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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村

    “对不起,对不起……”父亲临死前的言语再次萦绕在阿乐耳边,如同亡灵的低语令人不寒而栗。

    阿乐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脸色消沉,突然悬挂于客厅墙壁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张二十年前拍摄的全家福,有四口人,分别是阿乐的父母和阿乐自己,还是孩童的阿乐的旁边还有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女孩,她是阿乐的孪生妹妹,名字叫阿水。

    “阿水,你究竟在哪?”阿乐握紧拳头,死死地盯着照片上的阿水,咆哮着,“母亲几年前就患癌去世了,现在父亲也走了……都过了十多年了,你就如此冷血无情,还不肯回来见我们吗?”

    阿乐回忆起昨日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模样,父亲瘦得如同具干尸,两只浑浊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无论他如何努力,父亲直到死都未曾看阿乐一眼,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句话。

    想到这,阿乐站起身来,抓起身边的玻璃杯往墙壁上的全家福照片猛地一扔,清脆的玻璃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接着就是一阵“嘭”的砸门声,诺大的客厅只留下地板上一地的碎玻璃。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一间位于繁华市中心的公寓里,阿水正与丈夫作别,准备如同往日般驾车载着女儿小月去往市幼儿园。

    路上往日活泼好动的女儿一反常态,沉默寡言,阿水注意到了今日女儿的反常,便开口道:“小月,怎么了?”说罢阿水透过车载后视镜观察位于后座的小月,只见小月正蜷缩着身体,忍不住打着哆嗦,似乎很难受的模样。

    阿水立马靠边停车,来到后座用手掌心抚摸着小月的额头,滚烫的额头让她急得大叫道:“这是发烧了?”

    就在此时一个不断向她们轿车迅速靠近的身影吸引了阿水的目光,来人竟是一位僧人,手拿法杖,身披袈裟,缓缓地向阿水走来。

    阿水一头雾水,心想这附近是车水马龙的市中心,也没有寺庙,这僧人是哪来的?

    就在阿水还疑惑时,僧人来到了跟前,看了车里的小月一眼又转头对着阿水平静地说道:“施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轮回,无人可脱。”

    这短短的几句话似乎有种可怕的魔力,如同晴天霹雳的闪电划破九重天无情鞭笞在阿水脆弱的身躯上。阿水大脑一片空白,眼神变得呆滞无比,顷刻间汗水便浸湿了全身,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位神秘的僧人早已消失不见,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像。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的一抹陌生记忆却开始觉醒,只见那是一片宁静的小村庄,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直到一群带着愚人面具的小丑团出现,打破了村庄原有的宁静,确切的事情无从而知,只能看到村庄火光冲天,听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是一段血腥的回忆。

    戛然而止,思绪被拉回了现实。阿水没时间在乎这些奇怪的事情,安慰好小月便驱车赶往市医院。

    小月的状况十分不妙,高烧接近40度,护士立刻开通了急救通道,同时开始检测小月的各项身体指标,查找异常。

    两小时后,一位主任模样的医生从急救室走出,心绪不安的阿水立马上前拉住主任医师的衣角,担忧地问道:“医生,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主任医师眼神闪烁,似乎有些不忍开口,但还是如实地说道:“你女儿患了极其罕见的恶性淋巴癌,估计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

    阿水闻言面色煞白,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双腿发软,瘫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掩面而泣。

    不知哭了多久,阿水感到周遭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而后一切都开始崩塌瓦解,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消融,眼前熟悉的景色转眼间成为了咆哮着的涡流,阿水只觉得先是头晕眼花,随即两眼一抹黑,她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汪洋中,在这光线全无,没有一丝光亮存在,甚至连声音都消失了,强大的水压挤压着她渺小的身躯,与此同时一股巨力从无尽的海底深渊中吸引着飞速地往下坠落。她尽力地扭过头,瞥见海底有一尊巨大的佛像,准确来说第一尊千手观音菩萨,面容慈祥和蔼,浑身散发着无量金光。菩萨高达万丈,仿佛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那股巨大的吸引力就是由菩萨引动的。

