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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行军的苦与乐】未卜之旅

    梅泰茨的马刀想着饮血解渴。

    他早就想着如何打近刺刀丛中,在他看来,这些人抵不过是一群新兵罢了。

    情况却出乎这位四旬爵爷的想象,纷乱的进攻中恰好就是为掩护后续人的装填,待到比菈瞄准梅泰茨,一切却变得微妙起来。

    “那么,你觉得我的刀快还是你的枪快?”

    骠骑兵长官也有自己的盘算,他的刀离枪口也不远,身旁的随从也盘踞在前方,四人打五人,而且以前三后二的站位,对付自己四个人同时进攻,未必能够硬拼。自己的一人已经抓牢刺刀,并砍中莫林的手腕和无名指,两处伤口不深入,是近身格挡之间打中的,他知道只要等到后面的普利特再度开枪之前,莫林就已经处在下风,刺刀也不再听话。

    将莫林的胸前暴露,仅仅不消片刻就能用刀刺入他胸膛的人,正是特里尤。

    “我说嘛,现在很公平了。”还是那副轻蔑的眼神,他能感知到受伤的伙伴也在前行,就在左耳后不到三十弗杖处,手也崴了,并左手脱臼,颠簸走路,牙齿也脱了一只,“丹勒,如果你不行的话,就留在那里,替我们收尸吧!”

    “你这嘴臭的东西。”

    他放下刀,剑柄的穗绳套在手腕上,摇曳垂行,手枪还有一发子弹,同样指着普利特的头顶,“见鬼,刚刚什么狗屎运气,居然不准。这臭小子绝对想不到,我离着二十多步远的时候,打爆人的头绰绰有余。”

    梅泰茨的试探也开始了,“所以,要么你死我活,但即便你杀死我,你自己也会立即付出至少两个伙伴的性命。我们学过怎么对付步兵的刺刀,可多数军官绝对不会教步兵怎么用刺刀击垮熟练的刀客剑士,他们只会说:‘向前刺,凭勇气即可。’”

    “我认为根本不需要教,因为的确简单。”拉特利耶越在这种时候,越清楚一旦暴露自己胆怯,被俘甚至杀害的景象就离自己不远。

    卡修和莫林的心底他亦清楚,骠骑兵的刀进攻十分凌厉,已经有几次,胸口和脖子等要害处几乎暴露,甚至要砍掉卡修的手指,好在迅速收手免去被缴械的可能。

    查茹兰特干脆开门见山:

    “我们能否做一回交易?”

    “哦?是性命?”梅泰茨富有耐心地等待他们,即便天色已经开始晦暗,西边一角云不断扩大,他觉得这是要下雪的征兆,“这可是离庞斯不远了,你觉得你们还能跑掉?不如争取被俘优待,我们不杀你,你能把你的情报提供给我们,我们就让你走。”

    “我容不得你蒙骗,更何况你的生命和其他手下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相比,没什么可高贵纷说的。”拉特利耶的话调决绝甚至可堪称激进,恐吓只能用恐吓平息,他的刺刀同样不容小觑,“要么有诚意地提出君子协议,要么我们都死在这里。”

    梅泰茨抛出他的条件,看似十分简单,“爽快,那就留下过路财,上次的钱你还有几分没花完的?两尤松你应该还有吧,不过也有可能已经花完,我们就不得宣布谈判破裂了,当然,还有地图,这也是要物归原主的。”

    “那请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也会停止交火。”拉特利耶自然不肯放下戒心,就瞧着双方能否信任,“你们的钱我一分没花,你们的地图我一张没损。”

    有那么一瞬间,双方都凝固在同一片土地,同一片雪原,同一份冷气之中,完全透明而没有色彩的琥珀将他们包裹着,但刀还架在脖子上,枪口和刺刀依旧对准人的头颅和胸膛。

    “我可以信任年轻人吗?”梅泰茨说。

    “弗兰格亚人不会背信弃义。”查茹兰特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处事,是因为效忠于狮鹫王旗之下,血缘也来自遥远在千弗里的故乡。

