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赠袈裟
夜深了。幽暗的夜色笼罩着千载寺，带给人一种鬼魅无处不在的冰冷感觉，似乎此处更像地狱，不再是人间。
破旧的大殿里，老和尚在虔诚地礼佛诵经，木鱼被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伴随着敲打声的是老和尚悠远婉转的诵经声。百福和尚也在念经，声音却没有老和尚的好听，而千劫小和尚早就鼾声大作了。看到千劫睡着，百福亮起巴掌作势要拍千劫的脑袋，老和尚用眼神制止了他，说：“师弟，让他睡吧，千劫还小。”
百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师兄。”
“师弟呀！烧猪头味道不错吧？”老和尚似笑非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百福面露尴尬，自己上山修行二十多年，虽然身处佛门，却隔三差五地冒出还俗的念头，等冷静下来，又不免在佛祖面前忏悔自己的六根不净，他挠挠光秃秃的头：“师兄……百福惭愧！无颜面对我佛！”
“哈哈……师弟不必执着于此，岂不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众生有万相，我佛只是一相。”
“师兄此言甚是，百福受教了。”
“若我有朝一日皈依我佛魂返西天极乐之地，师弟当如何？”
“师兄何出此言？莫非有什么担忧？”
“师弟无需妄加猜疑，真到了那时候，只希望你离开千载寺，蓄发还俗过几年红尘俗世的生活。不过，你要带着千劫一起，要好生照料千劫。这孩子虽有慧根，但不免多灾多难，我实在对他放心不下啊！”
百福心中对师兄的话虽有疑虑，但一时摸不着头脑，听得师兄准其蓄发还俗，不由得一阵狂喜。好不容易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想向师兄问个仔细，却见老和尚已经不愿多提，只好做出一副黯然的神色说道：“百福谨遵师兄吩咐！”
老和尚不再答言，数着念珠，兀自嗡嗡地诵经。百福跟着诵经，只是诵经声听起来也有些倦意。
更漏渐迟……
大殿房梁上忽然悄无声息地飘落一人。此人并未蒙面，一身黑色夜行衣，手握短刀，行到老和尚身旁正要行刺。不料，那老和尚突然睁眼，声若洪钟：“阿弥陀佛！”
百福和千劫被这声音惊醒，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黑衣人要对方丈不利，一个说“莫伤害我师兄”，一个说“放开我师傅”。
黑衣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索性把手中的短刀搁在老和尚的脖子上，冲他们仨吼道：“识相的，快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害得老子在房梁上蹲了半夜，脚都蹲麻了，你们三个秃驴一直嗡嗡地念经，也不知道去睡觉，不光吵得我难受，估计佛祖都受不了了。”
“师兄！”百福担心这就是师兄口中的“有朝一日”。
“师傅！”千劫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心里十分害怕。
老和尚不理睬百福和千劫的惊叫，平静地对黑衣人说：“阿弥陀佛！施主，敝寺简陋，钱财对于出家人更是身外之物，施主大可以四处逛逛，看中了任何有用物件带走就是。”
“量你们也不敢耍花样，老子就要找找看！”黑衣人眼睛一瞪，觉得镇住了这仨和尚，就从老和尚脖子上拿开短刀，四处打量。大殿里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神像早已破旧没塑金身又搬不走，墙角一只尿壶虽新，可他又看不上，大概是自己家里不缺或者用不着。他快走到旁边的厢房，也没有什么发现，厨房里冷锅冷灶连碗稀粥都没剩下，三四个空碗还烂着边儿，墙根下好像还有小半袋粮食，他伸手抓出来一把发现都是粗粮怎么都看不上眼，好像要是真的动手拿点儿粮食走似乎也辱没了自己的威风，以后没法和同行吹嘘啊，他只好悻悻地回到大殿接着瞪那仨和尚。
老和尚还坐在原地，百福和千劫战战兢兢靠在他的身边。
“老和尚，你这庙就你仨秃驴？这么穷，怎么能配得上称千载寺？”黑衣人大声质问。看来他做贼的经验不足，也不蒙面，大喊大叫，活生生的一个傻大胆儿啊，以为只要是个人穿身黑衣就可以打家劫舍了。
“施主息怒！寺庙本无大小之分，名声亦无高下之别，你叫它千载寺可以，叫它法华寺可以，叫它三人寺也一样，实在不行就叫仨和尚庙。”百福抢着说。
“你这和尚真是啰嗦！活该我倒霉！虽说贼不走空，看样子我弄了半天是瞎耽误功夫！”黑衣人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老和尚的声音又响起：“施主且慢！”
黑衣人停下身子，回头问：“老和尚你还有什么事？难道想起来什么，要送我什么宝贝不成？”
