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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圣灵

    六圣灵

    夵寻如今有了新的身份,赵清宇,在大陆深处的沙城长大,16岁时父母意外亡故,两年间辗转各地,如今到了麦城,一个流浪的孤儿,几乎不用伪装,贴切而周全。

    他现在跟着一个叫昆马的男人四处兜售苏妥,据说这样才能更快的进入圣灵教堂,想进那里,并不看你的虔诚忠心,而是业绩,夵寻听后笑出了声,似乎越来越能理解这个世道的离奇荒诞了。

    昆马是个令他费解的人,白天他几乎都在睡觉,窗户用整块木板钉死了,第一次进他家,门一开,从里面刮来一阵阴风,仿佛来到了某座墓穴,里面一片漆黑,散发出尘灰的霉味,昆马好意问他要不要开灯,夵寻果断拒绝了,他完全不敢赌这一把。屋内的光线都灭绝了,昆马光凭感觉都能摸到床边,朝下一躺,整个白天过去了,他说自己几乎没怎么见过太阳,还那么刺眼吗?好像太阳在他眼里是个碍眼的东西,由此他的面色惨白,皮裹着凸出的颧骨,眼球深陷进去,稀疏的头发直挺挺的,连头皮都遮不住,整张脸毫无生气,躺在床上就像个卧倒的骷髅幽灵,悬浮在角落,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夵寻贴着墙走,摸到椅子的扶手,刚坐下,哐当一声,玻璃瓶子咕噜噜滚到地上不知所踪,酒味飘散出来,他站起身摸了摸,这是把靠背镂空的藤椅,清空剩下的两个酒瓶后他便不敢随意挪动了,生怕黑暗中什么东西又摔下来,这场景着实让他感到有些心惊胆战,那次之后,他再也不会允许自己踏进这个房间一步了,与之相比,他倒更愿意去真的墓穴之中,特别是昆马睡着之后的磨牙声,放屁声,四处摸索,掰药的声音,‘咕咚咚’的喝水声,打嗝声,药效发作时的低吟,醒来时挠头皮的刮擦声等等,都是对他精神极大的折磨。

    之所以忍耐,只是为了提高业绩。

    “说你是孤儿我信,但说你从那么偏远的沙城流浪了几年辗转到这里,纯属鬼扯,知道为什么吗?你太干净了。”昆马一语道破夵寻的伪装,此刻他正坐在酒馆霓虹招牌下的石凳上揪着脚皮,五彩的光让他惨白的脸看起来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非得像你一样吗?”夵寻蹲在一旁,瞅着进出酒馆的人群,他来麦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站着进去,搀扶着出来,那样子享受极了。

    “看着点儿,如果有人用探寻的目光盯着你,记住他,那就是出货的时机,等他走近,看清他手里多少钱,再出货,不要多也不要少,一切都要把握的刚刚好。”昆马耐心的交待完,便抽着烟走到一旁观望,夵寻换到他的位置上,目光迎来送往,手心却止不住的冒汗。

    一个西装男远远的发现了夵寻,迟疑了一会儿,在附近搜寻到昆马的身影后,急匆匆的靠近,过程中他向昆马递去一个眼神,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才走近夵寻,从袖口亮出几张大额钞票,夵寻将备好的苏妥递过去,将钞票收回来,男人看也不看径直进了酒馆。

    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嘛。

    “不赖嘛,第一次就接个大单,动作也很利落,你这张漂亮脸蛋还是有点作用的。”昆马摩挲着下巴,并没有高兴的神情。

    “你不在的话,怕是做不成的,他认识你。”

    “这倒是实话,我说你太干净了,肯定不是坏事,但要干我们这一行,恐怕也不是多好的事,对于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兴趣,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我从不去深究别人的秘密,会避免很多麻烦,你明白吗?”

    “明智的选择。”

    “可惜,你这么聪明却沦落至此,浪费,实在是有些浪费。”昆马掏出半瓶用苏妥换来的烈酒,仰头灌下去。

    又出了两次货,夵寻感觉已经熟练了。

    “你是圣灵教的吗?怎么一点儿没有信徒的样子。”

    “信徒?真正的信徒恐怕一个都没有,本来就是某个人瞎编出来的东西,还真以为有信徒在雕像前诚心磕头吗?真是昏了头了。”

    “那些圣子圣女呢?”

    “你如果运气好点儿,出生在教会长老家里,你起码也得是个圣子,也不会跟我流落街头干这事了。”

    周围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昆马意识到可能说错了话,独自抱着酒瓶走远了。

    出身真就决定一切了吗?看着昆马给自己狠狠灌酒的样子,他的眼神中分明透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所说的不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不忍揭开的伤疤吧,连太阳都觉得碍眼的落魄男人,还有什么心情去管别人呢,只希望不被打扰而已。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些对昆马的臆断几乎成了一种公式,套用在许多人身上同样适用,原来都是出生就注定要承受,可以理解为大多数人出生时便预设的诅咒般的苦难,总归是有些残忍。

    月光下的木筏,虹彩的语气疑惑又带着讥讽,你也感恩吗?

