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山行之招摇篇·魑魅（二）

    抵京后的次日，岳飞依常例入宫觐见。遥想上次君臣奏对，不觉已时隔三年，此时赵构心中可谓是几多感慨：

    从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登基，到绍兴八年（1138年）正式定都临安，近11年的岁月中，赵构先后辗转应天府、扬州、建康、杭州、越州等地。在此国家风雨飘摇之际，赵构正是靠着岳飞等人上下一心，才使得政局慢慢稳定下来。因此，从内心上来说，赵构对岳飞是极为倚重的。

    但是，想到其先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发家史，他心里更深切的明白一件事：

    越是厉害的武将便越是危险

    ——而岳飞更是宋朝建国一百多年来公认的最文武双全的武将！

    这让身为统治者的赵构如何不害怕。

    再加上此次北伐，岳飞一日连拒12道金牌，如此行为，怎能不让人心悸。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岳家军最后竟然获胜了，还大获全胜。这番情境，与当年“黄袍加身”的太祖何其相似！直让人夜不能寐啊！

    可此刻看着近在眼前的岳飞，赵构强压住内心中的恐慌，关切道：“岳少保此番大破金兵，开创我宋朝数十年来未有之盛世，真乃我朝柱石，此次卿想要什么赏赐，不妨直言，朕无不应予。”

    岳飞激动道：“微臣自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参军以来，屡受擢拔，如今忝列‘少保’之职，实乃皇恩浩荡、陛下信任之故。本应无所奢求。但近年行军之中，顿觉旧伤复发，身体每况愈下，早已将此次北伐当作生平最后一战，幸赖陛下洪福，此战得胜，现心中唯有一愿……”

    “爱卿但说无妨。”本以为岳飞会像以前一样，打着“尽忠报国”的口号，无欲无求。没想到此番竟一反常态，顿感好奇。

    “臣惶恐！”岳飞说着竟突然下跪道：“臣往日征战，每每死里逃生，皆告慰自己，今后切不可莽撞，当为家人多考虑自己。但每次踏上战场，却又被热血冲昏了头来，事后想来，懊悔不已。

    因而，此次臣痛定思痛，决定将妻儿、家人均迁至京都，以享天伦之乐。为此，臣恳求陛下赐臣一清闲职位，以安享余生。”

    “这如何使得！”赵构大惊道：“如今，金兵虽退，但仍贼心不死，兵戈未息，岳少保如何能弃朕于不顾？”

    岳飞拜道：“北伐一役，前有刘锜等诸位将军奋勇杀敌，后有宰辅、枢密运筹帷幄，岳飞之胜，实乃集众人之力。如今我朝良将辈出，韩太保（韩世忠）、张少师（张俊）其能皆远胜于我，岳飞体弱力竭，若再尸位素餐，只恐误了陛下大事！”

    赵构听后，沉默良久，其内心惊讶莫名。岳飞此番奏对，急流勇退之意明显。但其用词却完全不像以往风格

    ——仅从权谋角度来看：将妻儿、家人迁入京都——实为留作人质，方便就近监视；求赐清闲职位——表明绝无二心，只求太平；其后点明韩世忠、张俊的职位——则暗示两人官职之高，论威胁并不在自己之下……

    而作为天子，只要对自身没有威胁，赵构并不讨厌臣子使用权谋，但是一个重臣为何会有如此改变，赵构却有必要弄清楚，于是，他突然道：“昨日，朕听到一谣言，甚为有趣，说爱卿莫名有几十箱珍宝流入家中？”

    岳飞一愣，低头道：“……确有几箱珍宝。”

    “从何而来？”赵构没想到真是如此，好奇道。

    “因一时贪心，从开封府库中缴获而来，请陛下赐罪。”岳飞的头降得更低。

    “本想到岳少保也会为财帛动心？”赵构并未赐罪，反而惊讶于这一新的发现。

    “为家人计……”岳飞并未再说。

    赵构不便再问，又另起一话道：“完颜宗弼的尸体不知现在何处？近日，金国遣使和谈，欲将皇兄（宋钦宗）送回，换取完颜宗弼的尸体和金国降兵。”

    “臣该死，因士卒愤恨，已将完颜宗弼斩首焚烧，现已灰飞烟灭。”

    “什么？”赵构大惊后退，“若如此，朕的皇兄何时才能回来？岳飞你该死！“

    “臣知罪！”

    赵构看向左右，大喝道：“岳飞独断专行，坏皇兄回朝大事，本该入狱着大理寺论罪，但念其往昔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撤除一切官职，收回其及子侄一切兵权，如有请求者，以同罪论处！“

    “臣，谢主隆恩！”岳飞拜伏。

    没想到此次觐见，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结束，真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