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煮豆燃萁
到第二日，新君李炎再次召见了张晃，并且复述了大理寺和仇士良的言论。
如今的张晃不再是白身外戚，而是借外戚身份进入官僚阶层的天子近臣了。在皇帝即位后的恩旨中，张晃晋升为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在这之前，张晃谢绝了李炎在朝中任职的邀请，目前朝中的水太深，他作为刚刚来到长安的穿越人士，还不想趟这混水。
银青光禄大夫是散官官衔，相比有相应职务的职事官衔，散官仅仅是一种象征等级的称号。张晃不用入朝任职，同时又能经常出入禁中，是目前理想的位置。二期虽然是光禄大夫中最低的一级，但银青光禄大夫也是从三品，已经是许多唐朝官吏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官阶了，可见李炎对张晃的看重。
“这死的，有些蹊跷了。”银光禄大夫张晃此时听完事情的经过，皱了皱眉。
“是禁军先拿到刺客，之后将尸体交给的大理寺。”李炎语气平淡地说道。自从登基仪式和大奠敛之后，大局已定，李炎也变得更加从容起来，但眼神里，也开始藏着更深的心思。
张晃自然明白，即使没有了人证，但是李炎也需要一个除掉杨贤妃的理由，作为之前储君之位的争夺者，安王和陈王只要活着，对李炎的帝位就是威胁。至于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对仇士良和李炎已经不再重要。
相比光王，杨贤妃、安王和陈王都是当下更实际的威胁。虽然李炎也恼恨光王日后夺宫的阴谋，但在和仇士良的沟通中，这个老谋深算的权宦明确拒绝了李炎处置光王的试探之举，这让李炎更加投鼠忌器，不好轻举妄动。
“臣有一言。”
“但说无妨。”
“安王和陈王，毕竟是陛下手足。”
“朕会给他们留个全尸的。”
“可是陛下，自太宗玄武门事变以来，本朝帝位更迭，少有不血溅宫闱的，就算为子孙计，也应该留安王和陈王一条性命。”
李炎皱起了眉头，“如果当初不是仇士良拥立朕，现在被杀的就会是朕。而且朕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难免不会心生歹念。按天书所说，连光王这个贱婢生的，都在日后觊觎皇位，更不要说安王和陈王这两个更有威胁的。”
“陛下，既然有了天书相助，我们就不该再被注定发生的事情牵着走了，不杀安王和陈王，让外朝看到陛下的恻隐之心，正是我们做出改变的第一步。”张晃俯身，小声说道。虽然已经感觉到李炎的语气越来越不悦，但张晃仍然坚持说出自己的观点。此刻连他自己也觉得内心发抖，不知道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搀和到这天子家事中来。
“不要以为朕登基完毕，就万事大吉，你的位子也就稳了。永贞内禅，顺宗不过做了八个月皇帝，王叔文有拥戴之功，顺宗即位后权势比你大得多，但也很快被贬到莽荒之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想位子坐得安稳，就必须剔除一切可能的威胁。”
“可是陛下，跳出一朝的兴衰循环，未必没有更高明的解决办法，在臣曾经生活的年代...”