    自己似乎的确应该感到感恩,但自己只是一件‘货物’啊,被看做‘货物’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如何要作为一件货物去感恩呢?每次想到总觉得心中激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从胸口涌到喉咙又咽回去。

    如此日夜颠倒了十几天,夵寻几乎熟悉了麦城一半的酒馆,他们每晚都去不同的酒馆蹲守,夵寻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顾客上门,销量还算可观,有了帮手后,昆马更显清闲,酒不离手,也没见过他正经吃过什么像样的食物,在他的身上,时间好像也是碍眼的存在,他似乎想要大步的跨过生命的这段历程,又不能快进,只好将自己灌醉,等着它慢慢的走,慢慢的苏醒,如果人可以冬眠,他是会毫不犹豫,就算醒不过来也不在乎的那种人。

    “你是说过想去圣灵教堂吧,后天,接到通知了,所以明晚休息。”昆马浑身酒气,想要努力保持清醒的状态,身体却歪歪扭扭。

    “后天?”比夵寻想象中来的快。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那些陌生的家伙都像飞蚁一样从地里钻出来了,总感觉这个城市快要失去希望的样子,你懂吧,我们就是缠绕在麦城肌肤上的毒藤,终有一天会将它毒死。”

    “但这里不就是苏妥的发源地嘛。”

    “所以货源充足呗,你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不该禁止吗?”

    “禁止?哈哈,这是麦森都决定不了的事情。”

    “直接停产不就行了,他也做不到吗?”

    “那样他应该会死的吧。”

    “那就没办法了?”

    “许多人靠这个才能多活几天,你不是了解吗?”

    “总要想想以后吧。”

    “以后?人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灭绝了,哪来的以后。”

    “总不至于灭绝吧。”

    昆马默不作声,转身走进他的墓穴,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夵寻则独自走回租的小屋,这时天色才刚蒙蒙亮,路旁的草芽经过夜的浸润,正蓬勃的伸展着,夵寻总是从中感到一种鲜嫩而美好的生命力。

    阴雨连绵的清晨,当昆马从一辆奇形怪状的车里走出来时,夵寻正站在窗边惊异的看着,这辆酷似昆虫的小轿车和清晨出现的昆马,都让他感到今天注定是个充满奇幻的日子。昆马将惨白的脸收拾的利落,原本惨白的脸上竟也有了些血色,整体看上去年轻了。

    “出来,小家伙。”昆马的声音也变得响亮了些,夵寻有些无奈的出去,他早早的准备好了,但没预料到昆马会在清晨大喊大叫。

    “上车,让你感受一下它,我的甲马。”

    未曾预料,夵寻从昆马身上感受他沉寂已久的热情,似乎这辆长着两个大大眼睛的绿色轿车唤醒了什么,夵寻站在侧面整体的观察下来,车身整体圆润而光滑,像只七星瓢虫鼓着金鱼的眼,竟也有个像样的名字,绿甲马。

    但车一发动起来,并不尽如人意,昆马丝毫不泄气,猛踩着油门不松,让绿甲马低沉的轰鸣持续了好一会儿。

    “车也老了,跟了我二十多年,得让它喘口气儿。”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吧?”夵寻突然问道。

    “啊,这个啊,名字一向对我而言极不重要,虽然我的确记不住你叫什么,但我好像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感觉并不是你的真名,就更不在意了,比如我,都叫我昆马,你知道我的真名吗?”

    “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都说了,名字不重要,人才重要。”

    昆马突然间一脚油门,绿甲马飞似的冲了出去。

    车子绕着麦城走了半圈,在楼宇的缝隙中旋镜大厦时隐时现,大厦的顶端萦绕在一团阴云之中,像是城市中心生长出的一朵乌云蘑菇,没精打采不似往日的明净耀眼,车身一转,将蘑菇柄抛在身后,夵寻没缘由的感到一阵欢欣快慰。

    城市的边缘是一番破败的样子,倒塌的楼房,阴暗的街道,废弃的工厂和蹲在角落的人,昆马丝毫不受影响,兴致勃勃的盯着远处的耸立的青山。

    “难得见你心情这么好,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算上今天,这一年我一共只活了两天,这么说,你能懂?”

