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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残忍的旧梦

    断后的随从砍断其中一些濒临老死的树,意图截断那群侍从涌入西尼乌尔和潘诺镇的道路,那些树桩仅仅有一双手叠起来的周长,还有些枯死的灌木就那来给村民生火。

    很多人已经迁入到西尼乌尔暂时借宿,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赶来与仆人们张罗,又通知镇长——“老智者”旺丹子爵格洛斯特和主教尤根,当他们听闻这一消息,也大为惊诧。

    格洛斯特说:“如今劳斯丹德大人被袭击,转眼又遇上这种事情,我的天,拉索斯大人如果想直接进入西尼乌尔和镇北部,相当于以利刃切开白纸般轻松。”

    “我们现在能去请王家民兵求援吗?”沙斐拉日紧皱着眉,手指一挥,离潘诺最近的兵站在佩尼萝附近的第一团。

    他也听闻拉索斯已经收买附近宪警的传闻,让他们制止动乱恐怕绊手绊脚,甚至不肯调停干脆不为所动。一旁的拉兰诺斯夫人安娜和主教筹措救济的事宜,她的女儿听到两方的故事以后久久不能平复,经历疑惑、不安和悲痛一连串的情绪动荡以后,她搀着脸听着宅邸周边不断的脚步声,以及少有的争执,时不时合上双眼,思索许久。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离这里十多弗里的辉煌建筑,集权力和华贵于一身的地方。

    更令某些人意外的,是刚准备合眼睡觉,感受国事的分量,笔迹丝滑如松木的纹路。又望向窗外的灯火,聆听钟摆摇晃,齿轮挪到的滴答声。

    门外的宫廷总管敲门发言:“陛下,我带来一件你从未听过的诧异事情。”

    “你可以说了。”

    “这件事说来不大,却很遗憾。”宫廷总管将文书双手递上,它的一角却沾上血。

    国王赶来望王家总管的双手,“你受伤了?”

    “没有。”

    老亨利拿来放大镜,在烛光旁扫量仓促写下的文字,很是潦草,一开始并没有异常,直到那些血和文字底面的结果所看,不乐意地抿嘴。

    “那么,他居然开枪打死了一个近卫掷弹兵中尉,然后打我的臣民。”国王走的很快,将持戟侍卫请出去。

    “然后,手里握着六十七人,加上被打死的二十人,还有驻守另一个收费站的二十人,在庄园里的二十三人。还有劳斯丹德前面查到的,被莫名侵占的王家林苑一公顷的土地。”

    国王亨利忽然冷笑一声,“呵,他是不是不懂玻璃仑斯宫上还有谁在王座?”

    “还有陛下,有人快马来报,劳斯丹德伯爵和罗艮蒂瓦公爵小姐在下午遇到袭击……”

    “什么?”国王把眼都瞪大了看着第二页报告,他感到有些生气,这件事非同小可,无论在交情还是国事来说都是一大悲报。

    “陛下,我们可以请王家民兵和宪警处理……”

    可弗王亨利没有回应。

    “陛下?”

    国王伸出手掌,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又问:“弗兰格亚人卫队怎么想的?”

    “他们感到诧异而恼怒,我和团长诺尔尼弗伯爵说,他恳求快点将拉索斯的武装卸下来,并抓捕……”

    “也就是说,你还想请王家民兵过来,是想要软绵绵给这位我最底下的封臣,不知趣的男爵仅一巴掌?”

    国王的措辞变得激烈起来,就像煲开水,还达不到沸腾滚烫的程度,侧耳贴到门板去听也不过嗡嗡响。

    总管连忙回答:“抱歉,陛下我的建议并不中肯。”

    陛下的笔墨尚未干涸,又迅速写一张王家命令,盖章采用红白两色,两张狮鹫纹章的油墨印在尾行,递给王家总管,说话很快:

    “没事,但我很想看小丑,从明天日胄三点开始,将弗兰格亚人卫队掷弹兵营其中一个连在王宫大门集结,宣读文告,把团旗也带上,还有调拨一个近卫炮兵连其中一门十二磅炮,到达查翁。”

    “您这是?”

