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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王者的论据

    拉索邦的侍从们很快列成两列横队,长约四十弗仗,宽纵约一弗仗的人群,他们踏步前行,勉强能够做到步伐一致,它的威严并不持久,才走五十多弗仗,横队就有松散的迹象,因为没有军士作为对齐对象。

    他们在行进之时只顾着执行步操命令,完全不看整齐一线的原则,帕洛斯并不敢笑,只好装着打喷嚏地偷偷噗嗤一声。

    德·沙斐拉日先生恭敬地向他行礼,装出一份温顺于他的姿态,他说:“大人,您执意要行军何处?”

    拉索邦举剑向前,他的手下也用刺刀指向对方,“往前走,那你们是阻止我们,还是加入我们,亦或者是——臣服我们?”

    “我们?”道格也提帽致意,将帽子夹在腋下,又掏出一张稿纸,不料他也打起喷嚏,刚回过神来就说:“抱歉,今天实在太冷了。我们来给您传递国王陛下的消息。”

    【致维西罗克男爵兼村长德·拉索邦先生的处置语】

    “朕听闻你在维西罗克边境,也就是在朕王家林园狩猎区圈占近一戈洛沁土地,并私自招募比原定人数更多的侍从,按照贵族武装法的规定补充条款,100人以上则为非法武装,现已经触及底线。

    还听闻你在调停村庄冲突中做为挑衅方打死弗兰格亚人卫队近卫掷弹兵营中尉德·安罗马特以及其他村庄守卫,非法征税,抓捕村民、焚烧其他村庄建筑,破坏公共财产等非法行径等。按王家法院裁定为封臣叛乱罪,现应该马上自首归案,解散武装,否则以执法武装和军队武力抓拿归案,如附带伤亡,后果自负。”

    拉索邦听到这封宣言,有那么一刻他想着直接从马上摔下晕倒。内心的恐惧和挣扎让他用狠劲拽紧缰绳,语气加重地说:

    “呵,原来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国王陛下的裁决有失偏颇,我要求马上去玻璃仑斯宫解释清楚。”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沙斐拉日先生把文书收回到卷轴筒之后,拿出另一张文书说:

    “王家法院宣布孟根斯特·莱佐列·德·拉索邦为弗兰格亚臣民之公敌,于王政六百九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日胄三点宣告众人。”

    把一位贵族宣称为公敌,这极为罕有,除了LIII.1614年对普兰慕斯公爵拒绝臣服的赏赐,以及LIII.1672年鼓动市民冲击三级会议的奥拉沃根伯爵以外,已经百年未有使用过这一罪名,就连宣读它的人也不禁疑惑,什么样的贵族能够犯下对王国罪不可赦的过错。

    公敌意味着死罪,而且最高刑罚是对其犯罪嫌疑人整个家族宣判死刑、没收所有头衔和财产,不过并没有实行过最高惩罚,因为无论三级会议、王家法院还是历代国王均认为它太严苛。

    事到如今,孟根斯特癫狂起来,他也没有办法再保持理智,于是命令手下准备开火,他咆哮道:

    “那么,你们谁来把我逮捕归案呢?谁证明这些文件合法了?”

    他的眼睛瞪着道格和帕洛斯,像要把他们吞噬撕咬殆尽般凝视,一切质疑在他眼中都是侵犯,只待他一声令下,两位就会变成尸体,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是,沙斐拉日先生咳嗽两声,他说:“只要你投降,我仅仅保证你的死罪,不会牵涉其他人,仅此而已。”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呢?”

    “因为……”道格表现得意外,又有些惊喜,又皱着眉,揉捏手掌,左右手来回握拳击打手掌,多了一份疑虑。

    他们两眼一稍,向拉索邦大人说:“这是最后通牒。”

    “举枪!瞄准!”戈德齐斯挥动佩剑。

    帕洛斯向他们大声呐喊:“谈判既然无效,我们只好请王国的真理。”

    就在这些话之后,他们马上趴倒,就在地平线上,一声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震耳溃聋:

    “LéxGrades,aford!(近卫军,前进!)”