    “两天?也太短了吧。”

    “有些人也许一天都没真正活过。”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抓稳了。”

    夵寻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大湖,想着应该会绕过去吧,但并不是,绿甲马笔直的飞向了湖面,半空中,夵寻瞬间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心脏瞬间收紧,这场面似曾相识,湖面大约几百公顷不止,绿甲马当真如一只瓢虫落入了蓝绿色的天空,踏碎了倒映的云团,碧波一圈圈荡漾开去,湖面的天空起了皱纹。

    回过神,绿甲马精准的行驶在一座将将淹没的石桥之上,车速渐渐放缓了,车头荡开烟雾般的潮气,车里也安静了,只觉轮过水声淅沥柔软,两侧的波纹成一条斜线不断拉远,像是剪破了水镜般宁静的天空。

    在大湖的中央,夵寻感受到一种空灵缥缈的心境。

    上岸后,夵寻还在余韵之中体味,绿甲马又钻进了一处森林,只是一条凹凸不平的小路,昆马却游刃有余,颠簸之中,大湖的空灵消失殆尽了,夵寻不免有些懊恼,沉默着随车起伏,偶然间却能瞥见藏在深处的木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霁子和霖雪的身影,心底又变得如同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坠着。

    快出森林时路渐渐的平坦了,不知是汗还是雾,一路上夵寻的衣服渐渐润湿黏在身体上,在见到五彩的破败庙宇时他的胸中更加感到一阵沉闷窒息了。

    “那是什么?”夵寻指着路边残缺的石梯延伸上去的瓦檐房梁,昆马瞥一眼,所幸将车停了下来。

    “这个啊,一座山神庙而已,算是幸存下来的遗迹,你没见过也算正常。”

    “山神庙?”

    “据说是从前人们向山神祈福的场所。”

    “祈福啊,不可思议。”

    “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吧,期望免受些天灾人祸。”

    “能成功吗?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谁知道,兴许能有效呢,存在便有它的合理性。”

    “一看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总觉得很神秘。”

    “骗人的把戏,走了。”

    车子启动后,夵寻依依不舍的回望阶梯尽头几乎倾倒的五彩神庙,心中突然意识到,这曾经是个承载了许多人美好愿景的神圣地方啊,虽说将愿景寄托于他人是无稽之谈,但满怀希望的人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会是什么样子呢?

    圣灵教堂原来在山顶上,还远在山脚的夵寻透过车窗望去,山顶处露出一截白色的塔尖,从山顶曲折蜿蜒下来的黑色石阶直达山脚,整座山一层一层的错落下来,呈精美的蛋糕状,每一层都铺着嫩绿的青草,花丛不间断的从山沿垂落下来,红绿交错,黄蓝相差,阴沉的气氛下,山体浮着一层艳丽的色彩。绿甲马挤进已然爆满的车场,散在的人群向石阶汇聚,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穿着白色罩袍,根本无从分辨。

    “得爬上去,来,先穿好。”昆马从后座拿出白色罩袍和面具递给他。

    “非得穿?”

    “你以为。”

    纯白的面具印着张微笑的人脸,戴上后夵寻心中竟感到一阵轻松,裹在白色罩袍下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像缩进精心织就的蚕茧之中,同外界隔着一道天然的屏障。

    莹黑的石阶光滑透亮,凑近看,整块的石阶交错堆垒,阴郁的光线下,其内部仿佛蕴藏着星空般迷幻的缤纷色彩,被石阶吸引的夵寻跟着昆马的脚步缓缓攀登,再抬头时,已到山腰的位置,山脚下不断有人跟上,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姿态,山顶锥刺般的塔尖露出小半,展现出凌厉的挑衅意味,让人不禁想要看清它的全貌。

    夵寻加快了速度,将昆马甩在了后面,汗湿的罩袍被山风不断地吹干,接近山顶的时候他又慢了下来,内心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安,天光不觉间明亮起来,抬眼一瞧,辽阔无垠的阴云拼图般彼此相连,将整个天空遮住,连接的稀薄处一片亮白,天空仿佛即将裂开的巨蛋,中心极亮处仿若只剩一层吹弹可破的白膜。此时山顶遥遥的飘来一阵歌声,夵寻加快速度,歌声越来越清晰,是一群少女的合鸣,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似在催促,又像推开,夵寻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接着攀登,终于,还差最后四、五级石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视线贴着地面探寻过去,圣灵教堂已经完全展现在视野中,阴云穹顶的裂缝处倾下的一束光,正好映照在教堂之上,暮霭低沉绵延千里,圣光笼罩之中的白色巨塔,屹立在山巅之上,像披了层光的外衣,洁白辉煌。然而,耀眼如光刺般的晕芒紧紧的抵住了夵寻的咽喉,他惊恐的睁大双眼,根本无需语言或文字描述了,它就如此直白的耸立在眼前,仿佛回到了海蛹岛,再次遇见,那座白塔!难道,自己从未走出海蛹岛半步吗?一瞬间,夵寻生出逃离的冲动,脚刚抬起又停滞在半空中,向上或转身,他都动弹不得,似乎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透明的线紧紧悬吊着,无论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昆马从后面赶上来,与他并肩站立。

    “很壮观吧,像骑士的枪刺,一座教堂却显得如此凌厉,其实是虚张声势罢了,不要被它的外表所欺骗了,小子。”

