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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回心玉

    说话的正是柳绯烟。

    从下午两人出来,一直到傍晚,她守在客栈,见天色已晚柳烟浔迟迟未归,担心她出意外,就一路寻了过来。

    顾卿云对她的到来似乎有些意外,长身玉立站在廊下,夜风吹动衣袂翻飞,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人身上,笑颜温和。

    “柳姑娘来了。”薄唇轻启,话语中多了几分柔软。

    他对柳绯烟,似乎一开始就有种不一样情愫。

    柳绯烟在台阶前站住,并没看到啊姐身影,看向他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警惕,“我阿姐呢?”

    “柳姑娘赶了许久的路,想必也累了,进来坐坐吧。”

    两人各说各的,却丝毫不影响对话。

    温和的笑颜看向她身后的人身上时,遽然多了几分凉意。

    “不必了,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月光下,柳绯烟清澈的眼眸似绚烂的星空让他无法直视,只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啊烟,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多谢公子一番好意,我们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柳烟浔不知何时来到顾卿云身后,说完径直下了石梯,挽着柳绯烟的胳膊离开了。

    等两人远去,一直站着不动的沈殊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在地上请罪道:“我实在甩不开她,只好把她带来了。”

    “自己去领罚。”门前的人折身回去,冷漠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回到曲生楼后,柳绯烟却在屋中坐了整夜。

    翠日。

    “啊烟是有什么心事吗?”柳烟浔抱着芙蓉石鸳鸯手炉来到柳绯烟身侧坐下,目光落到她手心那块回心玉上。

    回心玉在阳光下光泽十分诱人,一看就是用上等的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价值连城,绝非常人能持有之物。

    “可是世子与你说了什么,才害得你这般心神不宁。”柳烟浔想起昨夜在别业中的人,内心一阵不适。

    “啊姐,我们离家几个年头了?”对方好似听不到她的话,突然询问起两人一直避而不谈的事。

    “十年了,自从爹娘去世后,为了治病你带着我四处奔走求医,吃了不少苦头,来了殷都遇到师父后才渐渐好转起来,啊烟是想家了吗?”柳烟浔眼中充满关切,软声问道。

    其实她们并不是孪生姐妹,她长柳绯烟五岁,柳绯烟生父就是现任柳家家主柳无衣。

    “不是,我只是····”柳绯烟心事重重,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那啊烟为何事愁苦,莫不是也嫌弃啊姐这个累赘拖累你了?”不想家,也不是为情所困,柳烟浔实在猜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心性单纯的妹妹郁闷。

    “啊姐不是累赘,从来都不是,我只是想不通,世子为何送块玉给我?”

    猜了半天,还是因为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世子。

    柳烟浔拿过玉摊在手心观摩起来,玉色泽润丽,似沉淀千年的雪晶莹剔透,两只戏水鸳鸯浮在玉面,触感冰凉,凑近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苏子香味,不禁纳闷道:“玉怎么会有香味?”

    “啊姐可闻出是什么香味?”柳绯烟接过玉凑近嗅了一下,果真闻到股淡香。

    香玉配美人,苏子香味淡且易散,只有浸泡过寒玉加以特制手法才能永久留有香味,是以非常珍贵,多为男子求娶心仪女子所用,初次见面就送回心玉,顾卿云分明是在挑逗柳绯烟,可惜这块木头硬是没懂。

    冷香回心玉,寒宵枕前冰。佳人常在侧,君死亦无悔。

    他想借用诗词表达爱意,可惜对方目不识丁。两人离家时正是柳绯烟认字读书那一年,后来辗转各地求医就耽搁了,直到现在,柳绯烟连酒楼账目都看不明白,更别说知道崔时厌这种冷门诗人的诗了。

    “啊烟对世子印象如何?”柳烟浔盯着玉问道。

    “长得很好看,可惜没有心。”柳绯烟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没有心?”柳烟浔顿时来了兴致,依偎在她肩头等待下文。