    菩萨的声音是个男声,温暖如春,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地说道:“罪人的后代,应受天罚。”阿水的身躯与菩萨相比算得上是一个蜉蝣,或者算得上是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莹莹之火,而菩萨就是高悬的皓月星空,那种宏伟无穷的伟力与渺小如尘的尘埃对比,这是一种无法迕逆的意志。

    就在阿水快要被吸引到菩萨的手掌心时,一道明亮的光芒在海底形成一道纯洁的光柱,一道人影顺着光柱而来,接住了下坠的阿水,将她脱离了深不见底的汪洋。阿水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她的爱人,她心爱的丈夫。

    眼前一亮,阿水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而主任医生与自己的丈夫焦急地站在病床旁。

    主任医师大呼了口气:“你刚才接受不了女儿病情的打击引发了急性应激障碍,眼神空洞,呼吸更是曾短暂停滞,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就立马联系了你的丈夫。”主任医师的口气有些自责,显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阿水的丈夫上前抱住阿水,两只手青筋暴涌,十分用力,似乎是怕自己一松手阿水就会永远从自己怀里离去。

    阿水与丈夫来到小月的病床前。经过医生们的抢救,小月的情况已经好转。阿水丈夫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套在阿水身上,小心地安慰着阿水,“没事的,医师已经将所有情况都告诉了我,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丈夫亲吻了阿水的额头,“你们母女还没吃中饭,我出去给你们带你们最喜欢吃的麻婆豆腐。”说完便转身离开。

    阿水转头望向丈夫逐渐远去的坚实背影,泪眼婆娑,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阿水靠着女儿的病床睡着了。

    一阵陈急促的声音从医院走廊传来,“快!病人颅内大出血,急需输血袋!”阿水被吵醒了,坐在病房内,目睹着急匆匆的护士推拉着担架从病房门口经过,然而下一秒,她双瞳睁大,因为她发现躺在担架上的正是她的丈夫。

    阿水立刻跑了出去,往众人离去的方向冲去。“病人心肺停止了,拿除颤器过来!”人群中有医护人员大喊道。

    “抢救无效,宣布临床死亡。”丈夫手中紧紧握着还暖和的麻婆豆腐。

    三日后,阿水身穿黑色礼服,亲自送别了最心爱的丈夫,而肇事逃逸的酒驾司机也被逮捕归案。女儿小月还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恶性淋巴瘤已经是晚期,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一切是那么的迷茫与痛苦,阿水不知疲倦地守护在女儿小月的病房外,对着泛着黄色的医院墙壁祷告忏悔,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上帝为何要这样惩罚她,要将她一个个最心爱的人夺去。

    这一天,阿水如同前几日那般从寺庙求佛上香归来,医院前台拦住了她,“阿水女士,今天有位自称为阿乐的男士来找过你,我看你不在,就让他留下了联系方式。给,这是他的电话。”

    阿水满脸疑惑,因为“阿乐”这个名字她确信她不认识。

    “喂,请问你是?”阿水拨通了电话。

    “我的好妹妹,我费尽千辛才找到你,连你的孪生哥哥都给忘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阿乐冷冷的讥讽声。

    阿水觉得对方很莫名其妙,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在市孤儿院长大的,根本就没有哥哥,这电话也不知是谁弄的奇怪恶作剧,她现在没心情在乎这些,挂断了电话。

    “嘀嘀嘀嘀......”阿乐收起电话,注视着离自己不远处的阿水。

    阿水终日守在病房外,日益憔悴,主任医师见状劝诫阿水回家好好休息,苦笑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你就得先坚持不住。”

    阿水觉得医师说得有道理,便回家准备休息第二日再来。然而刚进家门,一道身影竟然出现在客厅的沙发上,阿水打算大喊有贼时,却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眼前的男人竟然和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简直就是男版的自己。

    阿乐不禁眉毛一挑,“真把我忘了?”接着冷漠地质问道,“阿水,十几年前你一声不吭地走了,直至今日都没回去过。如今爸妈都死了,你对得起他们吗?”