    “你也可以站在那里等我,随你。”昆马说完向着白塔走去。

    望着昆马的背影,夵寻心底平白生出一股勇气,脚步踏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回望着背后被芒刺抵住咽喉的自己,倏然之间,又变幻成了泽也,微笑着朝自己挥手,像是重逢,又像是告别。他鼓起勇气,抛开了一切让自己不安的联想,决意进去白塔一探究竟了,他是追随泽也而来。

    跟着昆马进入白塔,里面的结构并不相似,首层中央是扇形的议厅,议厅的布局全部都围绕石阶上四把金色椅子排列,先到的人群几乎坐满了四个扇面的前三分之二的座位,昆马拉着他就近找了个斜对高台的位置坐下,昆马则消失在昏暗狭窄的走道里,夵寻视线被来往的人阻隔,没一会儿就跟丢了,为了能够弄清昆马的行踪,他甚至摘下面罩仔细的寻找,忽然又感觉到不对劲,连忙戴上面具,这下,彻底失去了昆马的踪迹。

    人群还在不断的涌进来,不久后,地上的光影便跟着大门便咚的一声合上了,左右望过去,一排正襟危坐的笑面,白色面具反射着议厅中央的幽蓝光,在集体的静默中,诡异而幽谧的气氛逐渐让他冷静下来。

    在场所有人视线都汇聚在扇面议厅上的的座椅,正中间两个又高又大的座椅上坐着两个金色罩袍的人,面具也是金色的,他俩的地位毫无疑问得到了彰显,从他们的位置能够将视线放到任何角落,平静而威严的注视任何一个人。然后就是两旁斜放的座位,一边五个人,蓝色的面具和罩袍,他们负责承接住上面的视线,又时刻关注下面的动静,就像轴承一般坐着,在需要的时候负责滚动起来,让两端得以运转。

    会议开始,基本上前半段都属于坐在第一排的人轮番汇报各自的业绩,平静的面具下净吐出谄媚的白莲。而台上的人,显然是清楚各自的身份,不置一词,只由最近的蓝袍人记录着,全部汇报完,夵寻对整个麦城是如何划分成一个个区域有了大致的了解。

    其中有一个人的汇报尤其记忆深刻,大致意思如下:

    “南星区目前教众5653人,本季度新增63人,其中30人为底层吸收,26人为中层转化,5人为公司下游派遣,2人为公司中层感化,另外,我区本季度损失18人,15人因执行外遣任务途中被所在城市认定为极端教众处死,另外3人至今下落不明,18人均为三年传教经验以上教众,是近两年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纵然如此,南星区本季度总销量依然处于前十位,这是难能可贵的,相关的数据圣君大人自会明察,单单外遣的销量已经稳居前三的地位,只是由于南星区,圣君大人自然深知,是人口稀少的贫民区,多为下岗工人和一些复新会的游民,导致销量一直不稳定,所以我们对此提出稳定内部,开拓外部的策略,‘稳内拓外’的策略自去年以来,收效甚好,这都得益于圣君无上的智慧和眼光,指引我们走向了光明,我们南星区全体教众对圣君大人的体恤和关怀深铭五内,但那次事故,死了一批货,虽然坠在海里,因为发生在我区,所以压力陡增,公司内部全面压缩了我们的货源,甚至来我们教所彻查了一番,还抓走了一批人,虽然最后都放了,但耽误了很多时间,很多任务都没法及时完成,教众们由此对公司也都怨气纷纷,与公司的矛盾日益加深了,如何稳妥的处理好此事,还需圣君大人指点,以便不影响之后的业绩。除此以外,同兄弟教所之间的交易协调倒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本教的物资全部配齐了,公司要求的物资就,这其中当然有个别人的情绪问题,针对此事,我感念圣君平日的教诲,对他进行了严肃而深刻的批评,任何私人情绪都不能影响与公司之间的合作关系。”

    南星区看来不仅局限在麦城内部,范围囊括城市的周边甚至蔓延到了海边,而且他提到了那次事故,话语中却不知晓此事的原因,他同潜艇上的那帮人真的一点儿关系没有吗?虽然说追杀孤儿的仅仅是圣灵教中的极端分子,但他们到底听从谁的指示呢?现场在座的人有极端分子混入吗?他扫视一圈,根本无从判断。就连最直接的黑白十字纹身,也都隐藏在罩袍下面,根据蜂巢给出的指示,夵寻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汇报结束后,最左边的蓝罩袍的人起身,张开双手,面朝底下的教众,用浑厚的嗓音安抚道:

    “与圣君同在,圣灵常伴左右。”

