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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回响 中

    你知道金星二号基地吗?

    我知道,五年前就解散了。

    …

    你知道金星二号基地吗?

    知道,以前就解散了。新闻上说是设施到了使用寿命,不过有小道消息说设施本身没啥问题,他们因为内讧才解散的。哎,也不知道是谁先传的这说法。

    …

    你知道金星二号基地吗?

    知道,我记得我年青时它好像还闹过独立呢,也不知道后来怎么解决的…人老了,早就不关心世界大事了。

    …

    你知道金星二号基地吗?

    历史课刚讲过,在2442年因为金星大气改造计划的结束而被废弃,老师说那里的人对基地很有感情,在搬迁时有好多人都不怎么乐意,最后还是政府出面谈了好久才让他们搬到月球北极区。我觉得毕竟他们在那里定居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有感情的。

    …

    你知道金星二号基地吗?

    不知道。

    …

    ……

    ………

    我知道,我知道,只有我清楚。这金星上的小小一角,谁会去关心它的真相?除了我,因为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那就是我长大的地方。那是我的家,我一度厌恶而失去的狭小乐土——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2447年6月9日,标准时间十一点四十三分,比预定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

    “你确定要接受形样移植吗?”

    粒子的旋转间传来遥远深空的讯息,这条加密通道在来到地球前就被交付给她,在61天的等待后,沉寂许久的连接那端第一次有了响应。

    “我确定。”

    纠缠的量子对将她的思绪传递出去。这对特殊的粒子在被捕捉后分入两个终端,形成天然的加密信息连接。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我将自身拥有的所有形样移交给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另一个我在你的身上复生’,我记得这是你的原话。”

    那不知在何处的另一端重新沉默了,在她以为这个一次性连接被切断前,信息终于再次传来。

    “你不担心自己的自我同一性?”

    “那只是形式,便利的说法,这还是你第一次告诉我的。”

    “那你的理由是”

    “我需要现成的能力——就我所见而言,如你所说,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

    她向眼前的人发问。

    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无可改变的过去?因为无声掩藏的真相?还是说……

    你会知道的。

    伊莲看着她,那眼神她无法解答。

    去星星间看看吧,那里有你想要的……

    那声音忽然弱下去。嗡鸣的背景音,也一并沉寂下去。一个声音这么告诉她,是时候了。

    去做你要做的事——看到那个还在自称伊莲的人了吗?她的外表下已经变成另一个东西,你知道它是什么,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那些借阅的资料里反复又反复出现的名字,一个星间的幽灵,死而不僵的信息幽灵,永远停留在升华之月的影子里,伺机亮出致命的刀刃。你知道那尖刃将扎进哪里,你不就是它的后果之一吗?现在那刀刃又伸到你的身边了,你知道它做了什么吗?

    不用看也知道,它要耍的小把戏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你的眼前。存储枢纽意味着什么?所有的,一切被记载的魔法少女使用的形样,都在此处存有副本。若是要那游荡的幽灵真正“获得”一个身体,就要重新找回曾拥有的形样。这样的闹剧已经不止一次上演,现在,它找到了新的载体。

    那是你(我)不能容许的事情。

    平静的分子机械重新流动起来,无需回想,她便知道如何在此处调用它们。过去的经历迫使“她”学会了如何对付这些恼人的湍流,显然对方同样掌握这种复杂而危险的方法。

    手边的乱流悄悄截走了丝缕,那没用的冗余信息像理毛一般被整理服帖,汇成笔直明亮的线条。

    她向两步外的伊莲弹出。手中的线条勾成一把尖椎,那光棱的长椎体被附上了一个速度,直冲向伊莲的胸口。

    “叮——”

    尖椎被手臂挡开,顺势削下一片肉块。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那力道大的出奇,她的行动猛地被打断,身体撞向一侧的晶柱。

    沸腾般的烧灼感将后背撕烂。

    她的身体反射性的僵直,刚才被伤到的另一只手臂也压了下来,将她死死按在上面。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压着自己的手开始溃烂,烧焦的皮肤下增生起难看的肉瘤。那双手就这样紧贴发光的存储中枢,将裸露银白骨质的指尖浸进晶体。

    余光看到伊莲的嘴唇微动,她在最后一秒意识到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翻涌的色彩淹没了她。

    首先是蓝色。

    首先是蓝色,发着光的冰冷的荧光色,就像一千个星星溶化在黯淡背景里。那蓝色很快不再是蓝色,而是某种无法形容的颜色,它是什么?原本那该是一闪而过的想法,现在却变得缓慢而清晰,将每一个环节都暴露在意识里。即使不去尝试,她也知道那每个步骤都可以被调节,被修改,像软泥一样捏成另外的形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身体仍停留在现实,视野却不受控制的失去依据,要从原本隐秘的死硬秩序里滑脱出来,于是色彩不再是单纯的色彩,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声音,两者看似坚实的隔阖被轻易捅开,嘈杂的底噪流进视觉的光谱调色盘,把分工清晰的涂料搅成一团混沌。

    身体似乎被放开了,脱离了那发光的巨大晶体。后背的烧灼感消失后,所处的位置便难以确定。她似乎仍然被抓在空中,也似乎瘫倒在平台上,连手指也没法动弹。她不敢指挥自己的身体,原本清楚的选项不知道接到哪个插孔上,也许她要伸手,却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份不确定很快不再满足于感觉和躯体,一开始不过是红色不再是红色,随即所有的感觉都被这狂乱的连锁搅进来,从坚冰变成了流动的液体,她的心里仍留存着对正确秩序的印象。但现在印象也不再是原来的印象,每次回忆和确认都将这印象抹成另一种模样。她不敢再继续,但联想的流却无法停止,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将沿途的秩序搞成一团笑话。

    一片混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皮肤,大脑倾向于把它解释为触觉,但它也可能是所有感觉中的任意一种,那冰冷的触感划过胸口,在光滑的脖颈上停留了一阵,这触觉迅速引发了新一轮联想,但它本身并没有卷进意向流里,而是浅浅的在气管上划下一道,作完这威胁般的提醒后,又一路顺着脖子向上,越过面部和眼眉,在前额上轻轻按下来。

    水流沸腾了。

    无数色彩倒卷着涌出,一千万股水流互相撕裂,将所有细微的响动汇成潮声,她被抛进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一切细节都展开成驳杂的重叠,一切形样跳起疯狂的舞蹈,一切界限溶化进无界的黏胶,所有曾被历经的噩梦都在瞬息间复现,又转瞬间扬成毫无意义的死灰。这疯狂的变换被某种意志强行推进,辗碎一切繁驳错杂的环节和规定,将世界响彻为永恒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