    随后在拉索邦面前,宛如地狱降临,他们见到得并非王家民兵,也不是正规军,而是近卫军的精锐,相比之下,随着军士长和团营一级军官代表的指挥,团旗和军乐手十二位的到来,线列齐整宛如红色花瓣构成的墙。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是被占据村庄的居民,他们的围观是一种对暴行的抗议。

    其中一位老翁骑马经过,身着朴素,一副市民打扮,举止看上去像是养马的牧民,携带不知道哪捡来的劣质佩剑,搔首弄背举止粗鲁,他骑到近卫军的身边,又迂回径走。

    近卫军的团长向拉索邦喊话:“请阁下先开火,以免在死亡之前你仍有不服,我们对弱者一向讲求忍让和礼节。”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拉索邦犹豫一会,然后才发话:“我们不会应你们的话术,请你们先开火。”

    “真的不要吗?先生,反正您都要束手待毙了。”团长诺尔尼弗伯爵诚恳地喊话。

    “感谢你,我们不会被你们迷惑的。”戈德齐斯命令手下收起枪,等待对方的铅弹能够打断多少根骨头。

    “我们非常遗憾。”诺尔尼弗伯爵向他们鞠躬,一丝惋惜又可笑的表情表露在他面前,随后命令旗手握着旗杆最底面的地方,大摆摇晃。

    对方的指挥自然感到疑惑,近卫掷弹兵居然没有举枪射击,而是将刺刀举向前方,做出要冲击对面横阵的姿势。

    就连团长的解释也说这种举动非常罕见。

    不一会,众人就见到雾涅雅山上的炮声,堪比远处的钟楼又鸣一响,不见铁球砸击大地扬灰带雪,是最后的宽仁。

    于是团长又说:“这是第一发炮击,名为——朱特安的紫袍衣[1]。”

    “你这是在羞辱我。”拉索邦也举起佩剑,命令家兵向近卫军射击,从他们举枪到一致瞄准的短时间内,他们的姿势并不一样,也没有诙谐性,简单的说,就是连举枪动作都没有达成一致,甚至不加瞄准就抢先开火。

    在六十弗仗区域开火由于火力稀疏,听起来像没有火药分量的烟火断断续续爆破。近卫军只倒下五人,打中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四肢。

    鼓点有节奏地敲响,步伐很稳健地摆踏,他们完全做好了冲击准备。

    即便在对方第二次开火,也才被击毙打伤不过十人。

    团长会心一笑,忽然喝令道:

    “停下!”

    根据教典,他们已经达到第一射击距离,也就是四十弗仗的位置。

    “举枪——瞄准——放!”

    倒下的铁竹抚平敌人的胸怀,它迸发出的硝霾和连枷亲吻所有拦路在前的麦穗,被一举收割,喷涌比朱砂更为深沉的养分和撕扯声。

    第一轮射击就夺走十多人的性命,还有更多的家兵挣扎匍匐,枪都抓不稳了。

    “放!”

    还在装填的“叛军”人群中陷入混乱和迷惑,甚至还问为什么在装填的近卫军还要下令开火。

    “为什么?”

    仅有的下等头目催促他们,“快装填,保持秩序。”

    近卫军这么说,并非虚张声势,这当然是因为十二磅炮已经校正装填完毕,每约一分钟就能开一发,这对拉索邦来说是致命威胁。

    团旗又一次大幅摇摆,托举旗子的最下方,按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在召唤“王者的论据”。

    骑马的老翁不断在催促围观群众快些离开,炮火轰鸣,实心弹从不挑三拣四,它本就是冰冷无情,一旁的旺丹子爵也派些人马上驱赶民众,这不是为了打扰他们的好兴致,因为在座维持秩序的人都曾经见识过火炮的厉害。

    毕竟这可堪比穿刺之刑。

    里布涅子爵更是吓唬小孩会有吃人的怪兽在此游荡。

    不得不说,就连近卫军也懂得避开大路靠山的方向行进,这就不得不迫使对方也要转向瞄准,原以为这只是减轻伤害所做的机动策略,拉索邦也想退回森林抵抗,假若他一定要撤退,近卫军的素质必然会将他们的士气挫败瓦解。

    就连这群精锐也怕被火炮击中,自然要挑好位置避免误伤。

    在山脚渐高处又一声爆卜,马上让跟随拉索邦的人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不过几秒之后,一发炮弹从六百弗仗外打来,在近戈德齐斯相远处弹跳,经历两次跳跃之后贯穿了士卒的肠胃和盆骨。

    戈德齐斯免不了跟着马一块被截肢,可他身边的士兵被一刀横切穿成碎片,考验这些人的肠胃素质时候到了,望着一坨大致完整的烂肉,手脚还在蠕动,喉咙依旧能够发声的濒死人物。未经实战的家兵脑海一片空白,忘记作战为何物,仿佛手脚都跟着散落一地的碎骨头烂肉一样失去意义和感知,更别提肠胃经过视觉冲击以后立即抵触的恶心。

    在拉索邦一方的家兵,对方的命令显得浑浊、悠长、低沉、阴凉、扭曲、恐怖。

    他们的老熟人也在他们侧位呼唤着罪过者:“疯马杰克今天要为维西罗克的平民讨要公道。”