    国王说话又放缓些,态度却斩钉截铁地说:“朕将其——定性为叛乱。”

    “这未免过于小题大做。”总管说。

    国王向他走来,话里带刺,还望着那副地图,指着庞大的疆土,冷静地说:

    “难倒你也想让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拉索邦男爵集结起来?还是说律法已经不能震慑贵族们,要令群臣无视于它?相反,越是长久不得预料发生的事情,你不重视它的影响,它就会变成一座火山,形势就越发严重,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国王的最高仆从双手去接诏令。

    总管阿当斯脸色铁青地走出国王的书房门,那张纸显得如此刺眼而摄人心神。

    即便已经月狩七点多,那些部署和讨论依旧没有结束,最后得出的讨论是为避免恐慌,明天需要立即召集封锁瓦尔贡斯特一带和往查翁道路,接济难民和提供住宿等,这些事可能要闹好几天,镇央的教堂已经住满好些人,西尼乌尔也有很多人投宿,食品和床铺尚且能够满足,要找到房子可抓襟见肘。

    格洛斯特和主教尤根回到镇上,分别之时又说了些话。

    旺丹子爵揣手入兜,在教堂台阶前说:“我看现在的局面除了依靠拉兰诺斯伯爵小姐和里布涅子爵,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组织,但查翁男爵的使者也已经到达王宫,我想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希望他们不会先发制人。”主教尤根也多说一些话:“我想如果没有结果,请佩尼萝人求助也是很好的办法。”

    “但愿不会太严重,墨利保佑。”格洛斯特向主教告别。

    “墨利保佑。”

    真正的冲突酝酿在日胄两点,从查翁外围洛格洛森林的道路,睡一夜的侍从冒着飘雪,睡眠不够充足,他们发现拉索斯的侦查前哨端枪刺探。侍从们又蹲跑着告诉坐在雾涅雅山下一夜的道格,总体来说也就五六个人。

    沙斐拉日也赶到现场,他拿出许久未用的枪,庆幸的是还能击发使用,子弹却不多,藏在地窖里也只有十三发子弹和火药的量,又与查翁男爵会合,说旺丹子爵正在筹措镇上的人挡住这群身着靓丽的亡命之徒。

    不一会那群家兵发现了他们,燧石铁片击发之声随着爆破音清晰可听,他们不得已在小规模交手之后各自退出那片区域,并无死伤。这时候有人传信而来,是一名身着华丽的信使,以及随他回来的侍从阿洛尼。

    “我带来一件好消息和坏消息。”那位王家信使从皮革卷筒拿出文告,特意压平纸张之后说:

    “国王将会派人严查此事,因此不用担心,中午就会有人从玻璃仑斯宫出发到达这里。”

    “坏消息呢?”里布涅子爵问。

    信使的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国王对这件事非常生气,陛下决定把这件事放大处理,查翁也许免不了又一次交火的机会,这已经被定性为叛乱。”

    “陛下还说这件事除了潘诺镇区域以外,日胄三点会交代给佩尼萝,男爵拉索邦将会成为弗兰格亚的全民公敌。”

    道格也不得不说:“我的天,这未必过于劳师动众。”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昨天的话居然一语成谶,现如今王家法院估计已经在敲法令之铃宣读示众了。

    镇上的钟声又一次敲响,他们都拿出怀表不约而同地说:

    “拉索邦先生宿命难逃。”

    拉兰诺斯庄园昨天夜里忙活之后,今天仆人们都累得动弹不得,夫人特意让他们休息半天,自己夜不能寐,坐在火炉边躺下,又不时从走廊经过,在窗边看女儿,但愿她能睡得深沉,做些好梦。

    以劳斯丹德大人遇到变故这些事情来说,在府邸的所有人都难以预料,在半夜又写一封慰问信,等到仆人们都醒了就给女儿送去,慰问的工作交给娜莎是最合适的。

    拉特利耶免不了被传唤的机会,就算大小姐不使唤他,他会去拜访劳斯丹德宅邸,最近他的剑术有所长进之际,听闻变故,连父亲的工作也没做完就走出去了。

    黑色宅邸像拉特利耶第一次见到得还要阴沉不少,树枝感觉都换了颜色,比墨水还黑,比纸还脆弱,他有些顽皮,故意折断一些灌木丛的小枝,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台阶的打扫不甚细心,有些灰尘和雪还粘在棱角处。罗克娜亲自迎接他们,眼眶都没洗漱干净,很明显她昨天哭的很厉害。