    “与圣君同在,圣灵常伴左右。”夵寻也跟着众人起身,齐声附和。

    “教友们,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信仰,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希望,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净土,人类已到了自我毁灭的边缘,就在不久的将来,圣灵已经看到了终局,并降下了启示,与圣君同在,圣灵常伴左右,无论多大的困难,让我们共克时艰,我们会是人类唯一的种子,因为我们信仰圣灵,圣灵庇佑着每一个信徒,并给与指引,我们期望将希望播散给更多的人,而你们,就是怀揣希望之人,将希望的种子种下去吧,让它蔓延到每个人的脚下,让希望的光照亮世界上每个角落。”

    他的声音如此富有感染力,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有讲究,夵寻不禁有些动摇,回过神的瞬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近日,传言我教内部分化出一支极端分子,专门猎杀海岛新人类的谣言又在城中蔓延开来,你们都有所耳闻,有的甚至受到了影响,其内容也都是从前的陈词滥调,毫无新意,由此公司与本教的关系有所动摇,但请你们放心,根据圣灵的指引,圣君已作出安排,无需担心,一切任务照常进行,至于幕后嫁祸的真凶,时间到了他自会浮出水面,介时谣言便不攻自破,我们无需自证清白,圣灵会给出答案。”

    他的语调,难以挑剔的自信与平静,问题就在这里,夵寻突然意识到了关键之处,所有人都沉浸在自信的虚象之中,或许看破,或许深陷,都是一种生存方式,当身边所有人都强烈的信仰同一个东西时,你会不自觉被信仰的洪流裹挟进去,哪怕盲目,也会充满了安全感,像一捆扎紧的孤独灵魂,被信仰的绳索勒住,成为一个整体的某部分。

    中场休息,有无数白袍推着餐车从侧门列队涌入,开始分发午餐,议厅上的人都转入了幕后不知去向,夵寻拿着餐盒沿着右侧走道前进,人群此时散开后又各自聚拢,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正是云罙所说的,夵寻也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夵寻悄悄的向议厅的幕后移动,却发现唯一能去幕后的通道是一道有人把守的门,把守的人戴着面具贴在议厅的台墙上,隐藏在阴影里,把守的人似乎注意到他,视线转过来,此时狭窄的走道里,只有他面朝着门,夵寻及时止住脚步,围聚到一伙人的身后,暗中观察,的确是通往幕后的唯一通道,再没有其他路了。

    他感到焦躁,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这道无法通过的门,是他早该预料到的。为此他开始以更广泛的目光观察整个大厅,一个扇形的空间,镶嵌在圆形的白塔里,必然在左右两侧留有多余的空间,也就是说,左右两扇墙,必然隐藏着一个空间,这一边自己是贴着墙过来的,并没有什么通道,对侧呢?他镇定自若的来到对侧,贴着墙走,也没有,除非入口在外面,进来时两侧有一侧是电梯,另一侧没有在意,像是一个甬道,不确定通往哪里,或许可以试试运气。

    他不经意的向外走去,昏暗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回头,微笑的白色面具,稍矮的纤瘦身材,白色的罩袍裹的严严实实,眼眸聚成一点精光,手背光滑细嫩,不像是男人的手,他们互相凝望着,惊疑的汗珠顺着额头,从夵寻面具与脸之间的缝隙滑下去。

    沉默的对峙中,她的手指暗暗发力,捏的夵寻生疼,又缓缓松开,侧身越过他时,留下一阵熟悉的香风,她显然是要向外走去,走到一半时回望了夵寻一眼,他赶紧跟上,几乎没有任何原因,仅仅是空气中残留的气味,让他生出亲近感。

    她的步子快速而稳定,夵寻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出门后她带夵寻拐进圆弧状的甬道,像是蜗牛的壳纹,一直绕着越来越狭窄的圆弧前进,像是原地转圈,反倒离入口越来越近了,如此推算的话,终点必然是转到一个毫无回旋余地的死路。

    “你还感恩吗?”

    像是打消他的疑虑般,她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夵寻感到全身寒毛乍起,脑海中过电般回忆起一个身影,是她!

    尽头处是一段旋转楼梯,爬上来,面前摆着两道门,一左一右,她停下来站在中间的位置,似乎在等他,夵寻站到一旁。

    “虹彩?”夵寻试探性的问。

    “是。”她平静的答道。

    “你怎么?”太多的疑问一齐涌上来,倒不知该问哪个更合适了。

    “时间紧急,后面再说,现在面前的两道门,一个生、一个死,得选一个。”虹彩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要选?门后有什么?”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即便是在重逢的时机。

    “你不想知道泽也的消息了吗?”

    “你怎么,你认识吗,你也在找他?”