    男爵拉索邦不知所措,他不顾全军的死活转身就跑。

    难怪人们说:威风凛凛只是一时姿态,贪生怕死是作恶者的主流。

    近卫掷弹兵连也送来一声温暖的问候:

    “举枪~瞄准~放~”

    这一次,近卫军离他们更近,三十五弗仗的齐射随着佩剑倒下而施展,白雾裹挟的铅吻又送走十多人的性命,那些“正规军”还没来得及开第四发齐射,全然乱套,惊恐着举枪乱射。

    濒临崩溃之时,近卫掷弹兵不再装填,而是一齐怒吼:“国王万岁!”

    近卫军往团旗飘扬移动的方向冲锋,民众也抄起草叉石头与其一往无前,旺丹子爵手头上的人都没法维持秩序,不禁发出疑问:

    “这男爵到底多么令人憎恨?”

    戈德齐斯在呐喊和逃命的呼声中说出自己的遗言:

    “完了,全完了,逃命去吧,公敌们。”

    无论叫家兵还是侍从,拉索邦的“军队”已然瓦解,那些恶棍除了面临刺刀的惩戒,还不忘各种棍棒叉子匕首的连环招呼,被打的头破血流,甚至有被砸死的。

    偷猎者扭头就走,甚至连枪支都没拿稳就全丢了,不过在洛格洛森林,被来援的十人党(当时实际上只有六人)拦路阻击,据他们所说:

    森林里到处都是快活的气息。

    在没有伤亡的情况下,他们夺走对方五人的性命,还有些人中弹挣扎,剩余的人要么逃亡,要么投降。

    与此同时,劳斯丹德宅邸的阿梅代得到国王下派的敕令之后,快马传给罗克娜。

    娜莎和拉特利耶也在身边,劳斯丹德的小姐兼暂时掌事以安全为由劝说他们不要跟随,这两根从不熄火的蜡烛屡次请缨随同前进,听闻王家敕令以后反而劝说罗克娜应该马上进军近瓦尔贡斯特的收费站。

    她说:“好主意,现在大义在我们手里,为了国王,我们该快马驰骋。”

    拉特利耶头次拾起真正的剑,他奉命保护拉兰诺斯小姐的安全,不过娜莎不这么想,她要以不流血的代价获得胜利。

    娜莎心生一计,“如果你们信任我,我可以与那群亡命之徒交涉。”

    “我也一同前去。”拉特利耶举剑着说。

    十二位劳斯丹德家的侍从全副武装,当他们骑到瓦尔贡斯特收费站对外路的弧面处,他们就下马拿着卡宾枪前行。

    驻守的匪徒马上截停他们:“这里是拉索邦的地盘,过路的都要交钱,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娜莎问他们:“听说你们是尤达斯特的人,对吗?”

    他接着说:“你这小妞居然知道我们,道上的人都知道我们老大的名字,所以要过路就交钱。”

    “我的朋友会交代我要说的话,你听清楚,我们并没有恶意。”大小姐亲切地说。

    拉特利耶很有礼貌地向他们行礼,拿出那张文书,“国王向收费站的所有人说,由于维西罗克男爵拉索邦是弗兰格亚公敌,因此与他合作或手下雇佣的提供护卫服务的人员,包括非法武装等,请立即与其撇清关系,否则按照臣民之权力,也按照公敌的帮凶查办,可以用一切手段伤害或杀死公敌和其余部众,即判处死刑。”

    他将纸递给尤达斯特的手下看,随后传入哨塔内,不一会,他们的头领神色紧张地面见他们,又换了个说辞:

    “我们并未与男爵拉索邦同流合污,只不过占据这里收费,仅此而已。”

    拉特利耶则对他们补充:

    “以国王的命令,拉索邦所有私人建筑都要查封,收费站也是其中之一,你们愿意配合,我们就赏你们十枚弗兰郎,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协议,还是说也一并判为弗兰格亚的公敌,这在你们一念之间。如果你们不惜与我们作对,那就吃莲花羹。”

    头领也把话说得很直接,“就凭你们也敢?”