    “我们对他们的噩耗感到震惊而悲哀。”娜莎与她相拥,抚平她的后背,这一刻又没那么冷。

    罗克娜看起来有些神情虚弱,“你们能来,我的内心就没那么苦涩了。”

    她领着大家去见劳斯丹德大人,在床褥旁全都是染血的布匹浸水的盆,还挂着被割刺伤口的大衣,当天他穿的还是深青紫色燕尾大衣,黑色带绒披风,内衬亚麻白马甲和衬衫,如今全撂在一旁,仅仅剩下略显苍白的脸,耳旁卷发蓬乱不堪,前头落下几缕黑褐色发丝,呼吸有时候长促些,不久又趋于沉稳。

    当他们看到肩膀、手臂、腰腹,以及近心脏最深的戳刺伤口,一旁的医师觉得非常神奇,他说:“大人胸间的伤口要是在入半弗捺,他就没命了,比大家看起来的都要坚挺。这是奇迹。”

    “薇若妮卡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能够以生命为代价肆血守护,是多么深沉的情意才能驱使他奋斗至死?”娜莎已经很久没泛下眼泪,也很努力控制自己洋溢的难过感。

    拉特利耶在一旁点头,他不断眨眼,看向光明的踪影,长3/4弗仗、宽半弗仗的窗户,在窗边躺倒的剑因为血渍起些锈斑,至今还未清理,虚影在他眼前若隐若现,招式和谈话,从下挑、上入、在腹部的进退策略,大人的身影时常刺激他的泪腺。

    查理就在他眼前,将被打掉的剑还给他,“不及,这还不够,你的策略要类比动物,它们都是狡猾的家伙,例如蛇。”

    “我能学些下三滥的功夫吗?”拉特利耶当初这么跟他说。

    他却满是嘲笑,又无可奈何,“可以,但你别说你是我教出来的,劳斯丹德丢不起人,有辱我的荣誉。”

    剑之间的交流,比现在的沉寂要清爽悦耳,如果能够学得更深,甚至还能听到本人在阐述的话语。

    它们不断在耳边缭绕,除了这个少年谁都听不见。

    在阳光下的锋芒是对他们之间交情深入的最好途径。

    “拉特利耶……”

    他神情恍惚,被叫了好一阵子才抛离旧事虚幻之外,大小姐明白他的心,抓住拉特利耶的手说:“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教给你。”

    “时间会证明一切。”拉特利耶刻意地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也许是窗户外的主意,他又抖擞些,终于又挪步走去。

    相比之下,薇若妮卡的情况就颇为糟糕,即便伤口并非如查理那样几乎命悬一线,因为流血甚多,她很虚弱,至今没有醒来,有些时候还发烧了。有时候她会做梦,含糊其词,嘴唇也会嗡动,其余时间都在沉浸在虚空之内。

    那件礼服裙大致完整,被拜访在一张木椅上,薇若妮卡被换上干净的长袍,躺在更小的床上。想当初在玻璃仑斯宫的时候,她的身材和雅态令人大为赞叹,就是这身衣服引起很多贵妇绅士的关注,置在一副具有智慧和苗条的身体外,与贵妇们完全不一样的长顺柔发,发梢贴胸指腹让她一眼就成为人群中不一样的存在。

    在桌上那根白桦手杖更是令人遐想当初与剑客战斗的身姿,蜻蜓点水般来回拉锯搓磨,飘扬的披风居然是她的乌发,躲避也许狼狈稍许,却不乏清晰的判断。

    现如今,公爵小姐也不过是沉睡在床上的美丽少女罢了。

    娜莎牵着她的手述说很多往事,渴求她不要离开,借着她的手擦眼泪,现在还轮不到她为所有人掌灯。

    罗克娜经娜莎之口听到拉索邦在西边的暴行,她思索一番,在地图上算点,如果不是经过劳斯丹德庄园的一路,就必然是在维西罗克南边和瓦尔贡斯特森林西边的道路而来。

    她其实一早就听说收费站的消息,仅此悲愤的消息之后,她觉得这件事拉索邦也是帮凶,居然放他们进入森林,就与管家商量,堵住来自瓦尔贡斯特的道路,劳斯丹德现在十二名侍从都在庄园内,他们大多数住在镇上和下路村庄的宅邸中,全部赶到这里来。