    “算了,你还是跟着我吧,希望你飞机上的运气能起作用。”

    虹彩利落的走上前,握住左边的门把手,思忖了一会,打开,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了?”虹彩回头对一脸茫然的夵寻说道。

    “没,没什么,就是说如果你刚才开的是右边的门,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你试试?”虹彩说完,消失在了门后。

    一条狭窄的走道,高度大概在会议厅的上半部,正是扇形幕台与圆壁的空间,朝里走到头,虹彩已经打开了唯一的门,是杂物间啊,左手边一个脏兮兮的水池,飘着乱成一团的罩袍,水混着罩袍兀自旋转着,挤出漂白剂的泡沫。右手边叠衣台上放着一堆罩袍,一个熨斗,台子后面是一个升降梯,刚好够将叠方正的罩袍放进去,然后运送到某处,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是海上日出的景象,深蓝色的海波拉出一道金色的流影,升起的太阳没有轮廓,好像是随意拉长的金色橡皮,眯眼看去似乎金芒不断的伸缩拉长,活物一般。贴着墙的柜子是普通的木头,已经暗沉发黑,上面摆着一束花,一本书,逼仄的空间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虹彩走到柜子前,将油画拉起,按下什么,墙面悄然凸出来一个暗门,缓缓左移,随后展露出一个长弧形的狭窄空间,跟着虹彩走进去,弧形的木桌紧贴着墙壁,上面摆着一排显示器,木桌左右两边共立着两个文件柜,中央铺着椭圆的地毯,两盏昏黄的吸顶灯,门后摆了张行军床,枕被整齐的码在床尾,床头柜贴着墙,摆着酒瓶和一个玻璃杯,墙上挂着一副关于海岛的油画。

    “这是监控室吗?”

    夵寻摘掉面具,挨个扫过显示器上的画面,议厅的各个角落尽收眼底,其中一副画面让他惊讶万分,两个戴金色的面具正对着摄像头坐着,十个蓝色面具的人分别围聚在长桌的两边,正互相争吵着。

    “听听看。”虹彩将他拉倒一边,将摘下的面具扔向一旁。

    “这里是?”夵寻感到不可思议。但虹彩并不回答,争吵声此刻响了起来。

    起初从显示器上看像是一场严肃而重要的辩论,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配上声音的话,则完全失去了神秘感,让人瞬间失掉了兴趣,其中充斥着污言秽语和诋毁谩骂,利益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双方绞尽脑汁的相互问候。回想起刚刚集会时台上凝重的情景,哦,刚才那只是一场克制的表演,这会儿大戏才刚刚登场呐。

    “好了,到此为止了。”圣君沙哑的嗓音像一把破洞的胡琴。

    “如今与那边之间已不像从前了,真正的战争已经来临,不久公司就会发动一场大清查,总得有人为那次行动负责,你们各自出两个废物出来顶罪,妥善安排,不要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意外了,再出事,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还有,事后安置好他们的家人,不要寒了人心,这个组织,总还得保持一点儿人味。”

    圣后在此时接过话头。

    “听说那个幸存者失踪了,也不知道真假,过去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都觉得他无关紧要,就这么放任他活着?别跟我说你们都不在场,也别嫌我啰嗦,我都能想清楚的东西,你们却在装糊涂呢!几次暗杀行动都报告失败,还敢说是最优秀的暗影,他要当真无关紧要的话,怎么会次次那么凑巧,总有人关键时刻跳出来救他。总之,一想到他我就夜不能寐,你们看着办吧,谁能给我解决掉,全年的指标翻倍,任选一块辖区接管,还能连升三级。”

    他们在沉默中纹丝不动,个个都低着头。

    “你这下更值钱了。”虹彩打趣道。

    “…”

    等到画面中只剩下金色面具的二人,男人仿佛换了一副年轻的嗓音。

    “不是打中了吗?怎么是失踪呢?”

    “我也刚知道,暗影那边汇报的是击毙,影174从未失过手,但有人在一座收容院亲眼见到过,之后便消失了,还是去晚了一步。”女人一字一句的答道。

    “哪个收容院?”

    “周山上那个,挺隐蔽的。”

    “必须要找出来!就像你刚才说的,不斩草除根,你不是寝食难安嘛。”男人说。

    “还不是为了你,这次再不升上去,就鱼死网破了吧。”

    “再看吧,相信我的判断。”

    影174,夵寻心中默念,果然是圣灵教的安排。

    “这么说,你被暗杀了好几次,怎么逃脱的?”画面里空空荡荡,虹彩语气饶有趣味的看着夵寻。

    “运气吧。”

    “影174从未失手。”

    “你很了解他吗?”

    “当然,暗影作为他们的杀手组织,特别注重培养有能力的年轻人。影174可是他们的杀手锏。”

    “你当初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这个嘛,还记得我做的木筏吗?”

    “那么小的木筏,不太可能吧。”

    “我早就做好了一个大的,只不过藏起来了,在海上飘了好几天,后来跟着一艘渔船上了岸,总之,现在就在这里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想必是跟你一样吧。”

    “你能看清我脑袋里的想法吗?”

    “不是看,是观察,分析,得出的结论。”

    “能演示一遍吗?”

