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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青成山

    “哦”

    自知多说无益,加之倦意袭来,她便趴在瘦削但有力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青成山庄。

    为了迎接三年一度的拜师大会,老庄主日日早起督促弟子练功,这次拜师关系着整个青成山庄的未来,他非常重视。

    两人赶到已是深夜,山庄内依旧灯火通明,训练声有序。

    顾卿云曾经在这里修养过两年,这里的弟子都认识他,在外院训练的弟子最先看见两人,就收起手中的刀上前迎接。

    “顾大哥,你怎么回来了?”说话的是青祥,当初顾卿云第一次来山庄时,就是他负责照顾他起居。

    顾卿云扭头看了眼背上的人,已经睡过去了,示意他小点声,别吵到她,然后由他引着去了之前住的房间。

    把人放到床上,又顺便给她探了脉,发现余毒没有发作,这才松了口气。

    “青祥,让人烧桶热水送过来,我这个朋友受了伤,急需医治,我就不去拜见庄主了,麻烦你告知一下庄主,带我这边结束,再去请罪。”

    “顾大哥,您就安心帮您朋友疗伤吧,师傅会谅解你的。”说完,就退了出去。

    柳绯烟能听到他们对话,说明意识是清醒的,可就是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

    看着榻上陷入梦魇中的人,他握住她细小的手腕,用指腹在神门穴处轻轻按揉,半盏茶的功夫后,榻上眉头紧蹙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梦到你啊姐了?”他收手坐定,一边看向她,一边在心中思忖明天该如何应对老庄主的追问。

    她点点头,动作很小,如果不是一直留心她根本捕捉不到,她既不看他,也不说话,深秋的夜风有一阵没一阵吹着,将沾着泥土和汗水的发丝吹乱于额前,突感冷意,翻过身去蜷缩起了身体。

    “这里不比药王谷,没有那么多药材,但保你痊愈不是问题。”他抬起头,目光落到面前的人身上,摇曳的烛火下,他只能看清她半张侧脸,白嫩的小脸肌肉紧紧崩着,携带雾气的双眼惊悸犹存,始终一言不发。

    沉默间,青祥领着几个几个女弟子抬着烧好的热水进来,一切准备完毕后又退了下去。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洗一洗,之后我会帮你逼出余毒,服下我研制的药,出不了三日,你便可恢复如初。”

    身边一轻,坐在榻上的人就起身出去了,听着房门合上的声音,她才抬起冷硬的双手捂住嘴巴,往墙边靠去,连带肩膀也微颤起来。

    她是真的怕了,被活埋在土里时,她第一次觉得毫无生还希望,清醒又绝望的半刻钟内,她不禁回想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十八年。

    七岁离家,八岁学艺求生,戏班学艺被打折双腿在地窖里关了一天一夜,直到十岁遇到师傅,才结束了被殴打奴役的日子,双腿虽然被师傅治好了,但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一到阴雨天骨头就会疼得受不了,也就是这一年,她又被迫卷入夺嫡大战中,虽然如今新皇已立,但以那个人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就此放过她。

    夜明珠,也是她来梁州真正的目的。

    所以她猜到顾卿云有偷换夜明珠的计划时,索性将计就计,故意将那颗真的夜明珠送到了顾卿云手中,然后在他把东西送出去后,放出消息让组织里的人截掉夜明珠。

    “想要活命,就乖乖替本王做事,等本王成就大业,定会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威胁的话语萦绕在脑海里,柳绯烟越发心烦,索性脱掉脏兮兮的衣服一头钻进冒着热气的浴桶里,冰凉的肌肤被热水浸泡,瞬间浇暖了她那颗湿漉漉的心。

    泡了一会儿,触感终于慢慢恢复,她试着用指尖捏了捏手臂,有点麻,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总归是有点感觉了,看来顾卿云喂给自己的那颗药丸果真有奇效。

    这反倒让她疑惑,顾卿云既然有药,为什么选择不用,而是宁愿牺牲一条人命来换取自己苟活。

    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念头一起,好不容易才对那人改观的看法瞬间全无。

    咚咚咚

    屋外传来敲门声,柳绯烟下意识飞出浴桶,拿过那套脏兮兮的衣裙把自己裹起,才说道:“进来吧。”

    顾卿云一手拿着药包,另一手拿着套崭新的衣裙,把衣裙放在桌上,说道:“不知道合不合身,先将就着穿吧。”

    说完,把门带上出去了。整个过程没看她一眼,但眼睛就好像长在她身上一样,什么都知道。

    被他一提醒,柳绯烟终于感受到身上粘兮兮的难受了,那衣服里沾满了泥土,她湿着身子没擦,这么一折腾,刚洗的澡全都白费了,无奈叹了口气,扔掉衣服又泡回了浴桶。

    这次很久没人来敲门,她也不着急出去,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就感到浑身疲乏无力,靠在浴桶里就着满桶花香睡了过去。

    顾卿云再次回来已是后半夜,月挂枝头,星似风眠。屋里的人刚穿戴好衣服,正在梳理湿漉漉的头发,他神色怏怏的,长眸倦怠,带着股冷风经过她身边,也不说话,走到软榻上合衣躺了下去。

    眯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些精力,才又坐起来,从随身携带的药包里取出九根银针一一排列在桌上,朝她招了招手。

    柳绯烟来到他对面坐下,默默地把手伸了过去,他盯着洁白的手臂发了一会呆,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施针。

    两针云门、中府聚余毒,三针太渊、曲池、温溜清余毒,余下任脉二针华盖、璇玑聚内力,督脉二针上星、神庭弃内力。

    这是及九针法的第三套疗法,专为意外中毒时保命而用,不足之处就是施针后半年都再无法使用内力。

    就在他准备下最后一针时,她心头蓦地一紧,挡住了那只青筋凸起的手。

    顾卿云猜想她是看出了疗毒的方法,知道她心里芥蒂,也就没在继续,而是坐了回去,坦白道:“这是血蜈蚣,是乌斯教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内力高深却不听话的人,血蜈蚣遇血会疯狂,它会随着内力流动流窜到身体各处,使用内力次数越多,它就越兴奋,盘踞在人体内各处经脉,活活把寄体吃掉为止。”

    换言之,不废掉内力,她必死。

    “多久发作一次?”