“不必说了，”李炎打断了张晃的说辞，言语里带着帝王的威严，“张晃，我不管你是来自你所说的未来，还是什么桃花源这样的避世之所，在这大明宫里，就得按大明宫的规矩行事。不杀安王和陈王，朕不会同意，神策军也不会同意。那些派杀手的人，也不只有一家。朕保得住你一时，但保不住你一世！”
张晃垂着头不再说话，这是在大唐，而不是自己的那个越来越模糊的前世，那个一千年多年后才会到来的，更加开明的时代。也许他想保住的不是这三人的性命，而是对前世的最后一点幻觉。
看着张晃沮丧的神情，李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严厉，便缓和了下口气，在殿中踱步了一会儿，吟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可知这是谁的诗？”
张晃一愣，这不是嘉靖皇帝的诗吗？
李炎见他不知，自顾自地说道，“这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翱的诗，颇得玄门精妙，也正好对应着朝中的局势。你们这些臣子，有的是云，有的是水。朕要物尽其用，而你们自己，也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明白吗？”
知道李炎是在提醒自己，但是无论是出于后世观念的熏陶，还是对于李唐王室杀戮过重的排斥，张晃始终是对这件事无法接受。
张晃有点浑浑噩噩的，之后和李炎又君臣对奏了几句，便行礼退下了。
他走出殿门，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田桥从身后叫住。
转头看去，田桥正用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张大夫，我总算是叫住你了。”自从张晃被授了官职后，田桥也对他换了称谓，虽然每次被田桥叫的时候，张晃都感觉自己要给人开药问诊了。
张晃知道是自己出神，没有听到这小宦官的叫喊，不由得心生歉意，问道，“田桥，是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好消息，张大夫，”田桥调整完呼吸，说道，“陛下让我传令给你，之前救过你的那个小宫女，已经被天子安排到刘夫人身边做侍女了。”目前李炎还没有册封妃子，所以田桥仍然称夫人而不是皇妃。
张晃也很高兴，“陛下有心了。”这句话说得十分真诚，毕竟无双有恩于他，而李炎将无双安排到他目前名义上的族姐身边，也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难道李炎是觉得刚才批评我太严厉了，所以才让田桥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张晃心中闪过这个荒唐的念头。
田桥端详着张晃的神情，说道，“无双这小奴婢能有张大夫这般惦记，确实是她的福分。咱们这些卑贱之人，一辈子在宫中孤苦伶仃的，也不会有人在意。张大夫，愿意平等对待我们这些奴婢，也是难得的至情至性之人。”
田桥这话说的也是诚恳，虽然张晃骨子里对宦官还是心理有着排斥，但对于田桥这样的低级宦官，张晃还是颇为同情的，平时相处也没有士大夫的那种清高与蔑视，反而是更加平视。
此刻见张晃的语气既有称赞，也有着对无双的羡慕，对这个年轻宦官突然多了一份同情，他拍了拍田桥的肩膀，“好好照顾天子，我改日再来看望你和无双。”田桥笑道，“张大夫，可别忘了，帮奴相面之事。最近陛下，刚刚赏了奴一个尚食使的差事，想来是时运要转了。”
张晃也是为他开心，祝贺几句才正式告辞。再次转身离开宫城的时候，张晃的心中多了几分快意。自己虽然还没有像自己熟读的那些穿越爽文里，改变这大唐的运势，但起码改变了一个无辜宫女的命运，也许再过些时日，自己还能做的更多吧。
如今的张晃不再是白身外戚，而是借外戚身份进入官僚阶层的天子近臣了。在皇帝即位后的恩旨中，张晃晋升为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在这之前，张晃谢绝了李炎在朝中任职的邀请，目前朝中的水太深，他作为刚刚来到长安的穿越人士，还不想趟这混水。
银青光禄大夫是散官官衔，相比有相应职务的职事官衔，散官仅仅是一种象征等级的称号。张晃不用入朝任职，同时又能经常出入禁中，是目前理想的位置。二期虽然是光禄大夫中最低的一级，但银青光禄大夫也是从三品，已经是许多唐朝官吏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官阶了，可见李炎对张晃的看重。
“这死的，有些蹊跷了。”银光禄大夫张晃此时听完事情的经过，皱了皱眉。
“是禁军先拿到刺客，之后将尸体交给的大理寺。”李炎语气平淡地说道。自从登基仪式和大奠敛之后，大局已定，李炎也变得更加从容起来，但眼神里，也开始藏着更深的心思。
张晃自然明白，即使没有了人证，但是李炎也需要一个除掉杨贤妃的理由，作为之前储君之位的争夺者，安王和陈王只要活着，对李炎的帝位就是威胁。至于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对仇士良和李炎已经不再重要。
相比光王，杨贤妃、安王和陈王都是当下更实际的威胁。虽然李炎也恼恨光王日后夺宫的阴谋，但在和仇士良的沟通中，这个老谋深算的权宦明确拒绝了李炎处置光王的试探之举，这让李炎更加投鼠忌器，不好轻举妄动。
“臣有一言。”
“但说无妨。”
“安王和陈王，毕竟是陛下手足。”
“朕会给他们留个全尸的。”
“可是陛下，自太宗玄武门事变以来，本朝帝位更迭，少有不血溅宫闱的，就算为子孙计，也应该留安王和陈王一条性命。”
李炎皱起了眉头，“如果当初不是仇士良拥立朕，现在被杀的就会是朕。而且朕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难免不会心生歹念。按天书所说，连光王这个贱婢生的，都在日后觊觎皇位，更不要说安王和陈王这两个更有威胁的。”
“陛下，既然有了天书相助，我们就不该再被注定发生的事情牵着走了，不杀安王和陈王，让外朝看到陛下的恻隐之心，正是我们做出改变的第一步。”张晃俯身，小声说道。虽然已经感觉到李炎的语气越来越不悦，但张晃仍然坚持说出自己的观点。此刻连他自己也觉得内心发抖，不知道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搀和到这天子家事中来。
“不要以为朕登基完毕，就万事大吉，你的位子也就稳了。永贞内禅，顺宗不过做了八个月皇帝，王叔文有拥戴之功，顺宗即位后权势比你大得多，但也很快被贬到莽荒之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想位子坐得安稳，就必须剔除一切可能的威胁。”
“可是陛下，跳出一朝的兴衰循环，未必没有更高明的解决办法，在臣曾经生活的年代...”
