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海巢汹涌 » 一 少女虹彩

一 少女虹彩

    对他来说,所有的陆地都只是大小不一的岛屿而已。

    他出生的海蛹岛是一座人工岛。海蛹是岛的名字,也有人叫它海巢、蜂蛹或者孤岛。岛的体态无处不体现着人为的痕迹,因此,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离开的那天。岛的磁北是一座山,山体北侧陡崖式的山壁上整齐排列着太阳能板,像一副披风斩浪的盔甲,南侧岔开的两条东西斜向的山脊俨然巨人的双腿随意伸展在岛的两侧,山顶蓄着一个湖,山脊之间是一处低缓狭长的山谷,湖水沿着山谷顺势而下形成一曲清流,名泾河,泾河约十丈宽,顺势灌溉了整个小岛,又在岛的南端涌向海洋,其流经的两处拐角积成高低两处平野,上关原与下关原,其中下关原雄踞着一座白塔,白塔延伸出一圈黑晶石路,其上串着无数白色方正小屋,称之为白塔扇,平野上各自群据着一众白色建筑,纯白的建筑外墙由此延伸向岛的两侧,规模可观。鱼形环岛公路在泾河的两侧分出两条岔路并排北上山顶,联络横道从建筑群间延伸出来汇入其中,泾河上的木桥与纵横的公路正像横叠交错的鞋带将岛紧紧缚住。此外,岛的西南侧设有一个机场,并排的两条跑道绷带似的贴伏在岛的伤痕处。环岛公路外围着护栏,护栏的边界是海,这座岛,俯视像一条海面上的比目鱼,平视则更像一艘巨大的船。海面以下,大概是一个规则的曲面,曲面底部长着一张巨大的嘴,将海水源源不断的吸进岛腹之中,还有各个方向的螺旋桨和嵌在底部各处的圆孔舱门。有人说,这座岛其实是一个活物,有着它自己的生命。

    夵寻这个名字则是根据编号随机生成的,编号是他从卵圆型玻璃舱出生后就拥有的,而玻璃舱是模拟女性子宫用来辅助生育的仪器,像个透明的蛋。

    夵寻18岁之前从未真正接触过外界,很难说海蛹岛给与了他怎样的馈赠,但他已经懂得不少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似乎又有点太多了。他面容清秀,天青色的绒眉仿佛远山烟雨中的峰峦,峰脊似的眉尖恰到好处的描黑,同他那深井般的黑眸相得益彰,眼白中漾着一抹青,让人不禁联想到江南的清晨白色墙围上泛起的淡淡青烟。温润的鼻梁平滑的过渡到线条分明的薄嘴唇,青白面色总浮现出淡淡的哀伤,相由心生,他的相貌外现出了部分性格,而岛上所有出生孤儿,或多或少都具备这些模糊的特征,而虹彩,则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以致于在夵寻濒死前仍唤起她的身影。

    和虹彩的相遇是种独一无二的奇特滋味,每次想起都会尝出不同的味道。

    那天,黑夜笼罩了整个海蛹岛。他从智能化的集成箱盒(属于他的方正白色小屋)出来,为了排解无踪无迹的少年忧愁,他背朝白塔,向着山脊走去。天灰蒙蒙的,此刻潮气还未弥漫上来。下关原的围栏上依旧粘附着一层湿雾,穿过围栏左转是一条水泥铺就的小路,路旁浅浅的排水沟里蹲伏着几蓬恣意生长的杂草,几缕淡不可见的烟雾在其间游荡,这份虚无缥缈的静谧吸引他时常经过这里。走了一公里,木桥横跨水沟,石子路延伸到了山脚下,夵寻踏上鹅石的瞬间觉得心底的忧愁更深了。沿着石阶来到空旷的山脊背,视野陡然开阔,海风迎面而来,又咸又腥,视线从高处的白塔尖沿着扇面推移到山脚下,一片白茫茫,只觉逐渐堆厚的浓雾将白塔扇包绕着退到极远的远方去了。