“敝寺清苦，老僧惭愧，实在不忍心见施主如此空手而回，今有袈裟一领赠予施主。”老和尚解下身上袈裟，叠好，双手托起让黑衣人自取。
“也好，老子就收下了。”黑衣人看了一眼袈裟，觉得能换俩钱，就一把扯过袈裟，转身离去，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百福知道师兄的袈裟平时不离身，心里纳闷，索性张嘴问道：“师兄，为何赠那歹人袈裟？”
“师傅?”千劫心中也是满脸疑问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老和尚目光充满怜悯，看了看百福和千劫，叹了口气：“我佛慈悲！无非是渡人和自渡而已，一领袈裟与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如果真能唤醒那人的善念也算是件功德。时候不早了，你们俩歇息去吧。”
黑压压的夜色笼罩之下多了点儿恐怖气息，四周静悄悄的，连鸟虫也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这黎明前的黑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原本下山的黑衣人已经来到山脚，此刻突然折返身子，打算再往山上去，一声娇叱突然传到他的耳边：“站住！”这声音脆生生的，显然对面那人是个女子，年龄似乎也不大。虽然莫名其妙地被这道人影拦住了去路，黑衣人心中反倒不怎么害怕。
他打算吓吓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故意恶声恶气胡吹了几句大话：“嘿嘿，小娘子，你拦了我的路，想做什么？你可知道我白熊，人称江洋大盗，专门劫财劫色？识相的，快点闪开！”
白熊觉得用这些话绝对能唬住一个女人，谁曾想那女子听到他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汉可真真吓坏奴家了，我只问你山上庙里可是有个眉梢带疤的老和尚？”
那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啊，白熊这样的莽汉哪经得住这个呀，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化了，想也不想就回答说：“是啊，是啊，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我刚从山上庙里下来！”
“好汉，大晚上的，你去庙里做什么呀？”
“我……我去打劫！那庙太穷了！我啥都没劫到。你说的那个眉梢带疤的老和尚倒是个好人，送了我一件袈裟，我本打算下了山到镇子上换俩钱给俺娘治病。可是到了山脚，我发现自己太缺德了，真不该到庙里打劫，我得把老和尚的袈裟还回去。”
“你可知道我白熊，人称江洋大盗，专门劫财劫色？”那女子学着白熊的口气说了一遍，然后笑着说，“你这江洋大盗，老和尚都把袈裟送你了，有必要还吗？还是给你娘治病要紧！”
哪知白熊嚷道：“我差点杀了那老和尚，他还送我东西，我一定得还回去。反正，我不能要这袈裟……”
“那好吧，我替你去还！”
听那女子的声音依旧说不出的媚，白熊大喜，问：“你真替我还？正好！……”
“正好！坏人就该一直坏，还要充当什么好人？我先送你回老家，再去还袈裟！”那女子说完，抢了袈裟，就不见了踪影。只听见白熊重重倒地的声音，显然是死了。
其实，和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相比，人的生命一样太过脆弱，好人和坏人都脆弱，不过因为好人和坏人只是一念之间，所以我们要珍惜做好人的机会。
白熊眼前再也看不到大千世界，山猪、猕猴是如何活蹦乱跳，虎豹、熊罴是如何吼声震天，芝兰蒿蔓是如何扶疏摇曳，都看不到了。即便他想再到山下镇子里找家店喝点小酒吃点小菜，或者想在老母亲面前安安稳稳地过活尽孝，都做不到了。如果我们认为生命是死亡的开始，那么死亡就是生命的结束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谁强就可以肆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弱者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甚至没有了善良的机会，没有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山下的很多百姓都信佛，有个大事小情常去千载寺佛前祈愿。
也许会有一天，众生都信了佛。
可是，佛就对吗？
一道幽光附在了白熊身上，伴随着一声叹息：“许你借尸还魂一日，了你此间未了心愿。”
幸好，人世有变迁，六道有轮回。一切劫难，终会结束，自打劫难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它会有结束。我们可以怀着希望耐心地静静地等待。