    “普兰卢茨人也有信誉和荣耀可言。”老狐狸闻此不得不放下刀,像喝了一口苦酒般略带遗憾,但他亦不后悔,对方给予他的回应也是枪口向天仰望,刺刀不再比划于血肉之躯前。

    比菈从口袋里拿出地图和三枚尤松,转交给拉特利耶,他亦知道相当的礼节,则手放肩旁,下斜甩手,将所要的亲自递给长官,同时靠背的一只手捏紧,握成拳头。

    “即便我放过你,你的前方依旧危险,你有命逃出去再说。”梅泰茨令他的手下收敛同伴的遗体,还有能够乘坐的马也收拢回来,他的手下很是不忿,扬言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但他已经选择做出这份交易,也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成果。不甘自在中队长的身边,梅泰茨自己意识到当前的森林稠密,道路狭长,仅仅在当前也只能容纳三匹马,每隔间距四普寸左右,因此当他们潜藏立即躲入灌木丛的时候,如果硬拼只会闹得两败俱伤的地步。

    中队长已经为猖狂付出代价,有好几次都是因为自己惹事,如今安排不周,也是他自己的过错。

    “你为什么让他们离开?!”特里尤指着同伴尸体咆哮,“他们岂不是白死了?”

    “我为此次过错承担全部责任。”梅泰茨在军功和性命的面前,有自己的定数,“我们只要第一枪打不中对方,接下来肯定会流血,这我在行动之前跟你们说过。”

    “算了,特里尤,我知道我们队长的脾气。”丹勒知道队长不是胆小鬼,早在另一边,距离家乡几百里远的战场,阿利斯丕(Arisepir)、利玛丰(Limarphe)、卢日沃戈(Lurivogt)挫败欧列尼人的时候,跟随团长一同冲锋的勇气鼓舞了手下的所有人,但他不觉得骠骑兵的性命都是杂碎,而是难得的骁勇。

    “我说过,人们把骠骑兵当杂草看,我不同意,正因如此,我已经不想再引起过多的伤亡了。”梅泰茨紧握马刀,并亲自抬着手下人的尸体,牵着马离开森林。

    第二骠骑兵团难道不堪一击吗?

    梅泰茨对着他的手下摇头,望着拉特利耶一行人匆忙离去,身上背负的何止是令人碾背的行李,但他却说:

    “我已经知会在庞斯、明榭特以南–厄特里一带的龙骑兵,弗里德里希是我的朋友,让他们去吧。而且我要把另一则消息告诉上司,请他尽快领我团部骠骑兵来到这里,我们就说被伏击了,目前最好的计划就是扩大搜查,向南试探。”

    被搀扶着包扎,仍在固定夹板的丹勒却提醒他的职权所限,“可是,我们这样做上司也很为难。我们目前接到命令只是驻守在冯宰特城。”

    “不不不,我对此只是提出建议,最近跟着你们的每项请求,除了追寻这些小子以外,其他的都有巡视和安排,受到我们敬爱的泽斐伯爵大人所批准的,维斯安特团和被击退的第四骠骑兵团分别在埃特乐尔和泽斐堡(Zegfribrug)。”中队长梅泰茨的语调放缓,气也没有那么急躁而出,大家从森林走出之后,又突然拔刀向背后撩一眼,在确认没有耳朵之后才在牵马前行,他抹一把汗,“而我从他老人家那里听来的,安塞茨将军的主力正在等待女王陛下的到来,来年春天,他们将会为我们这里提供15000人的兵力。”

    “那将军在哪呢?”特里尤对维斯安特人很不满意,“我可是听说,我们招募的维斯丁人团,全都被弗军霰弹给击垮了,哼,这种废物。”

    “你这种态度我不喜欢。”梅泰茨也开始有些怨气,“我们不也被击败了吗?第四团也是被击溃了,还有我们的处境。”但中队长没再发牢骚,他回头对部下说:“目前将军在阿伯根堡(Abregenburg)整顿他的人马,离我们这还有些距离,但很快就会南下,冬天已经到来,明年春天,我们将对弗国人进行新的战略部署。”

    中队长不再说什么,而是将他们的尸首,用他们的战马运回去。当手枪第一发子弹未能命中的时候,天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开了如此的玩笑,他枪法不差,却打中对方的背包,仅仅一寸之隔,就能令少年的颈处重创,无药可救。反倒是看似青涩的年轻人,却一轮开火取走三人的性命。

    “你们冲着对我发火,这很好,也应该这样,如果怨恨我,事情也不会有改变的,因为我也不知道,骰子能给我投两个一,而对方却是两个六。”

    梅泰茨回头望向马背上死去的弟兄,遗憾近在眼前,只留下一声马呼,幻象落在眼前一刻,他有些咳嗽,不禁拿出夹克内袋的烟斗,又嗅闻其韵,才知道手上的烟也没有味道。

    他的部下却说:

    “将双六留给陛下,将双一留给我们这群糊涂虫~”

    也许骑马旅人早就忘记哽咽的滋味,反倒觉得血腥哪一日从衣服上褪去,自己也将衰老如枫,刀也会生锈,离颓死之日也不远了。

    拉特利耶狼狈地走出森林之后,偶尔会瞭望身后的“影子”和棕色利爪,虚无而真实的恐惧现在笼罩在他们的面前,一切显得那么安谧、诡异、陌生,似有千百名兵士向自己袭来。惴惴不安之情迅速在伙伴之间蔓延,忧郁沉重之意抹去刚才退敌的一切风采,迎面猫毛絮般的白雪更是令他们的身心遭受冲折,俨然不动的大地铭记探图队伍的每一步脚印,不知候鸟岁后之际,众人是否能亲眼见到异乡沃土含丰带裕。

    查茹兰特亦很清楚,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逃出普兰卢茨人的巡逻队和包围圈,总是抱有几分怜悯和羞涩,还记得偷猎者的暗语,乡民间的寒暄总是带有关照的温意,站在“同是”铎卢洛斯境内的纷扰之地,他们见面的话居然是:

    “Ah,Dovzuisevoelle?”

    (啊,你(身体)还安好吗?)

    薇若妮卡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娜莎也知晓,无论是她当今最好的同性玩伴,还是一些小说,从铎卢恩语的照面话上,也学着对他说同样的话。

    这句话也原封不动地还给这篇白冷苍茫的世界:

    “Ah,Dovzuisevoelle?”

    “Mieasevoelle!(我很好!)”

    一对紫瞳越过琥珀的前方,以食指和中指对着前方,小瞧的头颅不想衰败的意志成为队伍的常态,“要跨越庞斯,必须要跨过那里。我们才能回到当初团部驻扎的教堂地带,然后沿南两到三弗里,如果这两地段都还没被占领,在明榭特或者布林科两处地点,渡过明谢河(NecoredMinsche)。”

    众人一贯点头,但按其速度,依旧难以在日落之前抵达。拉特利耶知道大家的心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他当即开始奔跑。

    “还等什么,如果一味沮丧,不如奔跑将它们排解就是。”

    比菈也随即奔跑,“前进!”

    所有人不顾隐蔽,装备颠簸,其咯哆之声在静溺一片之中变得欢趣起来,莫名的亢奋让探图队重新拥有挣扎的欲望,面对未知的敌人却更加留心,燧发枪的击锤也在待击发态。周围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除了自己脚下的泥路可望,背后的森林被抛之脑后,远处可见朦胧的一簇硬鬃毛,亦或者是那些鞑卡彦人前额留下的一撮毛。查茹兰特除了看清前路,也会不自觉地数着被鹅毛色覆盖到顶的石疙瘩,每记清楚一份,心里的恐惧就抛去一份。

    累困交加,气喘不绝,呼吸比土拨鼠的尖叫还要高低不平,甚至还要长一些,就在这种糟糕的呼喝拉扯之中持续,倒是让自己变得像野蛮人一般横冲直撞。虽然比菈的怀表被刮花,但还能用,可能因为颠簸磕碰的缘故,怀表停下了,多拉斯自然还有办法再探清楚,于是又上紧发条,却无法的指当前的时间,指针在此之前停留在日胄八点二十一分。

    自十一月以来,日落的时间比夏季要更加早,直到太阳终于消沉,在边缘散发仅剩的霞,光缕似焚寂的凤凰翅膀,在赤光的末端稍微曲卷,但大致上是自然的。

    庞斯村的村民很早就窝在家里,月狩还没到达的时候,日胄十点,村里的店铺都准备打烊,因为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下山,拉特利耶一行人赶在红羽尽皆消散之时赶到该地。他们在确认没有敌人的兵士之后才好落脚歇息。在路上除了疲惫拖累探图小队的行军进度,更要时刻提防马蹄从左右两次突然出现,倘若不是劫路强盗,那就是他们的龙骑兵。

    一路上的安全令伙伴感到诡异,这是旅途之中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冰冷的飞絮并没有持续多久,但他们已经不足以支付投宿的钱,这意味着下一次落脚就要睡在荒郊野外。

