堂接待客人，见的都是大老板和什么达官贵人，很厉害的样子，她如果不小心惹了麻烦，安姑生气了发起火来，大家都会挨骂的。
差不多到傍晚，院子里的菜都洗好切好，时间差不多会有厨子来后厨开伙，她们这些婆子杂工只做备料和清扫，晚上是前堂的场不用她们，她们吃了饭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苍槐跟着田婆在后厨墙角蹲着吃完饭，临走时她让田婆在小侧门等她一下，自己转身跑到前堂里去。
前堂她之前也去过很多次，知道雨梅在哪里。上楼的时候，怕被安姑看见她在里面乱跑，苍槐噔噔噔几步小跑上二楼，很快找到雨梅的房间。
“雨梅姐姐，我是小槐。”苍槐敲了几下房门，轻声道。
“进来。”
苍槐赶紧推开门躲进去，关上门。
“雨梅姐姐！”
晚上要待客，雨梅比平日里苍槐见的打扮更华丽了些，梳了堕云髻，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挽纱裙，从里间出来，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笑道；“你别怕，安姑出门了，现在不在楼里。”
苍槐拍拍胸脯道；“不在就好，上次来找你被安姑看见了，她没骂我，但脸色不太好看，我现在都怕！”
雨梅拿指尖点她脑门，道；“看你怂的！”
苍槐笑笑，道；“安姑生气，有谁不怕。”
雨梅道；“吃了饭怎么不跟田婆回家，找我做什么？”
苍槐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包的东西，给她道；“这是我昨天跟婆婆上街买的，老中医铺子里熬的姜糖块，你肚子疼的时候泡热水喝就不那么疼了。”
雨梅打开，果然几块小小的暗红色糖块躺在手心，她有些感动，道；“这一点糖都很贵，你哪来的钱买的？”
苍槐不好意思挠头道；“也不是我的钱，就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些，还有这半个月给后厨洗菜的工钱攒的。钱不够，只能买到这点碎糖块了。”
雨梅鼻子有点酸，道；“知道你爱吃，给你钱是留着买吃的……哎，算了，下次别给我买东西了，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身上得留点钱傍身，知道吗？”
说完，她转身不着痕迹的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然后把小布包叠整齐，放进一个匣子里放好，又从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
“来，这个给你拿好……”
苍槐没想要拿这个换银子来着，把塞到手里的碎银子还给她；“不不不，我还有些攒的工钱，不用你给我！”
雨梅敲她脑袋，道；“让你拿着就拿着，给你买零嘴的，省得半夜吃不饱还饿醒！”
苍槐更不好意思了；“这，啊、这几天我都在后厨吃到肚子要爆炸才回去，夜里没怎么饿了……”
雨梅把碎银子塞进她怀里，顺便扯了块干净的帕子拿装桌上摆着的一小盘糕点，塞到她手里，照着她凸出的小肚子拍了两下道；“你这么个吃法，要是被安姑知道，嫌你吃得多不要你在后厨了，我可不管你了……”
“啊这……”
雨梅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把她往外推；“好了，你赶紧走了，安姑马上要回来了，一会儿你该撞上她了……”
苍槐一听安姑要回来，吓得赶紧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一路跑到后厨，田婆子已经等不有些不耐烦，见苍槐才来，正准备敲她，苍槐灵机一动，揭开手上的帕子对她道；
“婆婆，雨梅姐姐给了我几块上好的甜糕，咱们一起吃吧！”
苍槐赶忙先塞了一块进她嘴里，然后拉着田婆往外走。
“走走走，婆婆，咱们赶紧回家，回去晚了狗哥得说我们了……”
“……”
大约两个月前，苍槐在小镇外的河边救下了想要自寻短见的雨梅，并陪着她在天寒地冻的河边坐了很久。
很久之后，稍微冷静下来的雨梅才打量起这个女孩，见她一副拾荒者的模样，一张小脸已经瘦的凹陷，两眼无神，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的。关键这女孩身上衣衫褴褛、浑身发臭似乎好久都没洗过澡、头发都结成块了，才意识到这个小女孩竟如此顽强地活着……看着苍槐话都说不清楚，还在努力地劝她不要放弃生命的模样，她心中有所触动，终于打消了要自杀的念头……