破旧的大殿里，老和尚在虔诚地礼佛诵经，木鱼被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伴随着敲打声的是老和尚悠远婉转的诵经声。百福和尚也在念经，声音却没有老和尚的好听，而千劫小和尚早就鼾声大作了。看到千劫睡着，百福亮起巴掌作势要拍千劫的脑袋，老和尚用眼神制止了他，说：“师弟，让他睡吧，千劫还小。”
百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师兄。”
“师弟呀！烧猪头味道不错吧？”老和尚似笑非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百福面露尴尬，自己上山修行二十多年，虽然身处佛门，却隔三差五地冒出还俗的念头，等冷静下来，又不免在佛祖面前忏悔自己的六根不净，他挠挠光秃秃的头：“师兄……百福惭愧！无颜面对我佛！”
“哈哈……师弟不必执着于此，岂不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众生有万相，我佛只是一相。”
“师兄此言甚是，百福受教了。”
“若我有朝一日皈依我佛魂返西天极乐之地，师弟当如何？”
“师兄何出此言？莫非有什么担忧？”
“师弟无需妄加猜疑，真到了那时候，只希望你离开千载寺，蓄发还俗过几年红尘俗世的生活。不过，你要带着千劫一起，要好生照料千劫。这孩子虽有慧根，但不免多灾多难，我实在对他放心不下啊！”
百福心中对师兄的话虽有疑虑，但一时摸不着头脑，听得师兄准其蓄发还俗，不由得一阵狂喜。好不容易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想向师兄问个仔细，却见老和尚已经不愿多提，只好做出一副黯然的神色说道：“百福谨遵师兄吩咐！”
老和尚不再答言，数着念珠，兀自嗡嗡地诵经。百福跟着诵经，只是诵经声听起来也有些倦意。
更漏渐迟……
大殿房梁上忽然悄无声息地飘落一人。此人并未蒙面，一身黑色夜行衣，手握短刀，行到老和尚身旁正要行刺。不料，那老和尚突然睁眼，声若洪钟：“阿弥陀佛！”
百福和千劫被这声音惊醒，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黑衣人要对方丈不利，一个说“莫伤害我师兄”，一个说“放开我师傅”。
黑衣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索性把手中的短刀搁在老和尚的脖子上，冲他们仨吼道：“识相的，快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害得老子在房梁上蹲了半夜，脚都蹲麻了，你们三个秃驴一直嗡嗡地念经，也不知道去睡觉，不光吵得我难受，估计佛祖都受不了了。”
“师兄！”百福担心这就是师兄口中的“有朝一日”。
“师傅！”千劫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心里十分害怕。
老和尚不理睬百福和千劫的惊叫，平静地对黑衣人说：“阿弥陀佛！施主，敝寺简陋，钱财对于出家人更是身外之物，施主大可以四处逛逛，看中了任何有用物件带走就是。”
“量你们也不敢耍花样，老子就要找找看！”黑衣人眼睛一瞪，觉得镇住了这仨和尚，就从老和尚脖子上拿开短刀，四处打量。大殿里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神像早已破旧没塑金身又搬不走，墙角一只尿壶虽新，可他又看不上，大概是自己家里不缺或者用不着。他快走到旁边的厢房，也没有什么发现，厨房里冷锅冷灶连碗稀粥都没剩下，三四个空碗还烂着边儿，墙根下好像还有小半袋粮食，他伸手抓出来一把发现都是粗粮怎么都看不上眼，好像要是真的动手拿点儿粮食走似乎也辱没了自己的威风，以后没法和同行吹嘘啊，他只好悻悻地回到大殿接着瞪那仨和尚。
老和尚还坐在原地，百福和千劫战战兢兢靠在他的身边。
“老和尚，你这庙就你仨秃驴？这么穷，怎么能配得上称千载寺？”黑衣人大声质问。看来他做贼的经验不足，也不蒙面，大喊大叫，活生生的一个傻大胆儿啊，以为只要是个人穿身黑衣就可以打家劫舍了。
“施主息怒！寺庙本无大小之分，名声亦无高下之别，你叫它千载寺可以，叫它法华寺可以，叫它三人寺也一样，实在不行就叫仨和尚庙。”百福抢着说。
“你这和尚真是啰嗦！活该我倒霉！虽说贼不走空，看样子我弄了半天是瞎耽误功夫！”黑衣人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老和尚的声音又响起：“施主且慢！”
黑衣人停下身子，回头问：“老和尚你还有什么事？难道想起来什么，要送我什么宝贝不成？”
“敝寺清苦，老僧惭愧，实在不忍心见施主如此空手而回，今有袈裟一领赠予施主。”老和尚解下身上袈裟，叠好，双手托起让黑衣人自取。