    阿水脑子明显有些转不过来,呆呆地重复着“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还装蒜!”阿乐从怀里掏出那张全家福,递给了阿水。

    当看到照片上的人时,阿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股新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依然是那一个宁静的小村庄,事物变得清晰明朗起来,村庄的名字叫愚人村。在一栋古朴的房屋前,还是孩童时期的自己正与孪生哥哥愉悦地玩耍着,而父母则坐在门口制作果盘,“宝贝们洗洗手快来,水果拼盘做好了!”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哥哥......”阿水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当她觉得世界上只剩下她孤伶伶一人时,却没想到自己还有亲人,哪怕相隔十几年未见,阿水也不觉得眼前的哥哥陌生,径直冲入哥哥的怀抱中。

    阿乐刚想发作,但感受到怀中温暖的体温传递而来,鼻头一酸,那些憋在嘴边的狠话又全都吞了回去,同样搂住了她:“妹妹,欢迎回家。”

    两个月后,没有奇迹出现,小月去世了,所谓的教堂祷告与寺庙求佛都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阿水与阿乐安排完小月的葬礼,便踏上了回村的旅程。

    “所以说十几年前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是母亲将你偷偷送出村子,然后委托孤儿院收养你的?”阿乐驾驶着轿车,对着副驾的阿水说道。

    “嗯,我的记忆都回来了,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孤儿。”

    “阿水,我错怪你了,我一直认为你是受不了愚人村的生活然后才偷偷跑出去的。”阿乐接着道,“这件事恐怕父亲也知道,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还要瞒着我?”

    “我也不知道......”阿水接连丧夫丧子,情绪有些消沉,十几年未见,愚人村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陌生的地方。

    “马上就到家了。”与阿水不同,阿乐有些兴奋。

    轿车于夜幕缓缓驶入愚人村,这座小村庄位于大山深处,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上百里,可以说是个杳无人烟的偏僻地段。

    愚人村历史悠久,建筑是偏向西式的古典建筑,一栋栋西式古堡整齐排列而座,泛黄的大理石点缀着青黄的石斑纹,青苔蔓延爬满了古堡,窗户边缘雕刻着精巧的小丑面具图案,形式各样,每座房屋都不一样,路灯则是几世纪以前西式贵族特有的六角油灯,闪耀着幽暗的黄光,显得诡异无比。

    “愚人村的每栋房屋都是祖传的,像我们家的房屋都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阿乐自豪地说道。

    阿水看着从眼前闪过的一座座昏暗的古堡,不知为何,她产生了心悸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是埋藏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阿乐似是察觉了阿水的心中所想,“因为距离县城遥远还没接通电线,愚人村现在的彩明方式主要还是油灯,所以从外面看是要昏暗些。”

    轿车缓缓地停在一座青蓝色的古堡面前,渐渐与阿水记忆中的古堡模样重合。就在轿车停放好时,古堡的大门缓缓张开了细缝,阿水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细缝又闭上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古堡内部大的出奇,阿水在阿乐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一间温馨的小屋,而后将油灯挂在了墙壁上,点燃了壁炉,炽热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光明。

    第二日,阿水早早地起了床,发现一楼餐厅早已摆放好热腾腾的早餐。

    “哥哥,父母的卧室是在哪?”阿水一边吃着一边望向阿乐。

    “等吃完了我带你去。”

    “为啥我感觉村里人那么少?”