    “你真麻烦,长话短说,首先你摘下面具寻找同行的伙伴时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不得不说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不过好在没什么人发现,其次,你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名字早已人尽皆知了,只是见过你的人寥寥无几,你与麦森的会面以你单方面的失踪而搁置下来,原本的大清查计划也不得不搁浅,圣灵教因此缓了一口气,此时是最佳时机,终于能够腾出手来杀你。而你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蜂巢的安排,蜂巢的目的一直是铲除圣灵教以消除威胁,他们也知道圣灵教的背后也有公司高层的支持,由此,挖出公司所谓的内奸身份显得尤为重要,所以你的目的,一是替蜂巢刺探情报,二呢,是来寻找泽也。”

    “泽也?”夵寻再次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她说的话。

    “泽也嘛,我认识他,所以我也认识你,只不过我那时不想告诉你而已,你们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完全是两个人,所以很好区分。”

    “你见过他?”

    “算是见过吗?我也不太确定。”

    “你简直叫我大吃一惊了。”

    “小意思。”

    “你在这里多久了?”夵寻说。

    “没多久,这么明目张胆的监视他们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但事情就是这样进行着,灯下黑,怪有意思的。”

    “另一扇门?”

    “是厕所,傻子。”虹彩俏皮的抖了抖肩膀。

    虹彩超出了夵寻的想象,他很庆幸虹彩提前离开了,虽然当时对她的突然消失怀有怨气,但那早已烟消云散了,是没有提前告知自己吧,也许是从小受泽也的影响,自己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总生出怨气,这种气质可能与生俱来,最近才开始慢慢意识到,已经逐渐演化成一种自我边缘化的自觉。

    “那你呢?你的目的是?”

    “暂时保密。”

    “抛开这些,你上岸以后,去见过他们了吗?”

    “你是说生物学上的…”

    “是,类似于与生俱来的诅咒,需要亲自去解除。”

    “听谁说的?”

    “是过来人形容的,当时听完心里凉飕飕的。”

    “有点意思,的确像是那么回事,按照这么说的话,我应该算是亲手解除掉了属于我的诅咒。”虹彩说完难得苦笑几声。

    “其实并不算什么,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丝毫没有阻碍,你呢?”虹彩问。

    “我在一段影像资料里见过她。”

    “活生生的吧?”

    “嗯,如假包换,跟我很像。”

    “怎么样?当时什么心情?”

    “正赶上城里复新会的游行,没细想,就是见到了屏幕里的她,像之前上课一样,还记得吧,对着墙看视频资料,就那种感觉,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不是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只是单方面的观察,这时候随你怎么想都没有压力,因为不会有反馈。”

    “可能吧。不过,你怎么会认识泽也?”

    “这个啊,回忆中我与他认识之后,的确没见过你,但是他提到过你,在泾湖岸边,说你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人,听到这话时我既吃惊又生气。尽管只有十四岁,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后来,他真的走了,从那以后,我才逐渐真正认清自己。”

    “认清自己?是什么呢?”

    “就是类似于自我觉醒,比如说将自己置身于整个社会体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及同周围人的社会关系,来思考自己的价值和目标,概括的来说,就是寻找人生的意义,当然,那时还小,只是一种萌芽状态。”

    “那么小就开始寻找人生的意义了吗?”

    “他一直跟我灌输类似的理念。或许是为了保护你,毕竟他要做的事,非比寻常。”

    “他要做什么?”

    “你到时亲自问他吧,此时彼时,我的感觉并不一定准确。”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去哪儿找他。”

    “哪里?”

    “这个地址,你看看,曾经有人在那见过他不止一次,我去过很多次,但都没结果,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了。”虹彩递过来一张纸条。

    夵寻看了一眼,收了起来。

    “接下来什么打算?”虹彩问。

    “不知道,感觉在这里要找出幕后的人很难,而且他们也知道不一定能达成目标。”

    “我倒是有一个名字,不知道具体是谁,也许只是他们私自起的绰号,偶然间听到他们提起,或许会派上用场。”

    “是什么?”

    “素手。”

    “够古怪的,说到这个,你改名字了吗?我现在叫赵清宇。”夵寻无奈的笑笑。

    “何彩云,普普通通,我很满意。”

    “比虹彩还满意?”

    “是,比虹彩还满意,我多希望一出生便有个这样普通的名字。”

    “这是你第二次为自己改名字了吧?”

    “怎么?可能对于我们而言,改个名字真的没有什么吧?世界上无论哪一片树叶都不会移动一丝一毫。”

    “你呢?什么打算?”

    “应该会继续呆在这里吧。”

    “这次你不会突然就消失了吧?”

    “你是要留下来吗?”