后来经过艰难的沟通，雨梅得知苍槐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使了些钱财和人情让她暂时住在田婆子家，还求了醉春楼的老板安姑，让苍槐在后厨里帮忙打杂混口饭吃。
田婆子是个老寡妇，年轻的时候丈夫意外死了，就独自一人带着刚出生的儿子过活，安姑见她可怜留她在后厨干些杂活给了母子两一口饭吃。这一过，就是十几年，田婆子儿子慢慢长大，已经是个少年，被田婆子送到镇上的木工师傅那里学手艺，母子两个就住在一间小院子里。
田婆子的儿子大名田一中，小名狗子，农户人家都信贱名好养活，所以平时都喊他小名。
苍槐来了田家，一直跟着田婆子住一间屋子，睡一张炕。
苍槐和田婆刚回到院子，就见狗子摸黑蹲在门槛上端着瓷碗在扒饭。
田婆子看见他就烦，道；“天都抹黑了，还不把灯点上，要摔死你老娘啊？”
狗子三两口把饭吃完，进屋里把灯点上道；“谁让你们这么晚回来的！”
田婆婆和儿子日常斗嘴，苍槐刚开始还不习惯想劝架来着，现在她都不敢吱声，生怕母子两个拿她开轰。
田婆婆最近更年期，狗子又是十几岁的犟嘴少年，一开口两人就开始碎碎念怼起来。苍槐不想呆在这儿等着找骂，想悄咪咪溜回屋子里，经过门口的时候，被高她一个头的狗子拽住后领。
“你干嘛去。”
“狗子哥，我回屋里。”
狗子放开她，道；“你会不会缝衣服？”
苍槐；“啊？”
“啊什么啊，问你会不会缝衣服？”
苍槐迟疑得点点头，道；“会吧……”
刚说完，头顶突然被一件衣服罩住，苍槐扒拉下来，问他；“这是啥？”
“今天劈木头的时候后背裂开了，夜里我娘不好穿针，你帮我补补。”
苍槐哦了一声，然后回屋拿针线。
狗子还特地嘱咐她，道；“你快点，一会儿缝好拿给我我明天要穿的！”
一旁的田婆子啧了一声，表示没眼看他，转身回自己屋。
狗子被自家老娘看穿心思，脸颊有些微微发烫，然后低咳一声，佯装镇定捡起桌上的碗筷跑厨房里去。
冲进厨房，狗子三两下把碗筷搓干净，又从灶台的锅里舀了热水洗脸漱口，回到堂屋的时候，苍槐正凑近灯台在穿针。
狗子挺直了腰背，走进门，大马金刀坐下。
“你……”
苍槐见他进来，拿起桌上的一团帕子给他，道；
“刚回来的时候雨梅姐姐给的，我和婆婆吃了，这块留给你的。”
狗子打开帕子，见里面果然包着一块精致的小糕点，他心里有点小雀跃，嘴上却嫌弃道；“我不吃，小女孩才吃的东西！”
苍槐看他把那么珍贵的糕点扔回自己面前，眼神里有些不解，然后有点生气，赌气似的抓起糕点一口塞进自己嘴里，不再理他，专心给针穿线。
狗子；“……！”
他其实想吃的！
刚说出口那样的话，他也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于是只好瞪着苍槐，想让她通过自己的眼神明白自己的意思，或者其实他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和他说说话。
但对面的女孩似乎半点都没意识到少年的心思，只是专注的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苍槐嘴里包着满满一口糕点，低头认真的缝着衣服，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动着，从狗子的角度看过去，女孩就像只在偷吃的小仓鼠，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他下意识把手伸出去，凑到苍槐脸颊边，少女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狗子尴尬地愣住，眼睛四处游离，不敢和对方对视，看到她手上缝了一半的衣裳，他拿起苍槐手里的衣服，道；“你看看你，你还说你会缝衣服，这歪七八扭的缝的什么鬼东西？这是什么虫子吗！”
“我又没有说过我针线活很好，我只会把破的地方补上不漏风而已！”苍槐不知道狗子又想找什么茬，道；
“你要是嫌弃我缝的难看，你自己拿回去补好了！”
狗子理直气壮道；“我又不会补衣服！”
苍槐瞪他。
在苍槐的注视下，狗子也有点心虚，他知道自己在没事找事，虽然和苍槐说话很高兴，但是他本意不是想惹她生气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他弱弱道；“那我不说你了，你缝吧。”
老房子就这么点大、也不隔音，里屋在炕上铺枕被的田婆子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最后，她不禁有些叹息道；
自己这儿子也是个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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