    “我也不太了解,从小到大我遇到过的村民屈指可数。”想到这阿乐也皱起了眉头,这么大个村子,人却越来越少,“可能是都出去打工然后定居在外面了吧。”

    “那每家每户上都雕纹着的小丑面具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我听咱爸说过,那其实是愚人面具,我们愚人村的祖先都是马戏团里的小丑,他们时常带着的面具叫愚人面具。”

    阿乐领着阿水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纱窗,零落的光点洒落在粗糙的羊毛地毯上,中央放置着一张双人大床。床都是靠墙壁的,怎么会在中央呢?阿水见状让阿乐陪同将大床搬到一旁,没想到床下竟有一道金色暗门通往地下室。

    地下室的尽头放置着许多杂乱无章的古老书籍,但一道鲜明的血红色羊皮书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羊皮书上记载着愚人村的历史。大约几百年前,一伙马戏团里戴着愚人面具的小丑来到这个小村子,没想到这群小丑都是些无恶不作的强盗,残忍地杀害全村人后他们定居于此,并且将其改名为愚人村。被杀害的村民中有一位巫女,她在临死前诅咒这些人与他们的后代永生不得安宁,不得好死。

    “啧,真是恶毒的诅咒啊。”阿乐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显然对于这样的超自然力量,鬼神之说是十分不屑一顾的。

    阿水却心生恐惧,回忆起那日的古怪僧人与千手菩萨,还有自己的亲人相继离世,这诅咒没准是真的。

    阿乐看着阿水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搀扶着阿水回到客厅休息。

    阿水将自己先前遭遇的离奇事件全部告诉了阿乐,“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诅咒的存在,村民才越来越少的?”

    阿乐闻言也不由得面色凝重,这么说来我认识的村民没一个人是死得安宁的,父亲死前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似乎真的是在为祖先所犯下的罪行进行赎罪忏悔的表现。

    黑夜笼罩,蝉鸣风涌,一夜无眠,经过整天的侦探式探索,阿水若有所思地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嘎吱”一声,阿水的房门被推开了,借着皎洁明亮的月光,能依稀地看清来人,手里还拿着斧头形状的工具。

    阿水假装睡着了,双眼勉强挤出一条缝来,发现来人竟然是自己的孪生哥哥阿乐,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把染着红漆的斧头,径直朝着阿水的双腿挥砍而去。

    阿水猛地一缩腿躲开了阿乐的攻击,跳起身来撞向阿乐,刹那之间一气呵成,阿乐被这一系列连招打得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想不到本该熟睡的阿水会突然抢先发难,头狠狠地砸到了木板上我,昏厥了过去。

    待阿乐醒来时,发现身体已经被麻绳捆绑得无法动弹,阿水则披头散发坐在自己跟前,“我这是怎么了?”阿乐木讷地环顾四周,竭尽全力地想弄明白状况。

    “难怪你费尽心机地想找到我,让我回来,原来是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杀了我!”经历了种种荒诞不经的一切后,阿水变得歇斯底里,癫狂地大喊着“我以为我失去了丈夫孩子,还能有个依靠,没想到你也要背叛我,离我远去!”

    “不,不,不是这样的,昨天我感觉被什么邪恶的东西附身了,那不是我!”阿乐回想起了昨晚那可怕的东西,一具可怕的愚人面具。那具面具从地下室飞过来,死死地咬住阿乐的脸庞,逐渐与他融为一体,而后自己便丧失了意识。

    “我不想听你废话,去死吧!”阿水完全丧失了理智。

    在阿乐呆滞震惊的眼神中,一把斧头轻松砍下了他的头颅,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自己妹妹手里。

    阿水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束手无措地望着自己沾满血液的双手,痛苦地嚎叫着,疯一般地跑到愚人村旁的马路中央,一辆大货车极速飞驰而过,将阿水压成了肉泥。

    天空下起小雨,迷雾渐渐弥漫开来,笼罩着愚人村,一位僧人自山间溪流缓缓而来,望着愚人村,摇着手中的铃铛,无情地说道:“天道无常,前人之罪,后人之恨。善哉、善哉。”

    天地间只剩下清脆的铃铛声,一片宁静祥和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