    经过一路磕碰,在提阿北部的记载之后,也历经不少盘问,他们断定除了那伙龙骑兵以外,几乎没人识破自己的身份。

    早上日胄一点的时候,他们仅够以面糊填胃,全员手上只能翻出来一梅谢弗银币,太阳尚且为自己延滞履行义务的时间,为了性命的五人要与日光掰手腕,一早在民舍门前出奔。

    他们坚信只要能远离庞斯,回到教堂区域,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的粮食只够最后两天吃。”卡修发现自己的处境是如此糟糕,上下翻弄口袋以后,其重反倒令自己轻松不少,亦不仅哀叹,“现在是袋子变瘦,以后我们变瘦。现在是袋子变空,以后是我们的胃变空。”

    “我们这没人是胖子。”普利特说。

    “当然。”比菈站他们的前方,双手伸展,他的表情令大家警惕,“我们可能要做好强行渡河的准备,只要越过明谢河以南,估计就没那么危险了。”

    查茹兰特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些天来,但凡是骑马的人我们都要怵三分,如果我们的军队想要撤退,绝不只是退到明谢河以南,估计可能往更下方走。”他领着大家往前路漫步前进,滞留的夜色渐淡之际,星光亦不再暗自闪耀,但刺刀却从虚暗中划破手连贯在心间的忐忑,于是伙伴们从枪管前拔出,一并举起来,他们携带小节火把,刺刀便能见证他们对使命的热衷。

    阳光逐渐从云层的缝隙中伸展,不惧鞋袜及裤之间的微冷气息,它们的狡猾和不挠,和夏日的爬虫毒蛆可媲美,当天风虽然不甚寥寥,也摆明自己意图捉弄自然万物的意志。他们能估计温暖莅临的时光,已经是日胄二时,庞斯村早不见影了,小队推测自己正回归在教堂北部的路段,曾是第二营上连驻扎的前哨位置近在咫尺,但眺望远处那一撮遗迹才半截蚂蚁大小,仿佛能听到钟声召唤自己迅速渡过大河,他们便奔跑起来。

    越是得以盼望达到的光景,就越发使人忘记背后的隐忧,灯下之影同样是喜忧参半的,闵斯地区有一句俗语:

    寒冷使得火把愈发珍贵,揣摸身边的温热,遗忘其火舌飘忽也会烫伤手掌。

    拉特利耶一头扎进曾经的奋战之地,他们的身后不见兵士,骑手偶有经过附近的道路,这一天都已经遗忘它的数字。来到遗迹面前,他的目光呆滞,并抚摸着曾经的古字“泽乌格”,细细抚摸砖缝和裂痕,以及墙角枯死的杂草,奋战的光荣沉没在地里,死去的双方埋葬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大家就站在墓碑不远处哀悼——就是一对简单的木碑,垫上几块石头,放上墨利乌斯的象征物,纷争对他们来说已经结束了。

    小队发现这里曾经有生火的痕迹,一向警觉性很高的普利特察觉不能在此地逗留,撺掇大家迅速向教堂方向,但又远离它附近的一条路走。改变路线是稳妥的方案,反之对方也有所预判,不久后,马匹嘶鸣声渐渐窜出幽静诡异之地,深海章鱼扑食猎物的先头行动正再一次重现。

    拉特利耶盯着前方,能够看到附近的骑手蠢蠢欲动,“我们需要迅速横渡这篇空旷的区域。”

    “如今必须全副武装,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队长的位置。”多拉斯的反应相当迅速,指向位于西南处的小搓树林,他们就往那走,可骑手似乎知道他们要这么做,还没等他们再度眨眼,黑影从伙伴们期盼一侧出现,一开始看像是糙米粒大小,不料疾驰而来的速度很快,涨涌出一层棕红色的磐石,再近一些就变成君王的骑马雕塑了。

    “我的天!墨利乌斯,恐怕今天就是天国大门向我们洞开的日子。”卡修脸色发青,但步伐不改,他知道倒在前方总好过被逃逸之时,从后背削去脑袋的姿态要好看。

    “毫无疑问,那就是对方的龙骑兵。”普利特对朋友的诺言依旧未望,但他当即反悔,“你可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比菈不忘给自己临终之际浪费口水:

    “都一样,死亡是很公平的。”

    雕塑们露出它们的爪牙,银色溅流在半空中渐隐渐现,直到其最末端的高光斑点,似乎是最后的审判,它沁入这群入伍未够半年,人均还是孩子的年纪——残酷也是必须接受的。

    敌人的咆哮近在咫尺:

    “Barlsvahod!Ahsontezquier!(拔剑!马踏步快进!)”

    正是如此,他们必须先死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