    这还得从半个月前药王谷求药说起。

    秋雨下了整夜,晨光熹微,一个劲装女子跪在庙前,额头上挂着大颗大颗的雨滴,她唇角干裂渗出丝丝血迹,面色发白,瘦弱的身躯似乎一碰就会倒,目光却异常坚定地望向前方。

    “谷主今日不见客,姑娘请回吧。”沈殊自山间小径下来,衣角随风微微摇曳,右手执伞,目光冷峻。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求医者了,只记得为了见谷主而死磕在菩萨庙前的人不在少数,更有甚着不顾劝阻执意入谷,触发机关当场殒命,可谷主对此向来不为所动。

    世人皆知,药王谷出了一位百年来最俱天赋的奇才,能活死人肉白骨,是难得的医绝圣手,可也有一个怪病,那就是他救人不要银两也不看身份,全凭心情。

    据说他曾对上门求药的先皇都视而不见,最后先皇失望而归,却也没降罪药王谷。

    可这是柳绯烟最后的机会了。

    啊姐的病发愈来愈频繁,一次比一次严重,若在拖下去只怕无力回天了,所以她明明知道此行可能会吃闭门羹,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说不定上天眷顾她,谷主忽然心情大好就给她一次机会呢?

    “请小哥传话,我有要事求见神医。”

    几个字出口,柳绯烟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她抬眼看向阶上人,眼里带着祈求。

    剑眉微微皱起,沈殊对这位油盐不进的女人很是反感,厌恶地开口:“姑娘喜欢,就接着跪吧。”说完,撑着伞回了谷中。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柳绯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跪了多久,中途因体力不支晕厥过几次,但很快又惊醒过来,雨水模糊了视线,蜿蜒曲折的山径上还是空无一人。

    或许真如那位小哥所言,神医因下雨心情不佳,是不会见她了。就在她心如死灰时,一抹青影出现在视野里,那人由远及近,凉风带动衣袂翻飞宛如谪仙,慢慢来到她面前停下。

    “听说你要见我?”来人轻问,一双长眸微微向上弯起,似水中皎月勾人魂魄,只一眼就令人魂不守舍。

    “是……”

    柳绯烟看得呆了,想起来回答问题时猛地甩了甩头,一开口才惊觉嗓子干得厉害,又疼又痒,实在无法开口,只能用力点点头。

    “你在此间不眠不休跪了五天五夜,此人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男子发出疑问,好奇地探究起眼前人。

    她模样狼狈不堪,眼神却坚毅无比。

    面前的人还是点头。

    “三个月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将这三人带到鹊桥街斗仙楼,我便允了你所求之事。”男子将一枚通体青翠的玉笺扔到她面前,上面刻着三个人名:千金马快,无影生相和千面绯烟。

    柳绯烟暗淡的眸中顿时有了光,这对于她来说不仅是条件,更是救命良药。她抓过玉笺滕地一下站起来,谢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角一扯又倒在地上,溅了满身泥巴,可她不仅不生气,还笑得很开心。

    真是疯了,男子心里这样想。

    “你是说你见着那位神医是他?”柳烟浔依偎在她身旁,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心中思绪万千。

    “是,他空有一身医术,却对跪地求医者视而不见,世人尊称他为神医,可在我眼里他连医者都不配。”柳绯烟话虽说得重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看来啊烟对他并无好感,那回心玉啊姐先替你收着,改日上门还他如何?”

    柳绯烟看了眼回心玉,想了想觉得不妥,摇头道:“哪有收了又还的道理?这玉看着成色不错,我拿去当铺找人看看,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听得此话,柳烟浔忍不住笑起来,将玉还给她,说道:“不管他送你玉是何居心,啊烟你记住了,他是瑞王府世子,身份尊贵,不是我们能沾染之人,日后见了他定要躲远些。”

    柳绯烟咬了咬嘴唇,表情明显很为难,没有答应她,而是问道:“啊姐,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那药方可有用?”