    山脊的驼背上趴满了湿亮的绿草藓,坑洼扭曲的湿滑小路从脚下的斜坡直通山顶,而对面的山脊线在阴云中隐去了,夵寻倾着身子,顶着湿冷的海风前向上爬,到半山腰时,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抬头一看,山顶的阴雾已凝结成一团雨云,层层叠叠晦暗不清,夵寻正犹豫是否就此打住时,头顶一个移动的人影惊动了他,在朦胧阴郁的雨雾中,那背影纤瘦而娇小,一身灰色的冲锋衣是天然的伪装。好奇驱使着他不自觉地追上前去,山顶的雨云低垂着,沉甸甸的,如同即将破开的小腹,潮湿的雾气让他如坠泥沼,湿发像野蕨伏在额头,耳畔的呼号愈加猛烈,夵寻不禁佩服起前面的少女,更准确的说,她犹如海草般婀娜的体态和摇摆的马尾辫令他仿佛着迷了,他的胸膛鼓风机般剧烈的抽吸着周遭的水汽,喉咙里像黏满了水蛭,他的脚步仍没有停下,此时才发现,少女已钻入山顶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了,等他爬上山顶,跟着娇小的鞋印,穿过几株灌木,终于来到熟悉的泾湖边。

    灰色冲锋衣压着运动裤随意的挂在一株缀满水雾的灌木上,袜子团在一远一近的登山鞋里,一行娇小的足迹急切地伸向湖岸边,此时天空挤满了沉甸甸的云,灰色的阴影笼罩了周遭的一切,眼下平静的湖面上飘着一层迷蒙烟波,夵寻的心似乎也雾蒙蒙的湿润了。他站在湖岸边的草地上,耐心的等着。几粒稀疏的雨点孤零零的落在湖面上,像一只无形的精灵正踮着湖面起舞,忽儿一阵破水声传来,一个白色的人影从湖中跃起,像一截透净的莲藕,水花纷纷扬扬洒落开,少女洁白的颈背贴着湿发,灰色运动文胸的背带下,肩胛骨的曲线依稀可见,她如此悬停在湖心,又像一株白莲。便是在此刻的景象,夵寻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眶渐渐盈湿了。雨滴声渐大了起来,她细长柔嫩的双臂向外一划,颈子便沉到水下,朦胧洁白躯体倏而向前去了,饱满的阴云此刻整个倾泻下来,湖面变得斑斓破碎,淋雨后,他反倒畅快极了,褪去衣物,扑通一声也下了水。

    “你跟着我?”少女站在岸边,歪着头将黑藻般的长发拢起拧干。袒露出线条秀美的侧颈,瓷白而洁净。

    “没……”夵寻刚抵达岸边,还未出水,雨似乎要停的样子。

    “你叫什么?”少女将头发结在左耳后侧,一蓬发尖柔和的歪散着,晶莹的水滴顺着发尖滴落下来,夵寻此刻终于听清了少女的声音,他抬头,少女正盯着他,他转而望着少女纤细的小腿,久久无言。

    “你也是即将离开的?”少女抬头望着阴沉的天,云层薄了许多,更高处泛起白晕的云像灯透着的纱棉。

    “夵寻,”他趁此刻上岸,将湿透的衣服套上。抬眼间见少女神色阴郁,“你不想离开?”,夵寻问。

    “离开,又能怎样。”少女微微仰着头,眼眸中流转着曼妙的神采。

    “离开后,会不一样吧?”夵寻说。

    “毫无意义,也许你早已接受了你的全部。”

    “你无法不接受。”

    “所以,你也感恩吗?”少女转过身,满脸鄙夷的说道,她拿起灌木丛上的冲锋衣,将鞋袜卷进裤腿里,又用冲锋衣全部包成一团抱在胸前。

    “最好将你身上的湿衣服脱掉,他们从没教过你吗?”少女说完朝阴雾中走去,却不是上来的方向。

    “你去哪儿?”夵寻跟了过去。

    “麦城。”少女显然会错了意,继续向前走着。

    “我是说…”夵寻想纠正过来,却无法再说下去了,只顾努力跟上少女的脚步。

    少女沿着湖前进,身姿轻灵仿佛一只失去翅膀的白蝶蹁跹而去,穿过灌木丛,岛南侧的全貌逐渐展现,他们走在两处山脊之间的坡顶,雨此刻渐渐小了,顺着山谷看下去,上关原的一片白色建筑明显大得多,集中在河两边的平地上,其中最宏伟的一幢卵圆形的建筑正如一粒白色巨蛋躺在簇拥的巢穴中,那是夵寻一切记忆起始的地方,里面到处都是粉红色彩,离开后便在也没有回去过,每长大几岁就会换一个地方,不同的养育师,上不同的课,一切都很平常,一切都本该如此。下关原在蒙蒙的潮气中更具美感了,对称的白色扇形建筑群仿佛一只蝴蝶胸针,别在岛的胸口位置,海蛹岛竟会给人一种绅士的感觉,一位孤寂的绅士。