“不必说了，”李炎打断了张晃的说辞，言语里带着帝王的威严，“张晃，我不管你是来自你所说的未来，还是什么桃花源这样的避世之所，在这大明宫里，就得按大明宫的规矩行事。不杀安王和陈王，朕不会同意，神策军也不会同意。那些派杀手的人，也不只有一家。朕保得住你一时，但保不住你一世！”
张晃垂着头不再说话，这是在大唐，而不是自己的那个越来越模糊的前世，那个一千年多年后才会到来的，更加开明的时代。也许他想保住的不是这三人的性命，而是对前世的最后一点幻觉。
看着张晃沮丧的神情，李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严厉，便缓和了下口气，在殿中踱步了一会儿，吟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可知这是谁的诗？”
张晃一愣，这不是嘉靖皇帝的诗吗？
李炎见他不知，自顾自地说道，“这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翱的诗，颇得玄门精妙，也正好对应着朝中的局势。你们这些臣子，有的是云，有的是水。朕要物尽其用，而你们自己，也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明白吗？”
知道李炎是在提醒自己，但是无论是出于后世观念的熏陶，还是对于李唐王室杀戮过重的排斥，张晃始终是对这件事无法接受。
张晃有点浑浑噩噩的，之后和李炎又君臣对奏了几句，便行礼退下了。
他走出殿门，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田桥从身后叫住。
转头看去，田桥正用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张大夫，我总算是叫住你了。”自从张晃被授了官职后，田桥也对他换了称谓，虽然每次被田桥叫的时候，张晃都感觉自己要给人开药问诊了。
张晃知道是自己出神，没有听到这小宦官的叫喊，不由得心生歉意，问道，“田桥，是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好消息，张大夫，”田桥调整完呼吸，说道，“陛下让我传令给你，之前救过你的那个小宫女，已经被天子安排到刘夫人身边做侍女了。”目前李炎还没有册封妃子，所以田桥仍然称夫人而不是皇妃。
张晃也很高兴，“陛下有心了。”这句话说得十分真诚，毕竟无双有恩于他，而李炎将无双安排到他目前名义上的族姐身边，也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难道李炎是觉得刚才批评我太严厉了，所以才让田桥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张晃心中闪过这个荒唐的念头。
田桥端详着张晃的神情，说道，“无双这小奴婢能有张大夫这般惦记，确实是她的福分。咱们这些卑贱之人，一辈子在宫中孤苦伶仃的，也不会有人在意。张大夫，愿意平等对待我们这些奴婢，也是难得的至情至性之人。”
田桥这话说的也是诚恳，虽然张晃骨子里对宦官还是心理有着排斥，但对于田桥这样的低级宦官，张晃还是颇为同情的，平时相处也没有士大夫的那种清高与蔑视，反而是更加平视。
此刻见张晃的语气既有称赞，也有着对无双的羡慕，对这个年轻宦官突然多了一份同情，他拍了拍田桥的肩膀，“好好照顾天子，我改日再来看望你和无双。”田桥笑道，“张大夫，可别忘了，帮奴相面之事。最近陛下，刚刚赏了奴一个尚食使的差事，想来是时运要转了。”
张晃也是为他开心，祝贺几句才正式告辞。再次转身离开宫城的时候，张晃的心中多了几分快意。自己虽然还没有像自己熟读的那些穿越爽文里，改变这大唐的运势，但起码改变了一个无辜宫女的命运，也许再过些时日，自己还能做的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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