    “没有之前难受了,夜里睡得也安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柳烟浔纳闷道。

    柳绯烟摇头笑了笑,得到答复后的她似乎心情很好,起身走到院中叫出了夏阑。

    夏阑是师父留给她俩的打手,平日里他就隐在暗处保护她们,一直戴着黑色面具,八年了,她们从未见过他长什么样。

    “可是又有任务了?”柳烟浔敛了笑容看着两人,因为病发好不容易过几天清净日子,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个整日蒙面的家伙。

    “没有,我让他帮忙打理酒楼,啊姐专心养病就好。”柳绯烟回完,又对夏阑说道:“夏叔,我不在这段时间就有劳你照看啊姐了。”

    夏阑站在树荫下,沉默着点了点头。

    柳烟浔听得此话,终于明白为何柳绯烟这几日闷闷不乐了,立刻说道:“这才是他答应救我的条件,那你前几日又在忙些什么?”

    柳烟浔想起惊动大理寺的诏狱劫狱一事,她不清楚自己的好妹妹对此知道多少,又或者有没有参与其中。

    “啊姐放心,此行并没有危险,我把世子送到荥阳就会赶回来。”柳绯烟见她急得都快哭了,忙出声安慰道。

    只是殷都相距荥阳千里,这一去怕是又得数月无法相见了。

    以前求药时,柳绯烟也时常外出几个月不归,但柳烟浔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担心过,只因为这一切和那个世子有关。此人心细缜密,喜怒不形于色,并非善类,柳绯烟太耿直又容易轻信别人,跟他呆在一块,很容易吃亏。

    “他当真只让你相送,没有其他要求?”柳烟浔表情严肃,准备刨根问底。

    “啊姐还疑心我不成?”柳绯烟怕她担心,又补充道:“他是世子,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啊姐该吃吃该喝喝,只管放宽心养病就好,两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我自是信你的,那你们何时出发?”柳烟浔嘴上说相信,可忧心得小脸皱成一团。

    “三日后。”柳绯烟说完,低着头不敢看她。

    三日后。

    柳绯烟到达约定地点时顾卿云早已经候着了,他本就生得俊美,今日又有意打扮,一身水云墨盘领袍,头戴鱼尾银白玉冠,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正杵着额头慵懒地坐在马车内。

    “我还以为柳姑娘不愿来了呢。”见了她,他便出声打趣,笑得满面春风。

    柳绯烟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但终究是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硬挤出张笑脸说道:“世子多虑了,我既已允诺相送,就绝不会食言,只是此去荥阳路途遥远,免不了风餐露宿,世子得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有佳人相伴,风雨何惧。”对方言语充满暧昧,眼波流转,脸上笑意不减。

    死皮赖脸,说的大概就是顾卿云这种人,柳绯烟有些气急,走向马车时那人目光毫不客气在她身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不戴我送你那块玉,是不喜欢吗?”他收回视线,声音也淡了下去。

    柳绯烟本来就没打算留着,要不是当铺老板说这玉太过贵重收不起,她早当掉了,现在根本记不起落在那个旮旯里了,听他问起竟觉得有些愧疚,回答也含糊不清:“世子相赠之物贵重非凡,自是得好生保管,可不能辜负了世子一番心意,随身携带我怕遗失,便将玉留在楼中了,还请了应天最好的匠师打造了个铁盒放玉,世子尽管放心,我死了玉也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隐在青帘后的人听了后眼中浮起凉意,反问道:“好玉哪有锁在箱底落灰之理?”

    “好东西当然得藏起来,自己留着独自观赏。”柳绯烟好像根本没察觉对方语气中的失落,跳上马车前室右侧坐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话,沈殊听出世子谈话兴致不佳,定然是生气了,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大有真心喂狗之意。

    苏子香避百毒却不易保留,取百株才能提出几克,浸之寒玉十年才能持久留香,可是无价之宝,世间难寻。他跟在公子身边十余年,可从未见过他舍得把回心玉相赠何人,就连经常拿命试毒的自己都只有一块沉水玉保身,可惜这蠢女人不识货,枉费世子一番心意。那玉很明显是世子拿给她保命用的,这下好了,没带回心玉,路上打起来时有她苦头吃。

    一旁的柳绯烟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殊内心的不满,默默地别开了视线,侧过身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