“也好，老子就收下了。”黑衣人看了一眼袈裟，觉得能换俩钱，就一把扯过袈裟，转身离去，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百福知道师兄的袈裟平时不离身，心里纳闷，索性张嘴问道：“师兄，为何赠那歹人袈裟？”
“师傅?”千劫心中也是满脸疑问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老和尚目光充满怜悯，看了看百福和千劫，叹了口气：“我佛慈悲！无非是渡人和自渡而已，一领袈裟与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如果真能唤醒那人的善念也算是件功德。时候不早了，你们俩歇息去吧。”
黑压压的夜色笼罩之下多了点儿恐怖气息，四周静悄悄的，连鸟虫也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这黎明前的黑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原本下山的黑衣人已经来到山脚，此刻突然折返身子，打算再往山上去，一声娇叱突然传到他的耳边：“站住！”这声音脆生生的，显然对面那人是个女子，年龄似乎也不大。虽然莫名其妙地被这道人影拦住了去路，黑衣人心中反倒不怎么害怕。
他打算吓吓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故意恶声恶气胡吹了几句大话：“嘿嘿，小娘子，你拦了我的路，想做什么？你可知道我白熊，人称江洋大盗，专门劫财劫色？识相的，快点闪开！”
白熊觉得用这些话绝对能唬住一个女人，谁曾想那女子听到他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汉可真真吓坏奴家了，我只问你山上庙里可是有个眉梢带疤的老和尚？”
那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啊，白熊这样的莽汉哪经得住这个呀，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化了，想也不想就回答说：“是啊，是啊，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我刚从山上庙里下来！”
“好汉，大晚上的，你去庙里做什么呀？”
“我……我去打劫！那庙太穷了！我啥都没劫到。你说的那个眉梢带疤的老和尚倒是个好人，送了我一件袈裟，我本打算下了山到镇子上换俩钱给俺娘治病。可是到了山脚，我发现自己太缺德了，真不该到庙里打劫，我得把老和尚的袈裟还回去。”
“你可知道我白熊，人称江洋大盗，专门劫财劫色？”那女子学着白熊的口气说了一遍，然后笑着说，“你这江洋大盗，老和尚都把袈裟送你了，有必要还吗？还是给你娘治病要紧！”
哪知白熊嚷道：“我差点杀了那老和尚，他还送我东西，我一定得还回去。反正，我不能要这袈裟……”
“那好吧，我替你去还！”
听那女子的声音依旧说不出的媚，白熊大喜，问：“你真替我还？正好！……”
“正好！坏人就该一直坏，还要充当什么好人？我先送你回老家，再去还袈裟！”那女子说完，抢了袈裟，就不见了踪影。只听见白熊重重倒地的声音，显然是死了。
其实，和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相比，人的生命一样太过脆弱，好人和坏人都脆弱，不过因为好人和坏人只是一念之间，所以我们要珍惜做好人的机会。
白熊眼前再也看不到大千世界，山猪、猕猴是如何活蹦乱跳，虎豹、熊罴是如何吼声震天，芝兰蒿蔓是如何扶疏摇曳，都看不到了。即便他想再到山下镇子里找家店喝点小酒吃点小菜，或者想在老母亲面前安安稳稳地过活尽孝，都做不到了。如果我们认为生命是死亡的开始，那么死亡就是生命的结束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谁强就可以肆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弱者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甚至没有了善良的机会，没有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山下的很多百姓都信佛，有个大事小情常去千载寺佛前祈愿。
也许会有一天，众生都信了佛。
可是，佛就对吗？
一道幽光附在了白熊身上，伴随着一声叹息：“许你借尸还魂一日，了你此间未了心愿。”
幸好，人世有变迁，六道有轮回。一切劫难，终会结束，自打劫难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它会有结束。我们可以怀着希望耐心地静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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