    少女在湖的缺口等着,夵寻走上前去,才发现她脚边的湖岸边浮着一艘圆木绑住的木筏,木筏由一条粗绳固定在岸边的铁钎上,木筏看上去刚完成不久,粗糙的切面上漏出的木质还泛白,少女将衣物扔上去,转过头看向夵寻,她的眉眼动也不动,既无询问也没有邀请的示意,确是一番掩藏不住的娇俏秀丽景色。

    “你做的?”夵寻惊奇道。

    少女并未理会,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夵寻跳上木筏。刚坐下,木筏随之一沉,少女见状立马跃到另一端,少女嗔怒,夵寻昂头对视,如此近,这才看清她,夜空下一双秀眼盈盈发亮,高鼻梁,鹅蛋脸,嘴唇兼具了玫瑰花边的形与色,运动内衣包裹下的胸脯坚实而饱满,胁肋到腰腹之间的肌肤匀称紧致,莹白胜雪。

    “坐稳,掉下去我也不会停的。”少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长杆,同她一样纤细的绿竹,放在脚下,解开铁钎上的绳索,接着起身用长杆一抵,哗~,筏子离岸了。头顶阴云终于散开了,湖上的潮雾反倒愈发浓厚了,沉甸甸的紧贴着湖面,木筏的波纹一圈圈的荡漾开。泾湖澄澈异常,透视下去,一无所有的干净,将视线收回一点,湖面立马变得光亮嶙峋了,似乎是谁有意将星光月影揉碎后撒向湖底,却浮于表面,他们是这湖中唯一的生机了,想到这,一道静谧月光直透夵寻的心底。

    木筏朝着泾河口飘去,而海蛹岛向着大洋的更深处探寻,随着少女轻灵悦耳的歌声在湖面飘飘荡荡,他的身心却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木筏到达缺口的位置,她站在前面眺望,夵寻随之起身,一条长长的河道从脚下顺着山谷蜿蜒到尽头,海天交际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朦胧的景象,海浪推涌的摩擦声糅杂着海风的呼号吹向耳畔,看的入迷,海天之间的黑暗似乎从四周推移过来,仿佛整个海岛只剩下自己和少女,在漆黑的孤寂之中浮沉,与世隔绝的境界更深了,一种深处旷野的孤独幽然从心底爬了上来。

    夵寻惊觉时,木筏已在河面俯冲了,河两岸尽是些茂密的树木林地,少女稳当的站在前头,她将长杆横在双手之中控制平衡,木筏的速度逐渐加快,少女不动声色,上关原是木筏第一个缓冲带,只见少女左手抬高,将长杆插到湖底,又迅速抬起,如此木筏缓缓左转,进入上关原的缓冲平野。小镇静悄悄的,时不时会从岸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接着会亮起灯,而近乎满月的夜幕下,卵圆形的高大巢穴显出它莹白轮廓来。

    “喏,还记得这里?”少女指着巨蛋头也不回的问道。

    “那不是产房嘛。”

    木筏减缓了下来,两岸的石堤垒的齐整,像是驶在江南古镇的水道中,夵寻打量着岸上有些熟悉的建筑,也许是黑夜,一切又仿佛很陌生。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小镇里一切都是光滑的,柔和的,不带一点儿锐利和棱角。夵寻的童年便是再此度过的,学习、规划、归类,循环往复。

    “别放在心上,这里没几个正常的,算不得稀奇。”女子目光中饱含着某种坚定的自信。

    “你也是吗?”

    “你想知道你生物意义上的父母是谁吗?”

    “这不是禁止的?”

    “总是会有我这样的人,去打破规矩的,这世上没有打不破的规矩。”

    “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记住他们的样子了。”

    “你感觉怎么样?”