    她听到这里好像舒了口气,抬起那双无辜的眸子看向他,认真问道。

    “也许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甚至更长,没有固定时间,不过只要你催动内力,毒发是早晚的事。”

    气氛好像凝固了,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心里却在各自思忖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想法。

    她顾虑太多,家中啊姐还是放在第一位,为了啊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内力,这是她们姐妹俩活命的筹码。他垂眸不语,往后诸多事情都需要她帮衬,眼下就不能强迫她做不愿的事,三日后便是拜师大会,被选中的人能得到庄主真传,于她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

    “如果你无法接受废除内力,那我在想想其他的办法。”顾卿云捏着银针,语气如往常一样平缓。

    柳绯烟嗯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不知从何开始,她越来越相信他了。

    他长眸微眯,似是心有所想,出声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记住,近段时间内尽量不要动用内力。”

    叮嘱完后拔出银针放回药包,又从一个墨绿色瓷瓶中拿出一粒米粒大小的红色药丸给她,才起身离开。

    接过药丸,她直接就着杯中凉水喝了下去。他给的药,一直都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她伤口不疼了,心里莫名有安全感。

    一夜好眠,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深秋的日头照得大地暖烘烘的,快萎靡的枯木弯腰跪在冷风中,坚强地开出了嫩芽,她盯着那株梅花看得入了神。

    孟冬梅花香,万白从中一点红,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离开殷都已经两个月了。离时初秋,而今已是深秋。

    也不知道啊姐的病痊愈了没有,景开岁有没有因为自己帮了顾卿云而去酒楼找麻烦。

    愁绪如潮涌上心头,无情揪着心底柔软处。

    一夜之间,山庄内各处挂满了五彩经幡,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一半都是乌斯藏人。

    乌斯藏与南明决裂已久,近两年虽有互访,但大多是为了震慑北方各族,关系并没有因此缓和。怎么在梁州境内竟有如此大规模的乌斯藏民组织。

    柳绯烟走在庄内,一路上遇到不少乌斯人,他们不知何原因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有说有笑地成群结队向南门方向走去。

    “柳姑娘,原来你在这,你是在找顾大哥吧,跟我来就行。”说话的是青祥,他鼻梁高挺,眉骨凌厉,双眼深邃,身高八尺有余,模样硬朗,是标准的乌斯人模样,但却有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柳绯烟点点头,一言不发跟了过去。

    顾卿云混在席间,他换了一身蟒缎锦花长袖袍,束腰带,人群中,他优越的身段一下就显露无疑,宽肩窄腰,模样清秀却不失英气,黑白相间的头发披在身后,胸前还带着一串红色贝珠。在低头看自己一身淡青长衫,她在心里想他倒挺会入乡随俗。

    远远地他便见了她,端着酒杯朝她挥了挥手,到席间入座,他上下打量她一通后,才说道:“怎么穿这么少,你身体还未痊愈,担心着凉。”

    被他这么一说,她到真感觉有些冷,搓了搓发红的指尖,说道:“我又不是身娇体贵的世家小姐,不至于这点冷都受不了。”

    他会意,故不在继续这个话题,端着酒杯混入打成一团的弟子中去了。

    他好像找到了最肆意洒脱的状态,毫无顾虑也不带半分算计,就这样喝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抽身出来。

    在酒气萦绕的宴席上坐了一下午,她早就身心疲倦,却不好直说扫了他兴致,只能抬手捏住鼻尖挡住冲人的酒气。

    “来一口?我好像从来没见你喝过。”他抽身到她旁边坐下,余晖撒在他手背那微微凸起的青筋上,像盘旋云间若隐若现的青龙。

    柳绯烟推开了快凑到嘴边的酒杯,他如此亲昵的态度让她内心极度不适,绷紧着脸色挪了挪身体,离他隔开了距离。

    “无聊,你说你都在这儿坐一天了,既不与人交谈,也不饮酒,那你来干嘛?”他语气有些抱怨,将酒一饮而尽后才拉着她离开了席间。

    来到院外,被听不懂的管弦乐闹了一天的耳朵终于舒服了,不过脑瓜子仍旧有些嗡嗡的,就只顾低头跟在他后面。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准备明天就启程回殷都,离家两个月,啊姐该担心我了。”她低头边走边揉着耳朵说道。

    前面的人闻声突然停下,她就一头撞在了结实的背上,他转身看着她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她被他盯得内心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之前说好的,夜明珠一事解决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当然,不过你的身体还在恢复中,不宜劳累,多留两天在走也不迟。”他言笑晏晏,字字透露挽留之意。

    这种话可不像他会说的出来,她总感觉他心里有事没说出来,但眼下她无心这些,只想赶快回到殷都,直接拒绝了:“不必了,我等会儿出去联系好马匹,明天一早就离开。”

    知无法挽留,他神色看上去有些失落,只能答应了她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