    “我的意思是,想起的话可能会来找你。”

    “你来吧,届时我肯定能发现你。”

    “一切保重。”

    “再会。”

    离开虹彩之后,夵寻感到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在提到泽也之后,最后有许多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像是胸口堵着团气石,将心底涌出的话语统统压了回去,这种感觉,跟酒醉欲呕时,腐食到了嗓子眼又咽下去的感觉是差不多的,吐出来不伤己,咽下去则是为了不为难别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呢?内心又拒绝似的竖起一道壁垒,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于是,夵寻便顺从心意将它彻底雪藏起来,待到完全记不得为止,这也算是一种终结。回到座位,会议已进入尾声,昆马不知何时坐了回来,暗地里揭下面具朝夵寻做了个鬼脸,那一瞬间露出的脸,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迸发出罕见的活力。他们默契地不过问彼此的去向,静静的等待会议结束,台上最右边的蓝面具正宣读着圣君的致辞,圣君就坐在身后坐着,一言不发,确保时刻都能散发出威严与圣光。

    夵寻最后被昆马安排给了一位瘦高的先生,由他将夵寻带到指定位置,然后昆马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这家伙,原谅他吧,等到今天才能见一面,这家伙吃足了苦头啊。”瘦高的男人缓缓向山脚走去,下山快不了,只得一边欣赏景色一边走,日色已近黄昏了。

    “见谁?爱人吗?”

    “小家伙,年纪轻轻懂什么叫爱人?看你的样子,怕也是个暗恋狂,只敢在心里想想的那种人。”

    “是暗恋的人吗?”

    “也不算吧,他的情况着实有点复杂,今天天气不错,聊聊也不坏,来,我们边飞边说。”他启动黑蜻蜓,让夵寻坐在后面。

    “进入或离开这片空域都要沿着固定的路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别看这座山头平平无奇,就算是无意间闯入这片空域恐怕也难以脱身。”

    “会怎么样?”

    “没见过,恐怕会变成一团焰火吧,不过那小子每次过来都喜欢开他那辆破车,倒是没什么风险,念旧的人呐就是太过于执着。”瘦高先生控制着蜻蜓飞的很低很慢,声音传到后面像是风在耳边旋吟,脚下的景色倒是宜人,正好经过来时的路,被甲马剪碎的那片湖面下,的确浅卧着一座石桥,斑驳的石块纹路像是奇异的符号,让它能够在水面下屹立不倒。

    “是指他暗恋这件事吗?”夵寻脑中盘旋着执着这个词,继续开启上一个话题。

    “简单点说吧,讲太多我怕时间不够,也够麻烦的。”

    “请随意。”

    “这个悲情的男人,从暗恋出发,经历了一段自我沉浸般的喜悦时光,与大多数人不同,似乎知道会失败而迟迟没有表白,不是胆怯,而是仿佛他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维持着它,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直到那女子嫁人,对方婚后才暴露出残暴的面目,又因为她检查出寻常的不育症而彻底失控,不就是不育症吗?现如今一半的女人都会有,何至于将她折磨成了植物人呢?”

    “植物人?那他是去?”

    “当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婚后的生活时终于忍不住去找了她,女人肯定是有所意识了,却是个无可奈何的局面,他们在理性与感性的边缘徘徊,但丈夫的残暴一日胜过一日,他终于忍不住想去找那个男人,女人劝住了他,一周后,女人终于成了植物人,他一下子被涌上来的内疚感击垮了,直到现在,女人一直在教堂里躺着,他每年都会来看她,你也听过吧,他说自己是个一年只活四天的人,因为这四天,他终于有机会滔滔不绝的表达他的爱意了。”

    “真的只是见面而已啊。”夵寻感叹道。

    “当然,女人从小在圣灵教堂长大,其实除了他还有很多人都暗恋过她,只不过只有他到现在还在坚持而已。”

    “已经成为习惯了吧。”

    “说同情吧,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挺佩服他的,这种赌上一生的浪漫,才是真男人的做派,想想就带劲,对吧。”

    夵寻没有回应,探出头遥望麦城,旋镜大厦曲线玲珑,一位体态婀娜多姿的透明舞女穿着亮晶晶的贴身甲片,袖环围绕,舞女也随之扭旋,她的魅力牢牢的将麦城紧紧束缚,麦城也因她变得梦幻,正如第一次见时的印象,仿佛当初的预感带着某种精准的直觉,正中靶心,这座城市是毒品的发源地,是圣灵教的龙兴之地,是将人类欲望得以无限扩张的新世界,巨人般透明的舞女将麦城高贵奢华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想象一下,吸食完苏妥的人们看向城市的中央,这位舞女些许会幻化现身,谁能抵挡心中放大了几千倍的欲望呢?昆马算是城中的异类,可是,城里真的还有昆马这类人存在吗?

    “你认识去日落谷的路吗?”

    “你要去那里?可是临时改变路线的话,恐怕有些不妥吧。”

    “我会解释给他的,这算是我的请求,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会自己想办法去,不如你送我去,能省掉不少麻烦。”

    “说的也是,但那种地方,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算是顶要紧的事吧,比那座大厦倒塌了还要紧。”夵寻指着旋镜大厦。

    “哈哈,这话我爱听,走,送你过去,日落谷。”