    当夵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些不妥,但又无法收回了,便转头盯着岸边一栋蛋壳状的房子瞧着,那是他曾经呆过的地方,往事渐渐清晰起来。

    “并没有改变什么,你能理解吧。”女子的声音仿佛铜铃般响起。

    “总感觉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你。”

    “要想挣脱束缚,我可以帮你啊,你想知道吗?。”少女将长杆横在木筏上,回过头看着夵寻,表情坚定而认真,眼中带着某种期待。

    “我不确定。”

    “那到时你在做决定吧,反正快要离开了,说不定会成为永久的遗憾。”

    “真羡慕你啊。”夵寻不由脱口而出。

    “听说人的性格一出生便决定了大半儿,基因编码里藏着一个人的性格嘞,似乎后来的一切都已注定好了似的,所以,没什么好羡慕的。”

    “是基因吗?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不如一对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真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综合一下就得出个大概,这是可以感受的,基因就不行。”

    “似乎挺有道理的。”少女摇着头,继续撑着木筏前进,午夜时分,哪里传来了一段极轻柔的摇篮曲,少女停住了动作,咕咚一声,长杆从她手中忽然掉落,夵寻伸手接住,回过头,她粉雪似的肌肤浮着一层月色清辉,她竟已潸然泪下了。

    木筏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二人陷入沉默,木筏没有松动的迹象,继续稳当的前进,离开上关原后又开始俯冲起来,两岸是茂密的林地,木筏始终保持在河道中央,即使这一段缓坡并不如上面陡,但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白塔蓦然在前方逐渐展露,共七层,每一层都向上缩,塔尖像根异常锋利的锥针刺向天空,塔身没有多余的檐角,从塔尖顺滑到底,斑驳而苍白,约莫一公里多的距离,塔上的窗口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你准备好离开了吗,不是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吗?”

    “嗯。”少女淡淡的回道。

    “希望你能如愿。”

    “货物,我们只是货物,对货物来说有什么好坏?”

    “据说还不错啊,不是受到法律保护嘛。”

    “哈,那你想过原因没有?”少女说完,木筏像是撞上了河底突出的石头颠簸了一下,夵寻身体跟着一颤,险些向后伏倒,不觉掌心冒出了汗。

    “跟你说,我无需谁的保护,我自己就行,你最好也这样。”少女说。

    “嗯,这样最好。”

    她的意志是摆在眼前的,就如近在眼前的白塔一般牢固,木筏从白塔之间的石桥下穿过,一路下来这是泾河上唯一的石桥,桥壁的石块紧紧嵌在一起,宽大而紧实,从石桥的阴影下穿过,夵寻似乎听到某处正发出一阵阵轻浅的哀鸣。二人在稍低的石堤上了岸,木筏则顺流而下。

    “不要了?”

    “嗯。”

    “它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少女没有道别便离开了,夵寻的住所是白塔扇的倒数第四根扇骨上的倒数第五间,他躺下刚合眼,又猛地睁开,惊觉还不知少女的名字,然后便再也无法入眠了。

    再次见到少女是七天后,那天是海蛹岛诞生的日子,后来演变成了一个节日——感恩日。岛上所有人都去白塔首层的星月厅集会,少年们从白屋中出来,面朝白塔,站在笔直的莹黑扇骨铺就的路上,清一色的海蓝色棉麻长衫,袖口镶着精致的龙凤图案,背面是一副海蛹岛的刺绣,鞋也是统一的蓝色,鞋面上有海的波纹,从白塔上望去,一副巨大的白扇上开满了无数娇嫩的蓝蝴蝶。三声悠长的古钟声从白塔尖荡漾开来,整个白塔扇弥漫起一股庄严气息,少年们在钟声的余韵中缓缓挪步,漫天的星光流影。

    夵寻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少女的,右前方,他们之间隔着两队人,但她天生不受束缚的样子在人群中太过显眼,而且她的发结同那晚一个模样,夵寻十分确定就是她,心中逐渐温热了起来。隔着人群他紧盯着她,在他眼中,少女骨子里的叛逆与自由是被放大了的,由此而愈发的迷人。

    她进入星月厅比他早十分钟,等他落座后,他又开始在蓝色的人海中探寻,星月厅中央是个圆形的舞台,厅内保守估计能容纳两万多人。有四个出入口,夵寻就坐在南边观众席上靠阶梯的中间位置,他的目光前后腾挪,左右追寻,扫过一片又一片,耳后的发结,垂散的发尖,像是在追寻一枝趴在心头的海棠花叶。