    在当今宅邸无主管理之下,罗克娜自然成为实权掌控者,但她无权调动王家黑色火枪手,于是派遣侍从全部蹲守在森林中路,燧发卡宾枪配好二十发子弹,她自己则扛着白漆来复枪在森林外围游荡,管家驻守宅邸。

    但不久之后,她就命令所有人到达瓦尔贡斯特森林收费站,发现那里又有新的看哨者,他们没穿男爵指定的军服,估计是雇来的亡命之徒,就先行撤退,等待下一步谋略的策划。那撮武装有二十名,如果不出她的预计,寻思最近这一带横行的盗匪也就剩下尤达斯特的匪帮,怎么会和拉索邦扯上关系呢?

    玻璃仑斯大道上的脚步声异常整齐,不仅如此有随行乐队奏乐,此时已经快日胄六点多,一队乐手先行到达玻璃仑斯往潘诺的路口,他们奏得是《“弗兰格亚人,前进!”进行曲》。

    一群队列齐整,身高平均1.4弗仗的高个子,长得壮硕,带着熊皮帽,流苏采用银丝,羽毛饰物是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掷弹兵,衣着华丽程度比一般的步兵甚至市民都要好很多。

    但他们的脸色相当难看,被打死的中尉在军中素来有威望,居然耻辱地死在武装分子的火器射击,还是在未预先战斗的情况下身中一枪而死,愤慨程度比拉索邦的杂兵还要强烈。

    “前进。”带头的军官下令道。

    他们的持枪动作迅速统一,连宫殿外一整排精雕细琢的洛慕式石柱都不及的存在。

    如今近卫掷弹连有一个相同的目的——必须要将拉索邦抓拿归案。

    团旗在阳光下耀眼无比,王冠和狮鹫置于中央,下面的横幅刻意着近卫军的宗旨——“王家的忠诚、荣耀和真理”,粼粼飘扬的上等亚麻刻印着他们的荣誉。他们是最好的流血动物,它在近一百多年来时刻兼任的任务没有办不到的,即便它整个团损失一半的人数依旧挺拔并继续战斗。

    人们见到这支队伍前来,素来军容齐整、风纪严明的他们被受欢呼声所包围,迎来的村民全都脱帽致意,挥舞鲜花和橄榄迎接,他们坚信这个连会带来最终的胜利,紧接着随后的十二磅炮队也被他们送以鲜花作礼,认为这样做部队就不会气馁。

    当贵族们都见到近卫军来到前往查翁的道路时,更是眼睛瞪得如鸽子蛋般大小,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想到居然会惹得近卫军亲自出马。

    旺丹子爵、里布涅子爵、查翁男爵与到来的部队交谈快十五分钟,随后做出部署,就附近的区域勘察之后,连部决定把十二磅炮放在他们的背后,也就是雾涅雅山较高的地方,查翁的随从保卫这门火炮不被夺走。

    帽子戏法将在他们的手上变幻无穷,而关键就是那门火炮。

    拉索邦此时还在村广场举行阅兵仪式,这一次他调动了九十人,还请来十多个偷猎者加入这次“战斗”,这样一来拉索邦一共调动一百零八人(后来统计是这个数),甚至搬来“大号燧发枪”,是一种口径为普通燧发枪内半径两倍的枪,枪管也更长。

    查翁的“主人”在马背上多么义正言辞,他的野心暴露无遗:

    “我决意要进攻西尼乌尔,听闻劳斯丹德那边已经发生变故,是墨利乌斯的祝福,这个时候进军,夺回逃窜在那边的村民,还有肃清歹徒,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是!”全体人员都一同响应。

    他们清扫路障,将倒下的树桩搬走,一次出动十多个人,颇为费力。当拉索斯骑马经过,道路清理完毕的侍从们自觉让路,形成一对不太糟乱的队列。

    他见着查翁男爵和里布涅子爵正站在他一百弗仗远的位置,背后还有五六位随从,没携带任何马匹,镇定自若地站在拉索邦的“大军”面前,道格拿着金丝羽毛笔,而帕洛斯拿着崭新一纸文书,它有些泛黄,上面的草字很是显眼,看得出是特意加大写深一点的杰作。

    帕洛斯和道格所站的地方有些坡度,这是他们精心挑选的位置,在雾涅雅山脚外延伸的土地,似乎有暗流,更准确来说,是不可见的灵魂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