    顿时间双方的气氛陷入火热,都想着谁要开火,神情紧绷。

    少年把剑插到地上,“不敢,但国王已经派遣近卫军和火炮横扫男爵的家兵,你要是打死我们,国王就会派更多人肃清周围一带的帮派,只怕是贵帮的生存空间不到十米以外。”

    娜莎不忘好心提醒一番:

    “估计这一会已经到查翁和维西罗克一带,很快就要攻击庄园,现在是近日胄八点半,我们刚吃完午饭来的。”

    大小姐一语成谶,当天日胄八点,近卫军已经在收复的查翁就地午餐,还在广场举行火炮处决残党的仪式,人们聚众观看霰弹炮击被绑住的家兵,在倒下的尸体面前人们高声欢呼雀跃,还燃起篝火庆祝这一切。

    拉索邦连同逃回的家兵躲在庄园里不敢出门,刚才的战斗就连大号燧发枪也被摧毁。召集所有还在收费站和村庄内的家兵守护庄园。

    在维西罗克村内,留下的村民也举义了,他们占领村的主要地点,将烈酒拿出来放在宽阔的地方,随身携带匕首和菜刀、棍子、草叉,准备等待近卫军攻入拉索邦庄园。

    仓皇赶来的随从给头领报风,“报,老大,维西罗克发生变故,村民们听闻查翁的确有近卫军……就……”

    “就怎么了?”头领把语气加重了些。

    “就起事造村长的反……”

    罗克娜、拉特利耶和娜莎听完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娜莎一脸遗憾地对所有帮派成员说:

    “你们现在还有得选择,撤退或死。”

    炮声正在逼近,冷汗在额凝结。

    头领大手一挥,“就十弗兰郎。”

    一袋数额不小的钱交到他们手中,尤达斯特的交易疏通了维西罗克到劳斯丹德的道路。

    罗克娜一行人快马迅速驶入村内,当人们知道他们唆使帮派离开村外的时候,整一队的人马都受到民众的欢迎。

    随后近卫军也在半小时后赶到,他们都发现宅邸外居然还有塔楼,这让骑马的老翁感到意外,他一直跟随在部队的周围策应,什么也没说,仅仅在注视这一切。

    火炮很快摧毁了塔楼,士兵和民众放枪点火,烧毁庄园外围的植物和栏杆,很快将里面的家兵都消灭殆尽,期间又死伤不少人,十二磅炮被调上来向躲在墙内的武装开火,效果十分显著。

    不过半小时就从宅邸拖出要自寻短见的男爵拉索邦,被逮到老翁面前问话。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蹲下来,眼睛望向被灰尘糊涂半张脸,头发杂乱如草的高人,只因为在两个小时前,他自诩能够剑指西尼乌尔。

    “不知道。”他回答道。

    “我是这里的国王,西洛森珀戈的副皇帝,被押到佩尼萝审讯之前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男爵自知理亏,“没什么好说的。”犹豫片刻后他又咬着牙问:“为什么因为要将我宣布为公敌?”

    身边的任何人沉默以待,男爵的疑问换来大众的鄙视。群众和士兵都站在两列,他被押着示众,前面由陛下亲自带路。

    罗克娜向他呸一声,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讨厌的存在。

    两小只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大小姐的父亲就站在她旁边,但也没说什么,隔壁的道格只是摇摇头,已经没有品鉴的必要。

    直到他们都位于中间,国王才慢慢开口说话:

    “问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是一百一十七年来,首个对抗贵族武装法的‘豪杰’。”

    他不失礼貌地微笑,又站起来让他看看自己管辖的村庄,是怎样的风景。

    陛下指着被大人打伤的村民,有些因为伤势过重瘫死在路边,以此点醒他的罪行:

    令家庭失去至亲,令王国失去可用之才,令律法遭到威胁,他们已经被赋税拷上手脚链,又令国王的声誉蒙羞,令王国的政令不能下及村庄,满足自己私欲祸害平民,曲解陛下的含义。

    最后又看看他自己的庄园,令家族的财产以及王室的财产被破坏和侵占,令被雇佣的佣人惨遭不必要的误杀,令家族的荣誉蒙羞,不报效军队居然浪费在自己的家兵上,行为不检,礼节举止有辱贵族身份。

    被押送的男爵最后的力气,便是说:

    “我对自己的罪行全部给予承认,但我想用新帝政时期[2]的遗风审判我自己。”

    陛下对他最后的赠言并没有情感:

    “LexGamiesdeReloiliaeatieaus.(王者的论据一直都在。)”

    国王骑着快马离开群众,与男爵唯一一次见面结束了。

    过后几日,王政六百九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维西罗克男爵孟根斯特·莱佐列·德·拉索邦因干犯的罪行,被列为公敌,在佩尼萝珀黎嘉瑟哲兰盾街判处斩首,爵位剥夺,财产一律充公没收,不波及亲族,不涉及朋党。

    对其余参与叛乱的武装人员,也一律处以枪毙,同样不涉及亲族和朋党。

    孟根斯特生前没有妻儿子女,是独生子,他终究以孤家寡人的身份离开人世,年仅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