    突然,他眼前一黑,所有的自然光线与灯光全部被隔绝了,海的潮声渐渐响起,大厅的上空投影出一段立体影像。

    “你也感恩吗?”少女的声音再一次浮上心头,夵寻对这一段耳熟能详的影像渐渐厌烦了起来。

    紧接着,一位白发老人浮现在星月厅的中央,像个丝线织就的逼真人偶,这位白塔扇的领袖开始演讲。

    “这座岛孕育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你们要记住,这是一座生命之岛,而你们,都是岛的孩子。”

    老人挺直着硬朗的脊背,演讲的同时扫视台下的人群,声音沉稳有力,像是在重复说了一万遍的对话。

    “不久后,你们当中的一些会离开,去往世界的各个角落,一定要记住,岛的孩子,永远心怀感恩,记住,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老人的身影渐渐隐去,少年们有秩序的离场,接下来的时间,全凭少年们自由发挥了,夵寻跟着队伍挪步,在出口处,少女靠着门廊,似乎有意等在那儿似的,望着他,二人对视片刻,少女便沿着楼梯上塔,吃惊的是,每一层的门她都能打开,一路畅通,二人直登塔顶。旋转上升的褐色石梯斑驳古旧,像是通往某个神秘的幻境的通道。

    塔的顶层仅卧室大小,中央立着一个石台,石台上雕刻着奇异的纹路,四周墙壁上各开了一个从头到腰部的窗,头上是圆锥状的灰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了。少女站在窗前,展露出依旧纤细的洁白后颈,像白瓷的瓶颈,却蕴含着血脉生机的美感,少女的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指尖似乎触着窗,洁净的指甲泛出一片莹白,真是洁净啊,夵寻心想着,终于记起还未询问少女的名字。

    “你叫什么?”

    “虹彩,你就记这个吧。”

    “虹彩,真是独特。”

    “我自己取的。”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不是说过要帮你吗?”

    “我还没想好。”

    “你怎么这么磨蹭,这点事还需要想这么久。”

    少女不耐烦的将窗户推开,海风倒灌进来,夵寻立马清醒了。

    “怎么做呢,这里空荡荡的。”

    “把手放在台子上,等一会。”

    “就这样?”

    “我说过,不是很难。”

    少女还是在眺望,夵寻站到一边,顺着少女的视线望去,岛的南侧一览无余,泾河成了一道分界线,东西两侧近乎于对称的结构,少年们正在游览这座岛,好像第一次来。更多的人聚集在西侧的山脊上,他们站成一排,围观一架运输机在机场跑道上滑行,直至停止。极像一只肥胖的黑鹰。

    “我们也是坐这个走吧。”

    “你觉得我们是算人吗?”

    “当然是了。”

    “可是有谁会在乎我们呢?”虹彩的声音,如此低落。

    “总会有人在乎的。”

    “我们,真的应该存在吗?”

    “这是什么话,我们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保护濒临灭绝的动物的吗?”

    “嗯?”夵寻一脸茫然。

    “算了,别管这个了,你按我说的做了没有。”

    “还没。”

    “好烦啊,你果然是这样,我走了,我已经帮过你了。”

    虹彩转身离开,夵寻不自觉的跟着。还未走出门口,虹彩猛然一回头,一把将夵寻推开,她眼睑红肿着,神情带着莫名的哀伤,夵寻不解,他浑身紧绷无法动弹。

    “我们,到底算什么!”虹彩一声怒吼,声音在塔内久久回荡。

    夵寻沉默,心底却荡起一股激流。

    “以后,你不许跟着我了,也不要在人群中寻我。”少女的声音越压越低,直到细不可闻。

    少女走后,余音仍在圆锥似的屋顶中打着旋儿,久久的落不下来。夵寻独自缓缓踱步到石台前,将颤抖着的手按下去,奇异的纹路浮现出蓝光,俄而,面前投现出一份档案,夵寻对其中的两张照片仔细端详着,手渐渐止住了颤抖,掌心却在冒汗,夵寻的嘴唇嗫嚅着,似乎呼唤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在一阵战栗中抽回了手,心中记起虹彩说的话:‘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自以为此刻理解了一些少女当时的心情。

    这天过后他再也没见过虹彩,她似乎从岛上蒸发了,不单是自己,所有人都没有再见过她,寻遍海蛹岛的每一个角落后,少女逐渐被眼下即将离岛远行的众人遗忘了,只是,夵寻偶尔会爬到山脊上,眺望着山谷的丛林上空偶尔出现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